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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在易卜生的剧作《玩偶之家》中，娜拉为所有的女性提出呼吁，当她的丈夫训诫她：“你最重要的身份就是母亲与妻子”，娜拉回答道：“我已不再相信这话，我所相信的是，我重要的身份就是做一个人，和你一样重要的人。” 我一直对于身为女人就是人此一女性心理学的主题深感兴趣。我很感谢荣格协助女性脱离长期以来被编派的次等地位，我也想要透过荣格心理学的架构更为了解女性，借由真实女性的体验，包括我自己、我的同事以及我的案主们的经历来了解，所以我开始对一群我当时所接触的女性案主展开研究。 有两位女性治疗师与我大约在同时期均发出想要聚在一起谈谈自己的呼声，我们三人都认为彼此的交流是至为重要之事，在那时刻中我们均能卸下专业上以及家庭上的责任，仅聚焦于分享自己的内在状态。虽然我们并无意将我们的聚会刻意保密，但是当旧金山荣格学院负责安排公开演讲的主席邀请我们三人一起针对女性心理做一场演说时，我们还是有一种“被揭穿”了的感觉。发表演说的想法与我们原本相聚的情绪完全相反，原先我们一直都处于一种专注于内在的状态而非外在取向，但是一旦要对他人表达我们的想法就得先改变我们的心理状态。我们就需要组织自己的想法，要考虑到听众的期待，要尊重专业上的责任，要生产，而这是我们过去一直在努力摆脱的要求。虽然一开始觉得不情愿，但是这一个邀请也在我们心中激起一些回想，它引动我们内在想要将这一些经验加以概念化的部分，所以在那一年的年终，我们三位就一同出席了这场座谈会。 在后来的沈思里我逐渐明白我们原先的私人聚会是我自己属于较为联系性（relating）的部分，或称为感性（eros）的部分，而出席座谈会则属于成就性，或称为理性（logos）的部分，这部分享受于一种不具竞争性的创造。对许多女性而言这个部分则与需要时间与空间能独处有关，让自己单纯地存在着（just being）。但有些时候联系性的部分可能会有不舒服的想要依赖他人的感觉，我记得一位年轻女性将其描述为这是她的“小狗狗的感觉”（puppy-dog feeling）。 成就性的部分为我们的聚会赋予挑战且得完成艰巨任务，它想要屠杀一两只妖龙、想完成英雄的壮举、想要数算成就——不只在家庭内更是在外面整个世界。成就性的负向层面则可能干扰到关系，其全心一意行刺的特质可能会将他人撂到一旁，这一部分可以视为是阿尼姆斯或是阳性特质的部分。但可惜的是对许多女性而言“阿尼姆斯”一次几乎仅具负面的意涵，它与有时伴随成就欲望而来驱迫力（pushiness）变为相等的字眼。 当女性能以较正向的观点来评价自己的成就面时，有一些人的体验是感觉自己某部分的想法、感觉、行为或想像更为新奇富有创意，激发出得意洋洋的感觉。在女性的内在此一成就性或是理性的部分似乎更加分化（differentiated），汇聚出反映“女性力量”（woman strength）的新面向，这与“男性力量”（man strength）并不相同但也非相互对立。 我发现在此一时期来找我进行分析治疗的女性案主们似乎在其人生中到达一个生活尚属顺遂，但却感到有不满足的状态。她们感到不对劲，觉得内在有一个部分是被忽略掉了，是没有被重视也从未存活过。这些案主们有的是一只企盼着结婚生子，当个家庭主妇，但是当她们的这些愿望都满足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未如原先想像中那般快乐。她们在想：“就只有这样吗？”但有另一群女性获得事业成就却感到困顿，这些职业妇女们通常既没时间、没力气，更没意愿去体验一份真正的关系。她们虽获取更高等的学历但它并无法真的助益于发展个人筑巢的本能（nest-building instincts）。 之前五年期间里我治疗了三十一位女性案主，除一位以外其他都可归类于这两大相异的类别中。一组是由十八位已婚的女性所组成，其中十六位已育有子女，所有都接受过至少一年的大学教育，而只有一位曾有过工作经验；另一组则是由十二位未婚女性所组成，她们均具有护士、社工、心理或是医学的硕士学位，且在其专业上十分活跃。 两组女性的年龄分别介于二十至五十五岁之间（可说是属于人生的前半段时期），教育程度佳。根据Gray-Wheelwright的荣格类型调查表（Gray-Wheelwright et al.,1964）之分类，“家庭组”的女性们主要属于内向情感直觉型，而“职业组”的女性们主要为外向思维直觉型；“家庭组”的女性多数属于长女，比较会延续家庭传统（Stewart，1992），而“职业组”女性多数属于老幺，比较不受传统的束缚。 起初我以“管家婆”和“女战士”此种较为心理性的描述方式来指称这两组女性，而非仅称其为“家庭组”或是“职业组”女性，但是当我读到Elined Kotschnig（1968-1969）的文章“神话及生活中的女性”时，我讶异于希腊女神Hestia（赫斯提雅）与Athena（雅典娜）竟然能如此人性地表现出女性的此两种面向（且参阅Bolen，1984，pp.75-155）。Kotschnig提出Hestia与Athena二人均为处女神，本身即是完美无瑕，而不是男性的另一半而已。她们之所以完整乃是因为她们不断地整合自己身内的各个部分，不似其他女性在一开始均先将自己的各个部分投射于他人，后来才撤回自己的投射将其归纳于自身（Kotschnig，1968-1969）。 希腊文中“hestia”的意思是炉火，在古希腊时代当某位家族成员要离家到外面建立家庭时，就会从父母家中的炉火上取一把火带走，以此象征薪火相传。炉火很早就被赋予神圣的特质，后来更借由神祗而赋予人性特质。Hestia女神就是以不参与战事著称，且对任何向她求告的人均给予保护，她创造了造屋艺术，代表着人身的安全以及殷勤好客的神圣责任。到了罗马诸神时期，Hestia成了Vesta，即女灶神，是一理想母性的象征。在罗马的女灶神殿代表着罗马人的家庭或是炉火永不熄灭。一年一次的庆典中允许各家庭的母亲们进入圣殿以示尊崇，其仪式极为简单，仅以水与火进行，并无宰杀献祭的仪式。 Athena则与火无关，而是与润泽有关。原本Athena是主管暴风雨及闪电的女神，她的属性乃是“盾牌”，是由一块神奇的山羊皮制成的盾牌，她另有一别称为“智慧女神”，后来被尊崇为女战神与暴风雨女神。她所崇尚的战事并非嗜血好战而是存有目的而战。她拥护公义，保护冒险犯难的英雄；她同时也是艺术与和平之女神，她亦是建筑、雕塑与纺织工艺灯的保护神，她发明了拉环机并因为她所具有的神奇医治能力所以被命名为“健康”（Hygiea）。因为她所具有的智慧而名列为主神之一，其象征物是猫头鹰。 根据传说，Athena是由宙斯的头部诞生且出生时全副武装，Robert Graves认为此一故事反映出“坚持智慧为男性专属之独断观点”（Graves，1957，p.46），某些现代女性或许会在听到女性智性上的成就必定是源自于阿尼姆斯——其阳性的面向而非阴性面向的此一说法时，也会发现二者之间的相似性。 虽然Hestia与Athena在许多方面均代表相反的原型，但是她们皆提供保护与创意。Hestia发明了提供避难之处所，也就是房屋；Athena发明了拉环机能制造各式物品；Hestia对任何前来寻求保护之人均予以接纳并提供协助，Athena则保护那些出外到世界各处出生入死的人。 这两类女性案主们之所以在此一时期前来接受治疗，乃是因为面临家庭与职业之间的冲突、或者是怀疑自己与人相处的能力、或者是怀疑自己的成就能力。若我们考虑到过去几十年来对女性角色期待的转变，这些问题是在不令人讶异。 以我自己为例，我是在一九三零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结婚，当时的生育率是创纪录的低。我在一九四零年代初期，也就是二次大战时期获得博士学位，当时有许多女性取代男性的就业；到了一九四零年代来临时，就是著名的婴儿潮，女性被告知其安身立命之处乃是家庭（我却很少待在那儿），我去接受分析就是为了要适应这所有的一切。到了一九六零年代女性解放运动当道，女性被教导要拒绝家庭主妇的角色也拒绝在经济上依赖男性；从一九七零年代迄今为止，普遍性的讯息则是女性需要在家中扮演母亲/妻子的角色，但同时也在世人面前当个职业女性。 大部分参与这研究的两组女性案主均是在一九三零至一九四零年代间成长，然后在一九六零年代末期或是一九七零年代初期接受治疗。对女性期待的转变如同对我一样，也深深影响她们。家庭组女性来治疗时所表达的是希望自己不仅只是“管家”而已，更想要做些什么；而职业组的女性则通常希望有丈夫与小孩。所以均期望获得对方所拥有的，但并非彼此交换，而是累加上去。 两类女性共通的抱怨则是不想要变得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因为母亲在其眼中是能力不足、好批评且不愿付出。但是当我听了他们对自己母亲的描述以后，我对她们母亲的印象并不糟，我认为这些母亲和她们的女儿一样，都在为自己的自尊挣扎。 过往在父权文化之下的女性一向认为自己不如男性，也接受自己的次级地位，直到最近才改观，而女性的觉醒帮助其后续的每一代女性在自尊的阶梯上更往上攀高了一级，女儿们得要与母亲不同才能将自己带上阶梯的另一级。 Esther Menaker认为年轻女性不愿意认同母亲的这种叛逆正可证明她们自我（ego)追求自主的强度。她也相信她们还有更深层的更潜意识的叛逆存在着，在对抗着母亲那低落的自我形象、自我仇恨的内射。这场自尊与自主的挣扎需要在心理上将自己与母亲隔开，因母亲会不自觉地诋毁自己与女儿（Menaker,1974)。 Neumann观察到女儿比儿子更容易受到母亲负面自我评价的影响。他相信这是因为女儿与同性的母亲之间的认同更为接近。所以女性自觉不如人的感受会传承下去（Neumann,1959)。然而现今女性是生存在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在这时刻，那代代传承下来女人自觉不如人的束缚被打破了。 这两类女性先姑且不论其差异，都共同具有低自尊与缺乏内在重心的问题，Hestia型的女性会因为没有更多自我表现而感到有罪恶感，Athena型的女性则因为没有结婚生子而有罪恶感；这两类女性均注意到自己极度地忽略自己，有家庭的女性倾向于为丈夫、孩子而忘了自己且不断地牺牲，有职业的女性则将专业职责视为比自己的身心健康更重要，这两类女性都必须学习为自己付出，让自己找到由外界重重要求中喘息的安憩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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