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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 | 谅解父母是成长的里程碑

 cat1208 2018-02-02




  前不久在西岭女校《女性心理学》的研讨课上,我安排了一天的讨论环节,上午讨论性骚扰议题,下午讨论婚恋议题。其中,在下午婚恋议题的讨论环节,有几名持单身主义立场态度的学员分别表达了对如何应对父母的催婚感到一筹莫展的困扰。


  研讨课上,我作为讲师尽量避免以自己的态度立场来影响学员。婚恋在现时代不同于传统社会,在后者婚姻是女性的难以逃离的归宿,大多数女性只有在婚姻中才能安身立命;而现时代婚姻对女性而言应该是可选项,是女性重要的选择权利之一。所以,无论学员表达她想早点结婚以满足父母期望,还是表达不想轻易陷入婚姻泥潭倾向选择单身立场,我的建议都是一样的,鼓励她们按照自己的本意选择,但要避免与父母冲突。


  对于积极选择婚姻的学员来说,她们几乎不会与父母有严重的冲突,最多是父母或许不待见自己未来选择的伴侣;而对于试图至少在年轻的岁月里选择单身立场的学员来说,她们已经受困于父母的期望和催促,特别是对于那些“第一批90后”的学员,父母的期望给了她们沉重的压力。


  因此,既意外,又合乎情理地,下午的讨论课开始偏题,后面大部分时间游离在主议题之外,而成了如何应对与父母期望的冲突的讨论。





  上完《女性心理学》的研讨课第二天,有一则新闻开始刷屏。一名化名王猛的北大毕业生,因为与父母的冲突已经有12年春节没有归家,甚至6年前就在社交网络上拉黑了自己的父母。这次成为舆论热议的焦点,则是他写下的一万五千多字的一份“控诉书”,历历数落了父母对待自己的种种不堪。


  看过王猛的万言长文,大概了解了其中的原委。一名内向、敏感的年轻人,在高度疑似罹患精神疾病父母的压力下,难以自持,只能选择逃避。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批评性评论的事件,无论是批评王猛还是批评他的父母都是不妥当,不适宜的,王猛和他的父母之间的冲突和反应很可能是罹患精神疾患的亲子间特异性的异常反应,不能简单用常情常理揣度之,更无法从中总结出什么经验教训来示范普通家庭。


  果然不出所料,许多评论人或者将矛头指向颟顸的父母,或者将鞭子抽向“不孝”的儿子。例如,有知名评论人义愤填膺地直斥王猛对待父母“无厘头”、“无知”、“无良”。


  针对王猛与父母冲突的事情,我写了两篇文章,在本公号上发表时题目分别是《不要用常理常情来揣度十二年春节不归拉黑父母的北大毕业生》、《何必拉黑父母,成年子女应该这样应对精神疾患的父母》。从题目不难看出我对这件事情的态度立场,这里就不赘述了。(直接点击题目可以跳转阅读)


  有意思的是,我第二篇文章在公号上发表后,读者留言中几乎一边倒是对文章的质疑。其实,我第二篇文章只是针对如果父母罹患精神疾患,那么建议成年后的子女可以尝试做的三步:1、自己寻求心理咨询帮助,以概念化和甄别诊断自己以及父母的心理问题;2、自己接受系统心理辅导,疏解长期郁结形成的应激模式,直面问题让自己成长;3、调整态度,逐渐主导成年后与父母的亲子关系,尝试建立积极理性的亲子沟通模式。


  有几名老读者,直言不讳地留言“第一次不敢苟同唐老师的观点”“第一次不太赞同唐师的话,人人都知道,把大象关进冰箱里,只需要三步,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把大象塞到冰箱里,第三步关上冰箱门。问题就在第二步,咋样说服有病的父母去看精神疾病?算了,还是距离产生美,保持好距离就对了。”……


  更多的读者留下了数百言的长篇幅留言,一边吐槽自己成长的艰难,一边质疑文章“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实话,我稍有些意外,就王猛万言长文引出的一篇专业建议的文章,竟然激惹了那么多读者的吐槽和质疑。





  几年前,我曾经开设了一门校选课,《心理励志与心智成长》,以讲座方式讲述积极心理学的一些常识。其中,有一期讲座是《成年后的亲子关系》,与选课学生一起探讨如何建立与父母新的以子女为主导的亲子关系。


  这期讲座借鉴了心理学家艾瑞克·伯恩(Eric Berne)提出的沟通分析模型,把人际沟通区分为三种基本的模式,父母模式(P)、成人模式(A)以及儿童模式(C)。注意,伯恩的沟通分析模型不是仅仅针对亲子沟通,而是所有的人际沟通。不难看出,PAC的沟通分析是基于亲子模式的经验而发展起来的。


  父母模式的沟通特点是指令式的,“你必须”“你要”“你不能”……。儿童模式的沟通特点是乞求式的,“我希望”“我想”“我不要”……不同的沟通模式反映了一个人自我的人格状态。儿童模式是年轻人最容易沉浸的人格状态,而这种人格状态来源于原生家庭与父母互动的经验。


  这其实不难理解,几乎每个人在成年之前,都是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的,而未成年的自己与父母互动沟通自然而然就形成儿童模式的人格状态。像前面提到的北大毕业生王猛,他的万言长文再典型不过地反映了一个儿童状态的成年人的苦恼。他的整篇文章都在埋怨和数落父母对自己的苛刻和情感疏离,他甚至将自己的人格缺陷以及应激障碍完全归咎于父母的种种不应该。


  因为我们在成年前习惯了以儿童的模式与父母沟通互动,因此,成年后的我们如果不直面问题,选择积极的心智成长,这种儿童模式的人格状态会反映在我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职场、社交领域,还是未来的家庭关系。一个无法从儿童模式的人格状态中成长起来的成年人,即使未来做了父母,也会在自然而然的父母模式中交织儿童状态的人格。例如,现时代太多的父母,他们在与自己的孩子沟通互动中,常常反映出的仍然是“我希望”和“你必须”的交织。


  引导学生思考和学习的所谓“成年后的亲子关系”,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将习惯了的儿童模式率先改变成成人模式,成人模式的沟通互动不是“你必须”,也不是“我希望”,而是尊重对方的立场和选择,坚持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求同存异,力求共识,愿意妥协。


  例如,在前几天《女性心理学》研讨课上令部分学员困扰的问题,如何在坚持自己的单身主义立场的同时又能够避免与父母冲突。如果用“成年后亲子关系”课程讲座的知识和方法来解构分析,那些“第一批90后”的女学员之所以会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扰,关键就是儿童模式的人格状态,苦恼的原因是父母的不理解,不支持,她们希望父母能够理解和支持自己。如果是成人模式的人格状态,尊重父母的意见,但选择自己的立场,承担责任,包括承担令父母失望的责任,同时保持积极理性沟通,避免亲子冲突。


  成年人何须要求或希望他人理解自己?你得尊重他人的不同意见主张,包括父母的主张。儿童模式的人格状态下,无论是顺从父母还是忤逆父母,都会陷入情绪困扰的泥潭,顺从了难免将未来生活的困难归咎推诿给父母,“是你们不同意我的选择的”;忤逆了更是难以心理平衡,“我当初听了父母的话就好了”。而成人模式的人格状态,无论是选择接受父母的建议,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立场,都是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自己买单,不推诿,无怨怼。而且,更重要的是,成人模式下的人格状态不仅是自己成长的结果,而且会在沟通互动中促进父母的成长,做子女的率先直面问题,承担起责任,绝大多数情况下父母也就会慢慢适应成年状态人格的子女。





  亲子关系不同于其他任何的人际关系,它是由血缘而缔结的。这种血缘关系无论从生物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对于社会个体而言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这么说吧,从我们出生开始,父母就开始主导了我们社会化发展的最初历程,特别是0~9岁的童年生涯。具体而言,1岁半以前,母婴互动的经验塑造了影响我们一生人际关系,特别是亲密关系质量的安全感和依恋模式;3岁以前,我们对世界反应的基本图式被父母有意无意所“格式化”,并成为我们终其一生社会生活以及活动的基本反应倾向模式;6岁以前父母主要地影响了我们探索世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们成年后在面对社会或生活情境到底是无畏或者退缩的基本心理动力就源自这个阶段;9岁以前,亲子互动大体上勾勒了我们的一生的特质自尊水平,并影响了接下来青春期是顺利度过还是艰难跋涉。


  换个角度再来谈,一个人可能罹患的各种精神障碍,除了部分是因为先天特质的因素影响,部分是因为特异性的创伤性生活事件使然,最大也是最难以纾解的影响因素就是原生家庭的童年成长史。王猛的童年历程使他成年后哪怕以省理科状元身份考入北大也不能稍有纾解他长期郁结的心理困扰,并最终反映为精神障碍(创伤性应激障碍)。


  他试图通过出国学习心理学来帮助自己;他回国后也打算继续考心理学的博士。同时,他一直都在积极地主动寻求心理帮助,接受系统的心理咨询辅导。如果从心理咨询的角度,他这次将郁结的对父母的怨怼通过万言书的形式宣泄出来,对于他的心理问题应该是有积极帮助的。


  大多数人,包括我文章后那些留言的读者们,最难以直面的困难之一就是如何应对曾经令自己不堪的苛责的父母。遇到困难选择逃避是人性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可是,有些困难逃过了也就没有了,但是有些困难你怎样逃都逃不掉,亲子间互动沟通的困难就是逃无所逃的。或许还有人记得两年前也是北大学子的吴谢宇,他解决亲子冲突的方式是弑母裹尸,弑杀了母亲似乎亲子间的困难就没有了,这本质上也是一种逃避,一种不惜以自毁的方式来逃避亲子问题的纠结和无助。


  相比之下,王猛的方式至少是可以理解和宽宥的。但是,北大毕业,并且国外学成归国,80后的王猛如果还只是停留在万言文的倾诉和宣泄阶段,那么他的求索和挣扎恐怕也很难真正帮助他成长。不归家,或者拉黑父母,只能反映他的人格还滞留在受到伤害的儿童状态。一名儿童无论接受怎样的帮助,他充其量变成一个伤口愈合的儿童,单纯的治愈不是成长。


  回到他的万言书文,之所以许多知名的社会评论者将批评的矛头指向王猛,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父母的做派虽然不合理,但在中国家庭其实不鲜见,并不是那种真正坏的禽兽父母。我从中读出的是他父母很可能罹患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精神疾病,换句话说,他们是“病人”需要帮助的“病人”。谁能帮助他们?在现实的语境下,只有王猛,只有直面成长的王猛。


  正是因为直面困难,承担责任的心智成长是艰难的,所以心智成熟其实也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我不会苛求大多数人选择逃避或者退缩的康庄大道,但是,我建议每一个不甘沉沦和随波逐流的年轻人,直面问题,承担责任。


  对王猛而言,我的建议是回家去,尝试学习以成人模式与父母沟通互动。毕竟,谅解父母是成长的里程碑,与父母的和解才是自己摆脱原生家庭困扰积极成长的开始。


  当然,我也希望我的建议能对那些女校感到困扰的学员们,以及读了文章困惑质疑的读者们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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