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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骨:那200万消失的徽州人

 麻辣麻花馆 2018-02-04

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顺长江而下,攻破安庆、池州、铜陵,芜湖四重镇。同年二月初十,太平军占南京,定都,改南京为天京。

咸丰三年三月初六,清廷颁布办团上谕,动员乡绅兴办团练。

位于安徽最南端的徽州府,因“群山环抱”、“山多耕地少,土壤不适耕种不适久居更不适屯兵”而“鲜有战事”,又因“鲜有战事”,自两晋以来,中原地区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乱,世家大族便将此地当做“世外桃源”分支迁徙至此安居。

徽州府地理位置(网络图片)
徽州府地理位置(网络图片)

​山多地少,明代丰年粮食仅够徽州全境食用两月,清代仅够三月,抑商与等死无异,致使这一地区“重农不抑商”; 大族迁入始终保有较高文化、政治诉求促使徽州人“重视教育”。

“南宋迁临安(与徽州相邻)”“明朝开中折色(徽商入苏扬占盐业福利)”为徽州带来两次发展机遇,徽州崛起。

​清廷的办团上谕颁布后,徽州知府达秀犯了难,徽人“久不知兵戈”,虽偶有大姓培养尚武家丁,但武力也仅够震慑乡里,不足以对抗“恶匪”。退一步说,纵使聚集了这些原本各自为阵的家丁,谁能够统领他们同太平军作战?

为解决这一难题,达秀每日延请乡绅共商御敌之策,并最终采纳了一条“毒计”:释放因带有传销性质聚众赌博,诈骗他人钱财,导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花会”犯罪集团头目吴定洲 ,让吴定洲充分发挥“传销头目”的能力,聚集民众团练抗敌。

为保证“团练”资金充裕且又不会给政府增加负担,达秀默许了吴定洲“重操旧业”,以“花会”(一种赌博游戏)募集资金。

两面人吴定洲得到地方政府支持后,一面表示“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大力发挥特有技能为政府培养御敌人才”另一面“平日间,不练兵,专寻赌博;坐飞轿,吃花酒,到处横行。”

达秀的昏庸无能伴随吴定洲的事迹“享誉四方”,徽州本地有能力的乡绅既不相信达秀的团练能保护徽州,更不愿同达秀有任何接触。譬如歙县鲍氏后裔鲍宗轼,便自募男兵,自费训练。

鲍氏的训练是成功的,太平军犯祁门,棠樾鲍氏率家丁增援,击退匪兵与太平军结下梁子。但匪兵数量庞大,终不是家兵可以抵挡的,太平军进犯歙县时,鲍氏虽领家丁协助官军与太平军作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而败退。匪兵攻入歙县后,进犯棠樾。棠樾鲍氏后裔得知“匪兵”将至,遂派人将家族最重要的祖容像、族谱藏于山中。在扬州经商的鲍家二十一代长孙鲍崇莹得知此消息后,冒着生命危险悄悄潜回徽州,藉由族人帮助进入山中,将鲍氏祖容像和族谱带回江苏东台的鲍家钱庄保管。 因祖容像过于巨大(2.5米长1.6米宽)鲍崇莹只得将其卷起,用布包扛在肩上。回东台途中,鲍崇莹遇强盗 ,为保祖容像,鲍崇莹主动交出随身所有财物。强盗打开布包,发现确实是副不值钱的“画像”后,放走鲍崇莹 。

棠樾鲍氏祖容像
棠樾鲍氏祖容像


正在进行研究的徽商“志成号账本”,记载了咸丰元年至咸丰十年重要历史信息
正在进行研究的徽商“志成号账本”,记载了咸丰元年至咸丰十年重要历史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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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坚信这群“义军”不会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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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人曾坚信这群“义军”不会伤害自己,误将长毛焚掠当做官兵所为:

“五年郡城之失,贼入城即严启闭,禁其党四出掳掠,乡人见贼目骑马登古关岭上,徘徊良久,即退。盖恐有伏兵也。潭城渡距城最近,然皆未至。未几遂弃城退去。乡人皆谓贼不甚扰民。六年九月七里亭之战,村人皆隔岸观战,妇女亦有聚观者比贼骑渡溪,乃奔。然未几亦即退。故十年贼陷之后,居人狃于前事,皆不肯远徙,谓贼皆必不久驻,贼入山焚掠,犹以为官兵所为,以致巨家大族无一能脱者。 ”

因“迁徙”而兴的徽州人无处可迁,饥饿感“远胜”对匪兵的恐惧:

盖自去年八月郡城失守,贼踞郡凡十阅月而始退,深山穷谷之中几于无处不被其扰。其焚掠之惨,胁迫之苦,较他郡为尤烈。徽人向之累于捐输者,今且为贼掳胁,火其居,拘其身,而索其财矣。向之惮于迁徙者,今且无地可迁,无物可载,壮者不能挈其家,老者不能顾其子。其始奔窜山岭,惟畏贼至;其后则寒饿困殆,求一饱而不可得,不复能奔窜,亦不知贼之可畏矣。

遇害者不过三成,七成人饿死(或因饥饿染病)于山间:

庚申之乱,徽人之见贼遇害者才十之二三耳,而辛酉五月贼退之后,以疾疫亡十之六七。盖去其家已十阅月,草间露处,虽大雨雪无所蔽,魂魄惊怖,无所得食,日夜奔走而不得息。当是时,家室流亡之苦,与夫屋庐残毁之痛,犹未暇计及也。比贼退各还其家,惊悸之魄既定,顾视家中百物乃无一存,而日食之计一无所出;或骨肉见掠于贼,渺然不得其音问,愁苦之气,郁于其中,而兵燹之情,动于其外,于是恤然而病矣。”

贼虽退,但徽州人财物被洗劫一空,无粮之徽物价上涨,出现食人者:

“又贼未退以前,乡村粮食已尽,往往掘野菜和土而食。贼既退,米价每斗至二千钱,肉每斤五六百钱,日不能具一食。绩溪近泾太之乡村,有至于食人者。于是饥饿而毙者,亦不可胜计。吾读左恪靖伯疏稿,言浙中兵后,小民困苦之状,殆与吾州情事一辙,洵乎仁人之言也。疏云:“浙江因前困敝情形,人物凋耗,田土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届春耕之期,民间农器毁弃殆尽,耕牛百无一存,谷豆杂粮种籽无从购觅。残黎喘息仅属者,昼则缘伏荒畦废圃之间,撷野菜以为食;夜则偎枕颓垣贩壁之下,就土田以眠。昔时温饱之家,大半皆成饿莩。忧愁至极,并其乐生哀死之念而亦无之,有骨肉死亡在侧,而漠然不动其心者。臣于去冬,曾筹补救十二条刊发各属,现复筹采买豆谷种籽,购求耕牛,招集农民,来浙开垦,冀将来或有生聚之望”云云。其后吾省大吏闻之,亦亟给民种籽牛谷,以开垦而行剔征之法云。”

官军退,匪兵进,拉锯战不断,难民无所依,唯有官军掌局时才有“些许温饱”:

“而休城贼伺官军之退,大掠于北乡蓝田、小溪之境,虽屡为湘营所败,然难民益无所依 ”

湘军福建按察使张忠毅公运兰遂自休宁县督军人驻郡城,严启闭,禁淫掠,贼馀粮尚多,皆平价以售于民。徽人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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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消失的何止2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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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24年(1819年)徽州289万人

咸丰4年(1853年)太平军攻打祁门

同治3年(1864年)太平军在徽战事结束

光绪30年(1904年)徽州82万人

2017年安徽黄山+安徽宣城市绩溪县+江西婺源=176万左右

咸同之乱,消失的徽州人远不止207万。在这些人中,只有少部分像鲍氏的募兵那样,死于战场。只有少数死于长毛(太平军)直接屠杀,如《歙县许村许敦本堂神主簿·先妣宋太恭人殉难事略》中记载的“先妣宋太恭人避难山中,遇贼被执。行至村之大宅门,大骂贼不绝声。贼怒甚,刃之,焚其尸于门外。同时死难妇女九人,以先妣为最烈。贼退,有自贼中逃归者,言先妣死状。“”叔祖母黄太孺人同往觅尸。至则骨烬肢残,惨不忍睹,莫可辨识。有双履犹在足,伯兄伏地号恸,曰‘吾母鞋也。”

唐模的许承尧在《歙事闲谭·宋梦兰》中如此描述太平军:“其时焚掠屠戮之惨,殆不下于明末之蜀、清初之嘉定扬州也。”

死于战场、被屠杀是一时的痛苦,大多数人“无福”承担这份痛苦,恐惧,饥饿、寒冷的冬雪、疾病,缓缓磨死这些“大多数”的心,尔后再缓缓磨死他们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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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死去的时候,若还有一丝人的意识,还有一丝希望,大抵也就是坚信这群“恶鬼”之所为将被后世铭记。

然而,他们好像又错了。记载了死难者的牌坊消失了,“恶鬼”成了正义之师,​

 当有人说出:“有什么好质疑的吗?即便太平天国造成了江南等地的人口损失,但是这种人口损失恰恰助于瓦解满清的经济支柱(江南地区)客观上推动了满清解体,导致清末各省纷纷独立。”时,或许,我们真的当思考,是我们的教育让部分年轻人失去了“人性”还是部分年轻人在生活中丧失了“人性”。在看待历史时,他们将自己视若“君王”,却全然不知,自己若生在当时,必是那群“尸骸”中的一具。若能送他们回去看看,他们是否还会如此“君王式”的看待“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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