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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又到春节了，各种返乡话题又要开始热闹起来了。很多文章都讲，乡下小地方是熟人社会，做什么事情都要凭人情，大城市回去的人根本没办法适应。所以很多归田园的小文青都梦碎了，重新杀回北上广。我们分析一下，熟人社会和陌生人社会的区别，熟人社会必定是没出息的社会。以后想回去的都趁早死心。
陌生人感觉总是要比熟人冷漠，为什么在陌生人组成的城市会比在熟人组成的小地方更觉得舒适呢？生活的便利程度我们暂且不提。最主要的原因是，熟人社会没办法产生一样最要紧的东西：规则。规则只能在陌生人中产生！
因为熟悉，因为有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关系，熟人会第一选择通过血缘纽带寻找解决问题的捷径。只要有这一层便利存在，规则就建不起来。因为规则要通过彼此的协商、让步、白纸黑字订立契约、再找第三方公正等一整套流程，这个过程是很复杂的。熟人的亲缘纽带不需要这么复杂，跳过这个流程一下子把事情办了。
所以表面看起来亲缘担保温情脉脉的，但实际上蕴含着非常大的不确定性，一是，事情办成与否完全取决你找的熟人是否热心，是否起劲，是否有能力，而这个是不可控的。二是，如果所有的人都通过熟人捷径解决问题，那么捷径就没有了，变成跟原来一样长的路径。就像正方拜托他小舅子去办这事，反方拜托他二大爷去办这事，两边都使劲，等于两边都没劲。三是，这直接导致了不公平——没有熟人的人就办不成事情。
而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完全不一样，正好是因为没有这一层亲缘的担保，大家谁都信不过谁，那么要让事情办下去就必须想出一些办法来约束彼此的行为，你不能骗我，我不能骗你，契约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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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再往下讲，前几天我家大囡囡问我，为什么我们国家古时候很厉害，后来就不厉害了呢？我说因为我们在原地转圈，而人家勇往直前。她又问，那为啥我们要原地转圈，人家会勇往直前呢？问出这种大问题的，如果不是雄心勃勃建构全球图景的历史学家，那一定是小朋友了。所以当小朋友的妈妈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想了想这样回答她：
因为我们是农业民族，老天爷给了我们一块很好的地方，能种出很多很多的粮食来。大家都种地，而地是不会飞来飞去的，庄稼成熟也不容易，需要一整年的时间才能把粮食收上来，这就导致了所有人只能在一个地方生活，不能跑来跑去，所以大家都变成了熟人，一个村子里很少会有陌生人经过。所以，我们的农业社会就一定是熟人社会。
但是，老天爷同时给了另外一些人很糟糕的土地，那种土地上长不出多少庄稼来，那怎么办呢？不能活活饿死对不对？要想别的办法养活家人。于是他们开始做生意。但是做生意必然会碰到一个问题：如果这地方能产胡椒，那么每家每户都可以种胡椒，胡椒一定很便宜没人要，赚不到钱对不对，那应该怎么办呢？到陌生的地方去卖，到长不出胡椒的地方去卖，不是卖给熟人，而是卖给陌生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这样卖来卖去，而要卖东西，一定要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他们的商业社会一定是陌生人社会。
因为陌生人之间互相不信任，为了让大家都不被骗，他们互相商量，定下了一种非常要紧的东西，叫契约。正是这一种东西，让他们勇往直前。
为什么为什么？（哦，小朋友真是太麻烦了！）
契约就相当于是合同，咱们俩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如果任何一个人反悔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虽然我们互相不认识，但对于要做的事情都是蛮放心的。结果是可以预期的。所以，它就把一件很不确定的、发生在将来的事情变成了一件能够提前确定、可以放心去做的事情。这就相当于他们有了加速前进的道路，还没有开始跑，路就已经搭好了，并且这条路不会随意改变，更不可能跑着跑着就没了。这个能理解吗？（顺便说一下，有人说航海民族是冒险民族，看怎么说了，我觉得肯定是农业民族风险更大，没有契约作为保障，事情说变就变了，小命说没就没了。）
她说理解理解。但是有了路不一定跑得快啊，接下来我还要给她解释，他们到底是怎么超过我们的。
刚才说了，咱们这儿是农业社会，老天爷给了这么多土地，这些土地是定死的，不会忽然多一倍，那么土地上的庄稼也是定死的，也不会忽然多一倍。但是，商业社会就不一样，它很快就可以比原来多一倍！为什么呢？很简单，还说卖胡椒，物以稀为贵，他卖给胡椒产量很少的地方可以赚十块钱，如果卖给没有胡椒的地方，说不定就能赚二十块钱。还是那么点东西，只需要换个地方，价钱就能差一倍。所以为了到更远的地方去做生意，为了赚好几倍的钱，他们真是够拼的，他们发明好大好大的船，在大海上航行，这个过程中还有一样要紧的事情：科学技术业发展起来了，要没有科学技术，他们早就淹死了。他们越走越远，技术越来越发达，商品的种类越来越多，钱就越赚越多……后来就超过我们了。
所以你看，商业社会就是好，农业社会只能根据土地收割一层财富，商业社会就可以一层一层累加起来的，赚几倍的财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建立了规则（契约），发明了科学技术，这都不是跑步，简直是在飞了。所以就超过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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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她终于点头认可，觉得蛮有道理的。“熟人社会”是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讲的一个概念，我给孩子解释的时候借题发挥了一通，这书十来年前看的了，我也搞不清楚哪些是他讲的，哪些是我发挥的。所以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需要给大家解释一下，也好给自己留点余地。
写公号以来经常有人表扬我，说我很有见地，很有思想，这倒也没什么，我也还算担得起。但是还有些朋友实在太夸张了，说我是“思想者”、“启蒙者”之类的，那我就慌了。我虽然很喜欢听各种各样的表扬，但是表扬得太过分了我就会害怕，担心被人笑话。所以必须要说几句：迄今为止，我没有任何单独属于自己的创见，都是前人说过的话我用自己的语言再说一遍而已！顶多加一点借题发挥。严格来说，我这儿都是二手思想，不值得这样隆重的表扬。
但是你要我说出我是从哪儿看来的，抱歉啊，我忘了！真的忘了！一个人记性极差的人读了十几二十年的书，脑袋里混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就像酿一罐酒，五谷杂粮都在里头，十几年之后说不出哪一滴酒是哪一粒粮食酿出来的。费孝通是大家，“熟人社会”也是一个经常被提起的概念，所以我还记得，而大部分没有明确概念的想法我都不知出处了。
我很佩服那些记性好的人，哪一个观点从哪里看来的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很抱歉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早早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做学问的料，也没打算往学术或者思想领域去发展。只是写写网文自己高兴一下顺便让朋友们高兴一下而已。要为这一点高兴去查资料，那我又不高兴了。讲真，对我这种写文章很快记忆力很差的人来说，查一句话的出处远比敲一篇两千字的文章费时费力。
但是我很怕人家误会我盗用前人的观点而不做说明，我很怕人家误会我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为了避免这样可怕的误会，我今天笼统地做一个说明，迄今为止，我没有任何单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可能有一些吧，但是很悲催，我也记不清了，索性一股脑儿全撇清了放心一点。并且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也不可能有自己独创性的见地，我也没有这方面的追求。
说清楚这些我才能愉快地玩耍，否则人家一表扬总觉得脸发烫，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苹果码，谢谢！告诉我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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