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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谈谈我所理解的于连和玛蒂尔德

 冬天惠铃 2018-02-05

拉美作家马尔克斯在他的代表作《百年孤独》里有一个著名的人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此人一生陷在孤独的漩涡里,“被迫发动三十二场战争,打破与死亡之间的所有协定,并像猪一样在荣誉的猪圈里打滚,耽搁了将近四十年才发现纯真的可贵”。

而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世界的另一头,法国作家司汤达写下了他的名作《红与黑》,书里的主人公与奥雷里亚诺有些相似。此人孤独、敏感、追逐名利、狂热渴求外界的认可,直到生命最后才找回可贵的纯真。只不过他的生命要短暂得多。此人名字叫于连。

于连出生在法国小城维里埃,是一名木匠的儿子。他勤奋好学,最大的乐趣是读书。他崇拜拿破仑,却只能把这样的感情深埋于心,因为他所在的时代拿破仑帝国已经破灭,谈论这位英雄会直接招致上层社会的恐惧甚至仇恨。他靠一己之力在处处挤兑他的社会里摸爬滚打,并凭借出色的学问获得了一些上流人士的赏识。他在巴黎的德·拉莫尔侯爵家任秘书期间,认识了侯爵的女儿玛蒂尔德,两人走上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爱情之路。在经历了许多次的互相折磨以后,他们终于订婚,于连也终于实现他梦寐以求的飞黄腾达。然而这时一份来自家乡的举报却突然让于连失去一切,他被送入监狱,判处死刑。服刑时年仅二十三岁。

有人认为于连是一个个人主义野心家,他对成功的追求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但事实上,他更是一个为了幸福而误入歧途的青年。他所处的社会对于他这样贫穷却志向远大的人是不公正的。他的悲剧代表那个时代阶级之间的矛盾,以及个人成功和社会期望之间的矛盾。为了获取上升空间,他为自己制定了一套作战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因为害怕出纰漏,他时刻盘算着细节,不得不虚伪;又因为害怕被轻视,他时刻保持着警觉,如同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铁质的盔甲,不让任何可能有损于他尊严的事物靠近。他活得如此拘谨,虽然他的确步步高升,却并未感到真正的快乐。

两重矛盾存在于于连的身上,注定了他的孤独,也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第一重是他的思想与环境之间的矛盾。和于连同阶级的人视他为异类,他们憎恨他同身份不符的出类拔萃,更憎恨他与众不同的思想性格。在家里,他因为酷爱读书不干体力活而遭到文盲父亲的虐待;在神学院,他独立判断又总得第一,再加上对他那些农民同学们“红肠配酸白菜”的幸福无动于衷,为他树起一大堆粗俗的敌人。上流阶级则一方面虽对他的才智表现出礼貌的称赞,思想里却根深蒂固地把他当作一个穷乡下人来蔑视;另一方面,他们又恐惧他的激情,如同恐惧他的英雄拿破仑,他们害怕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会再来一次革命,把他们全都绞死。在巴黎,他的出色赢得玛蒂尔德的芳心,却被她贵族追求者们看作是谦卑而虚伪,遭到激烈的攻击。于连夹在两个阶层中进退维谷,可以说他的孤独在他被推向迷途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第二重是他的野心与真实自我之间的矛盾。在一八三零年,一个像于连那样处在底层的青年想要发迹,必定要装模作样,必定要手段百出。然而于连对贵族的虚伪嗤之以鼻,他本性的善良和清高使他不愿像他们一样通过趋炎附势去实现上升之路。每当他为了发迹而做出不光彩的事,他的良心总是惴惴不安,每当他想通过攀附贵妇来获得地位提升,他又总是流露出真情。如果于连止步于这样的真情,他本也应该是快乐的,但对于名利和社会认可的强烈渴望又使他不能享受就在脚下的幸福。因此,他真实自我处处阻碍他的成功计划,他的成功计划也反过来压抑他的真实自我。这样的于连,无论当他的地位处于低谷或是顶峰时,都同样不幸福。

玛蒂尔德和于连身份地位悬殊,却有着相同的阅读品味、相似的性格力量。她对贵族生活的矫揉造作流露出深沉的厌倦。她个性鲜明,言语犀利,才智过人,像看笑话似的蔑视她那些在外人眼里十全十美的追求者。在她看来,高贵的出身让他们有了金钱、有了地位,却没了性格。

她不食人间烟火,乐于拿自己的名誉去赌博。能提起她兴趣的任何一件事,几乎都会让其他贵族恐惧得发疯。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夸夸其谈让她厌恶,而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像她的表姐妹那样,嫁给一个拥有一切却思想平庸的人,去过那种“每一天都冷冰冰地相似于过去的一天”的生活。

骄傲和思想,在于连的身上同他的社会地位形成鲜明对比,让他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但在这位贵族小姐身上却形成一种高贵的美。她所拥有的金钱、地位、美貌为她那特立独行的思想赋予了强大力量,去主宰周围的一切。

但玛蒂尔德的内心亦是矛盾的,她对于连的痴情反复无常。一方面,她厌恶贵族的乏味,崇拜于连的激情;另一方面,她骨子里的骄傲又不时令她对于委身于于连而感到羞愧。她时而拜倒在他的脚下,把他称作“主人”,时而又突然抛弃他,并以极度的轻蔑伤害他的自尊。在整个过程中,她不断地审视自己,理智和情感进行着殊死较量,热情和悔恨交替主宰她的心灵。

这样的两人注定难以天长地久,他们的头脑都太过聪明,野心太过相似,尽管他们之间真真切切存在着狂热的爱情,然而当他们在一起,爱情失去了最单纯的甜蜜和柔情缱绻,而变得更像是一场斗争、一种责任。于连爱玛蒂尔德,因为她高贵迷人,征服她为他带来自尊心的满足;玛蒂尔德爱于连,因为他身份卑微而思想尖锐,爱上他是一场伟大的冒险。他们的感情更多的是建立在思想而非心灵之上,始终充满征服与反征服的火药味。他们不肯追随自己的感觉去恋爱,却在过程中不断地思考,TA爱我吗?我爱TA是正确的吗?这样的爱会损害我的名誉吗?我在交往中的作为会为我赢得尊重吗?在反复的思考中,他们互相迷恋、互相怀疑也互相折磨。这场爱情最大的死穴,便是他们无法抛弃各自的思想去自然地相处。

在玛蒂尔德有了身孕之后,于连迎来了人生的巅峰。借助侯爵的对女儿的宠爱,他几乎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金钱、名誉、地位...就在这时,一封来自初恋情人的信却把他从顶峰拉到谷底。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于连试图开枪射杀写信人而锒铛入狱。剧情急转直下,于连被判处死刑,他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他奋斗得来的一切。然而在阴暗的牢狱里,他却突然思考出了人生的意义。对于自己从前狂热追求的成功,他变得麻木不仁,对从前的英雄主义,他也终于彻底厌倦。他看明白了社会,认清楚了自己,不再去想非凡的举动、公众的关注,而只是默默怀念曾经在韦尔吉乡下的美好时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直到我看见了生命的终点这样靠近我,我才知道了享受生活的艺术。”

玛蒂尔德的感情在于连入狱后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她不再做作、不再摇摆不定,她像一个穷姑娘似的一心爱着他,并动用她的一切资源想要救他出来。但一切为时已晚,于连已厌倦了所有的世俗成功,而他对玛蒂尔德的爱情,是和他的野心紧紧捆绑在一起的。野心的丧失淡漠了他的爱情,他拒绝玛蒂尔德的一切帮助,静静等待死亡。

最后的两个月里,于连也找回了他和德·莱纳夫人之间的爱情。她常来看他,毫无怨言地原谅了他。她爱得那么单纯、那么无私,唤醒了于连心中最后的激情。这样的激情无关乎前程,无关乎利益,它质朴平常,却又刻骨铭心。它一面淡化了于连的不幸,让他忘却他正在经历的磨难与耻辱;一面却又加重他的不幸,因他不得不面临即将与德·莱纳夫人分别的痛苦。和她在一起,他是那么快乐。这快乐超越了他从前的所有成功,超越了他的尊严,超越了生命。

入狱本是一场灾祸,但监狱杀死了于连的野心,还给了他清醒的头脑,他如梦初醒,获得了真正的幸福。这大概就是老子所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吧。

在二十三岁这样一个美好的年纪,于连被处死,玛蒂尔德亲手埋葬了他,德·莱纳夫人也随他而去。故事到这里终结,而于连跌宕起伏的一生却留给读者无限思考 — 我们都赞颂爱情,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互不吃亏?还是忘却私利、发乎自然、归于本真?我们都追求成功,什么又是真正的成功?是宁可死上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还是保持清醒做个“幸福的少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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