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学家精确地推算出红月亮152年出现一次，而现阶段我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只有76岁，恰巧是红月周期的一半。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即使不折不扣地活两辈子，也只能看到一次红月亮。如果是折了寿命，活不够本，那么，起码得活三辈子才够用。我辈只有一条命，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种奇观，实在算得上三生有幸了。因为有摄影爱好，所以，期待血月的到来，就不能仅仅是看一个稀奇、凑一次热闹了，必须附庸风雅地用相机做点文章，才对得起这个名头，架着长枪短炮站在手机堆里，才显得优越。于是乎，几天前就着手了解月食过程，研习拍摄技巧，查找拍摄地点，掌握摄影攻略，等等。一切看似波澜不惊，工作和生活与寻常无异，但身心早就变成了一颗围着这颗月亮公转的行星了。现如今，生活在城市里，适合赏月的地方已不多见。城里灯火通明，环境嘈杂，全没有赏月的氛围；郊野的月亮虽然皎洁，但黑压压的地面没有了映衬。思来想去，只觉得东湖月最宜赏。这里水面开阔，烟波浩渺，岸边楼台亭阁掩映在花树之中，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尤其是今夜的东湖，天阔云淡，风平浪静，是一派难得的赏月气象。待到“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月亮从三竿升起，想象中的赏月人潮并没有如期而至，心里不免泛起一阵空落。偶尔有三三两两走路锻炼的人经过，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但似乎并不是冲着今晚的月色而来。只有几个似乎收成不好、久久不甘心离去的钓鱼人，依然端坐在岸边。或许是渔翁之意不在鱼，既是在钓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出现的最后一条鱼，也是在钓悠悠沉浮的水中月吧，让人联想起寒水独钓、意在鱼外的柳氏况位。不禁为自己的虚荣感到羞愧，既然为摄影而来，又何故要在人群中显摆自己的高大上呢？人们已经不屑于把审美活动打扮得神圣和高冷，即使是见证一个半世纪一遇的红月，也只是采用最寻常的方式，在窗前举杯邀月、在户外运动赏月、在岸边寒水钓月，不经意间，把审美融入进日常生活，说明人们的审美方式在嬗变，审美情趣在升级。相反，刻意用高档相机来装扮自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赏月方式，倒显得做作；把赏月贴上艺术的标签，有矫情之嫌。没有了人群拥簇，抛开虚妄，静下心来，在寂寥之中，自然地回到了赏月的初心，于是，进入到朱自清在清华园赏月的心境——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此时此刻的东湖，与当年的清华园颇有几分相似，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万籁俱寂之中，月华如水，树影斑驳，柳枝迎风起舞，似裙裾飞扬，只是荷塘没了田田的叶。不过，窃以为只要心中有月，哪里都是清华园。进入月蚀时间，玉盘似的月亮渐渐被阴影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红月高挂在东湖上空，在青黛色的远山和凝脂般的湖面映衬下，展现在眼前的，便是写意山水一般清逸出尘的图景。虽然地处都市，湖对岸有霓虹闪烁、灯火明灭，然而，月色下的东湖，没有了人群喧嚣，凛风吹过，拂去满身尘埃；清气袭来，胸襟随之变得开阔空灵；月华笼纱，朦胧之中淡漠人世间宠辱得失，去留成败。孑然独处天地之间，仿佛乘一叶扁舟，在茫茫月色中作出世之游，在高远的意境中寻找灵魂的归宿。 在文艺作品中，明月往往是与孤独寂寞和浪漫情思相关联的，长空寂寥，月光迷离，独自置身其中，难免会滋生出些许伤感。所以，古代文人骚客赏月吟诗，往往把自己设置在孤独的状态下、置身于寂寞的环境里，赏月只是借口，吟诗作赋也只是载体，抒发人生感怀、寄托相思情意，才是最终目的。像《春江花月夜》这样百世流传的诗章里，纵然有很多“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等佳句，用很大的篇幅描写了月色，但是，到末了还是触景生情，道出了“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的心事。我自然不敢与古代文人雅士相提并论，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凡夫俗子的明月心不达文人雅士的追月意，只是单纯地赏月，不敢作怀古之想，更不敢为赋新词强说愁。从月亮升起，经历月亏月红，再到恢复一轮满月，今晚与月亮相伴六个小时，算得上虔诚的追月人了。虽然这样的美景今生再也看不到了，不禁生出“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惆怅，但是，有幸与红月作旷世奇遇，而且，用镜头留住这个美妙的画面，也算不虚此行，不负这旷世美景。更值得欣慰的还在于，在如水的月华中，筛滤掉浮躁的摄影人生，在寂静中端正审美心态，感悟到孤独审美的真谛，用宁静和恬淡品读每一次不期而遇的美丽和感动。图文︱周良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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