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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永新·巴蜀感旧录:凉风镇的宏远--著名诗人何其芳故里寻访记(2017)

 钟永新作品集 2018-02-08

凉风镇的宏远

——著名诗人何其芳故里寻访记

钟永新

万州之行乃第二次,上次赴开县拜谒刘伯承元帅故里,取道万州,未及停留,后见何其芳文学研讨会活动,故计划再有何其芳故里访游。

是年,沿着老川东一路前行,经重庆、巴南、长寿、垫江、梁平、终至长江重镇万州,江河气息浓郁,客运站甚简易。

去凉风镇须在外面搭乘,时不时还有人询问,出城后又在路旁等候良久才驶动,不久回望万州城及近郊已在山下,视野宏远。

车上人士得知我要去何其芳故居,一人曰,就在她家亲戚附近,并指明在何处下车。不一会儿到达凉风镇,从竹林口进去,出现一段貌似纪念馆的围墙,再拐进院落,便见何其芳故居石碑,尚存有进入石门,里面几已无旧貌,唯残存柱础及纹饰。

远望四周山岭较多,为昔日筑寨地,再寻包家寨,几经行走,后于一农户院落遥望,该寨位于突兀山上,确实险要,今寨上住有人家,旧院多不存。

 

20154月初稿 20176月修改 20182月修订

附录:

【何其芳简介】何其芳(19121977),诗人,文学评论家。原名永芳,万县人。1929年初中毕业,考入上海公学预科。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出版诗集《预言》、散文集《梦画录》。抗战爆发后返川,先后在万县、成都创办《川东文艺》、《工作》杂志。1938年夏赴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任文学系主任,创作《我歌唱延安》,是其创作的新起点。继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文委会委员、四川省委委员和宣传部副部长、新华日报社副社长。1948年任朱德秘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事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工作,历任中国作协理事和书记处书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学研究》、《文学评论》主编。是第一、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出版著作《何其芳选集》3卷、《何其芳文集》6卷等。 (来源:《四川百科全书》)

【何其芳故里】重庆万州区凉风镇

【何其芳墓园】重庆万州区太白岩半山腰太白公园

【何其芳作品选】重庆

《预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你一定来自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馨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停下你长途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像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著,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到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足知道每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足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我是从山之国来的,让我向你们讲一个山间的故事。那么你对于山很有情感吗?不要问我,你简直敲到我悲哀的键子上了,我只记得从小起我的屋前屋后都是山,装饰得童年的天地非常狭小,每每相反地想起平沙列万幕,但总想象不出那样的生活该是如何一个旷野,竟愁我的翅膀将永远飞不过那些岭嶂。如今则另是一种寂寞,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颇起哀思于这个比兴,若说是怀乡倒未必,我的思想空灵得并不归落于实地,只是,我真想再看一看我那屋前屋后的山啊,苍苍的树林不啻一个池塘,该照见我的灵魂十分憔悴吧。然而要紧的是开始我的故事。凡文章最难于一个开始,而且,大陆的居民,我怎样能在你们面前绘出我这故事的背景呢?我怎样能使你们了解我对于这背景所起的情感的波动呢?我劝你们坐一次火车,一日夜之程,到五岳归来不看山的东岳去。那虽颇与我家乡的山不同,平地起一个孤独之感,但我很称赏那绝顶上的舍身岩,那样一个好名字好地方,说不准哪一天我还要再爬上去,在落日的光辉里和自己的影子踯躅一会儿,那时宇宙算得什么呢,泰山等于鸿毛了。其次我喜欢坐在对松亭里看岩半腰的松树,山风吹得它们永远长不大。

是啊,岩半腰的松树,山风吹得你永远长不大,你在我想象里孤立得很,是什么时候一只飞鸟打这儿过,无意间嘴里掉下一粒种子,遂倔强地长起来了,却为鸦雀们所弃,不来借一枝之巢栖,老鹰在蓝天里盘旋又盘旋,最后也情愿止于黑色的岩石,作哲学家的冥想。但不要抖索,如果落了一根针叶总是个损失,我这故事的主人公将在你脚下出现。问他吧,你这与危险共嬉戏者,我看你是先以一绳系住腰,再系其一端于树上,然后附岩而下,你有什么理由轻视你的生命呢?你骄傲地向半空中挥起镰刀,又就近割着青草,青草从你手腕间纷纷下落没有一点儿声音……我看他殊无回答的工夫,让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们,他乃一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养于其叔父,始而牧猪,继而放牛,许多无辜的挞责创伤了他的心,于是极端的苦辛遂潜匿于一个无语的灵魂。

那么他勇敢地向绝岩夺取的乃不过供牲口齿间之一啖而已。这道理我无法说明,大概你又是江南人,忘不掉芳草连绵千里的境界,我且引你上岩顶去指点与你看啊,群山起伏,高高下下都是田亩,哪里有让你牵牛儿来吃草之地呢?

但是我不愿再往前走了,乱石累累,三五成群,我怀疑你是个诱敌深入的向导,我才不愿迷入你的阵图中,但是,我耳边已隐隐有金鼓杀伐之声,唉,老丈,你引我从哪个方向出去呢?不要乱想,此乃一个废圮的寨子,昔日土人筑之以避白莲教者,我们且择一块石头坐下,风吹得我们的衣袖单薄了。我很不喜欢人类之中有所谓战争,然于异国中古时的骑士与城堡则常起一种浪漫的怀想,城头上若竖起一杆大旗,那更招展得晴空十分空阔吧,至于此垒乱石以为城,我却嫌太草率了,虽是避难也不应如此,并且,我看你们这地方山势险恶,民风一定剽悍轻生,令我悲哀之至。不,这实在是一个山间的桃源,我想桃源避秦人既然娶妻生子,总不免也会有些小小的不幸。说人生有什么巨大的悲恸大概是戏剧家的夸张,只是永远被一些小小的不幸缠绕得苦,比如我们的祖先之失掉伊甸园就由于一个园子里有了两个人,然而我的意思是说天上未必胜过人间,我且再指点那岩后的山坡与你看啊,白杨多悲风,但见丘与坟,而它们一个个都绿得那样沉默。

还是向前走好了,人生就譬如走路,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举起步子就忘记是在走,至于此岩上之所有我从此一口气告诉你们,刚才回答得殊不称意。这是颓墙,这是碎瓦,都琐琐不足为外人道,但我却颇满意于这荒凉,说不准哪一天谢绝入世,归结茅屋于此,最后是这干涸的水池,那立于岩尾的木架则是辘轳,塘水上山的道路,它朽腐的身躯仍然是一个诱惑,会使你失足落下绝岩如一根草,唉,不要提它,我这故事的主人公就苦无工夫来这岩上游玩,常遥望那辘轳而心喜,大概我这故事将有一个悲伤的结局了,但是你瞧,他已牵牛到塘边饮水去了,我们也下岩去吧。

我们也到塘边去吧。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然而此水毫无流动之致,令我忧愁。小人物啊你立在遥遥的对岸,手中之绳牵得牲口微微喘息,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了,夏夜的塘边,一个过路人坐下濯足,突然被紧握于一只水中之手,力往下曳,此人大概颇有几分胆量,乃自言自语道,天气真热,我脱了衣裳下去游泳一会儿吧,于是遂兔脱而鸟遁了。小人物啊你一定没有听见,我不过惆怅于我幼时的怯弱而已,那时我不敢走夜路,为的怕鬼物在岩边水边幻做一条路来引诱我,直至如今仍无力正视人生之阴影方面。虽说我自信是个彻底怀疑者,人世的羁绊未必能限制我,但从无逸轨行为,一只飞蛾之死就使我心动。唉,暮色竟涂上了我思想的领域,我感觉到人在天地之间孤独得很,目睹同类匍匐将入于井而无从救援,正如对一个书中人物之爱莫能助。无父无母的孩子啊,风吹得这黄昏冷了,回家去吧,我殊不愿再饶舌,我希望合上了眼睛就永远张不开,做一个算命的瞎子给你一句预言,岩边水边切要留心。

我这故事是完了但谁也不会餍足,我并不说人生是无结构的,因为就我所知,实事之像故事乃有过于向壁虚构者,并且我自己起初也拟有一点穿插,大概是关于一位无儿无女的疯了的老太太,最后塘水一段乃为她而描写,但是,我的笔啊,你若在我手中变成乐器,那倒会有一番嘈嘈切切错杂弹吧,不过那时你们必又说道,你的乐器准是龙门之桐且烧焦了尾的,是以有北鄙之音凄厉,其能久乎?可不是吗,你听你听,我的弦断了。

九月二十八日,成时雨正凄其。

——《画梦录》

 

【何其芳故里相片】

重庆万州凉风镇何其芳故里(2015-03-21 钟永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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