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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教堂”和《海外来客》| “俄罗斯土地收集”说

 昵称27668764 2018-02-10

摘录


亚历山大二世通过“俄国千年纪念碑”所要宣示的,除了继承先辈的传统,子孙永不忘“收集土地”外,还有一点,就是在他之前的14位罗曼诺夫沙皇不仅都没有否定过瓦良格的传统,而且为这个传统骄傲和自豪。

作者:闻一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作者闻一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建立“俄国千年纪念碑”的亚历山大二世自己并没有永恒,他的“解放者”和“刽子手”的双重名称既遭到了民主主义者的质疑,也被激进主义者视为滔天大罪,不止一次地缺席审判他为死刑。1881年3月1日(俄历),民意党人的死刑判决终于成为现实,一颗手雷让亚历山大二世受致命之伤,他当晚死于冬宫的御榻之上,留下一滩鲜血在冬宫旁的格里鲍耶多夫运河旁的石子路上,也留下了一个因他四方收集土地而进入全盛时期的俄国。


亚历山大二世画像


当年,亚历山大二世遭暗杀的格里鲍耶多夫运河仍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那沿河的路通向“喋血教堂”。这教堂是他的儿子、继任者亚历山大三世为他建造的。这个教堂是空旷的,所谓空旷就是除了四壁有关基督的壁画和高得必须仰视的穹顶,教堂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圣物”。不过,在教堂的中央有块圣地——当年运河旁的一方石子路面。俄罗斯人的说法是,这路面就是当年亚历山大二世遇刺倒下时的地方,那段洒满了沙皇鲜血的地方。


我望着这被圣幡、圣栏,甚至不时有圣徒守护着的石子路面,石子黑乎乎的,石子上面也是黑乎乎的,亚历山大二世高贵的血滴早已没有了鲜艳的红色。不过,当亚历山大三世决策建造这座“喋血教堂”时,这石子路面上的血迹肯定是鲜红的;这座教堂的建造持续了多年,直到俄国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后才建成,此时那血迹还是依稀可辨的,色彩虽然不是鲜红了,但一定是暗红的,至少也会是赭红色的吧。我仰视那高耸的穹顶,阳光正透过画有基督形象的彩色玻璃照射下来,那光线古怪、炫目,我感到头晕,也许这就是沙皇们所要显示的用光线和色彩组成的收集土地的神圣和光怪陆离!


儿子反叛老子,用自己的新政来推翻父亲的旧政,这几乎是罗曼诺夫王朝沙皇更迭时的常态。亚历山大三世对父亲的一系列政策都有异议,那种潜在的对抗暗流一直在运行。但他对父亲的“收集土地”的政治遗训却是奉若圣明的,这也是他建造这座“喋血教堂”的本意:“喋血”者,不幸倒于血泊之中,但死者的血不能白流,不会白流。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加冕像


亚历山大二世通过“俄国千年纪念碑”所要宣示的,除了继承先辈的传统,子孙永不忘“收集土地”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在他之前的14位罗曼诺夫沙皇不仅都没有否定过瓦良格的传统,而且为这个传统骄傲和自豪。千年来,沙皇的家族中没有一个当权者说过、写过背叛瓦良格传统的话和文字。对此有某种异议的倒是俄国的知识精英,那位被俄罗斯人奉全能全知学者的罗蒙诺索夫显然是个佼佼者。他一反传统,把瓦良格人说成是“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而不是来自“诺曼”。但他毕竟还是没有否认罗斯的祖先是瓦良格人,没有对瓦良格人于862年立国提出任何异议。在那个时代以及随后很长的历史时期中,像罗蒙诺索夫这样坚决抨击“诺曼”论的学者是鲜见的。那位被俄罗斯人奉为“祖国史”鼻祖的卡拉姆津就赞成罗斯、俄罗斯人祖先的“诺曼”源流。


罗蒙诺索夫,俄国自然科学的奠基者。


不过,亚历山大二世尽管身兼“解放者”和“刽子手”的名声,但他对俄国的知识分子还是相对宽容的。对他们中的争议、是非,他并没有从专制独裁者——沙皇的角度来加以评判和裁决。他不像他的先人,不像亚历山大一世在执政的后10年中重用阿拉克切耶夫限制和取消曾经给与人民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许诺,而这一切是他收集了欧洲的一系列土地、骑着高头白马、进入巴黎城之后带回俄国的。他更不像尼古拉一世的狡黠和阴谋,肆意地、残暴地镇压对沙皇专制表示异议的“十二月党人”。正是这个尼古拉一世在1826年强化了俄国对知识分子思想和作品的监控,公布了一部极为严格、并且规定由秘密警察——“第三厅”来负责执行监控的新的出版法。该法令规定的“第三厅”的职责是:监视、检查和惩办传播革命思想的“国事犯”。而为执行此任,在“第三厅”下成立了宪兵团。普希金曾向“第三厅”厅长本肯多夫抱怨过自己的作品被监控审查,本肯多夫的回答是:“您的作品谁也不会看;对于它们没有任何的审查,皇帝本人是您的作品的第一位评判者和检查者。”

 

普希金

 

亚历山大二世与这两位先人有所不同,至少他在《俄国千年纪念碑》上还是为罗斯、俄国的知识分子——“启蒙者”、“作家和艺术家”留了一席之地,认可了他们在俄国千年历史中的存在和作用……


阳光洒在碑前油绿的草地上,草地像是一面镜子把太阳赋予它的光亮反射到纪念碑上。碑最下层的四组浮雕清晰可见,自上而下是“启蒙者”,“国务活动家”,“军事家和英雄”、“作家和艺术家”。在“启蒙者”这组浮雕上公有31人,列于首位的是两位俄国文字的创造者基里尔梅福季,随后是首先接受东正教的奥尔加大公弗拉基米尔大公。其他的启蒙者绝大部分是东正教的都主教和大牧首以及涅斯托尔等修士编年史作者。可见,亚历山大二世所肯定的启蒙、对俄罗斯人、对俄国的无可替代的启蒙就是东正教。


此外,主张宗教改革者和反对改革者都同列于这方碑石之内。他们所以能在这巨大的青铜上拥有一席之地,正是他们以及他们的文字和编年史最早讲述了关于留里克的到来以及他们对第聂伯河沿岸土地的收集。


在这组人物中,还有位费奥多尔·拉吉舍夫,他那部反映俄国农奴制悲惨现状的《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曾名震伏尔加河上下,亚历山大二世能发表“解放农奴”的宣言,也许有他这篇游记的某种影响……


《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


在“作家和艺术家”的浮雕群上,雕刻了16位。有在“斯堪的纳维亚”和“诺曼”两种论述上相向而立的罗蒙诺索夫和卡拉姆津,有歌颂沙皇,甚至是沙皇御前诗人的杰尔查文茹科夫斯基,也有讽刺沙皇专制政体的冯维辛果戈里格里鲍耶多夫,在俄国社会中苦闷彷徨的莱蒙托夫普希金,还有寓言作家克雷洛夫、作曲家格林卡、戏剧家沃尔科夫……哦,一方纪念碑,一部俄国千年文化史!一部亚历山大二世首肯的俄国千年文化史!


“俄国千年纪念碑”似乎在影影绰绰中表达了对俄国历史和历史人物的某种宽容。我望着这些启蒙者、作家和艺术家,他们没有顾及到我,没有对我身旁的参观者们瞟上一眼,他们依然生活在他们的时代,年年岁岁相拥而立,岁岁年年永恒不动!


“俄国千年纪念碑”上的部分雕刻,居中为莱蒙托夫。


罗曼诺夫王朝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秉承了在这方青铜纪念碑上所铭刻的传国希望、收集土地的政治训诫。也许,在俄国被视为国宝的一幅油画《海外来客》能为尼古拉二世作证。这幅画画的是瓦良格人来到波罗的海东岸的土地,画的前景,也就是画的核心位置上,是在蔚蓝的海面上,鼓满风帆的瓦良格人的大型单桅“维京”帆船正缓缓驶来。船上的留里克大公们极目远望,对这陌生的、色彩斑斓的土地激动、惊喜。画的上部是一抹遥远的地平线,这远处正是瓦良格人的帆船队驶来的方向,波罗的海西岸斯堪的纳维亚


画的作者是俄国考古学家尼古拉·勒里希,在艰辛的考古发掘工作中,他深信罗斯的立国之君是瓦良格人。从开始作画,画的就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瓦良格人,他们的帆船,他们的盾牌……他的第一组关于瓦良格人-斯拉夫人的油画《使者》就是被赞助和成就了俄国“巡回展览画派”的收藏家特列季亚科夫发现和收藏的,他所以能在巴黎开始画《海外来客》也要归功于特列季亚科夫和列宾这样的巡回派画家的大力支持。但他毕竟属于“学院派”,在收集土地和沙皇的传国遗训上,与表达社会沉重现实的巡回派有相当的差距。

 

《海外来客》,尼·勒里希

 

对于俄罗斯人来讲,如果说“俄国千年纪念碑”是一座人工纪念碑的话,这《海外来客》就是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这两座纪念碑虽然时隔有年,但传达的是同一个声音。对于尼古拉二世来讲,“俄国千年纪念碑”的声音他没有忘,而《海外来客》传出的先祖的声音令他欣喜有加。当这幅画1902年在皇家艺术学院的展览会上展出时,他当即把它拿走,悬挂在了自己在皇村的宫殿之中。


当然,更能为尼古拉二世的这种祖先情结作证的是他自己的话。1895年1月17日(俄历),尼古拉二世在圣彼得堡冬宫的尼古拉大厅对地方贵族代表会议的代表们发表了讲话,阐述了他继承皇位后有关国政的决策,也就是相当于今日俄罗斯的“国情咨文”吧。尼古拉说:“我知道,最近在一些地方贵族代表会议上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某些人沉湎于让地方贵族会议的代表参与国家内部事务的管理的无益于事的梦想。现在要让这些人知道,我要把我的全部力量贡献给人民的福祉,我还将坚定地不移地捍卫君主专制的种种缘起,就像我的不能忘怀的先父。”


尼古拉二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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