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末到来,各大社交场合纷纷热闹起来。每个人好像都不缺应酬,有插科打诨的,有谈人生理想的,还有聊行业趋势的……各色聚会应有尽有。 但是我见过一场更难得的聚会,来自1000年前: 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场聚会一点也不热闹,它只是一个伤心人和朋友之间,毫无缘由的偶然相聚。
这个伤心人,我们都很熟悉,他就是苏东坡。 ▼ 如果往年倒20年,苏轼一定不会进行这样一场聚会。那个时候,他是名动京师的才子,文坛和教育部大佬欧阳修、梅尧臣都对他赞赏有加,每天有数不清的热闹宴会等他赴约。
而这一切都在元丰二年(1079年)那场乌台诗案中戛然而止。
那个时候,宰相王安石率领新党正锐意变法,苏轼和这帮新党意见不合,又加上天生的憋不住话,得罪了不少人。借着苏轼被调任湖州写公事报告的文章,新党开始对他围攻,说苏轼话里话外“讽刺朝廷,对皇帝不忠,死有余辜”。这么一搅和,朝野内外掀起了一派“倒苏”之声。
苏轼就这样从人人歆羡的才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御史台的吏卒像抓小鸡一样把惊惶的他拎到京城监狱。在监狱中又差点被折磨至死。好不容易出了监狱,一纸调令下来,他又得收拾铺盖滚去偏远的黄州。
才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理想被摧毁,朋友也散尽,前途更是凶险莫测。刚到黄州的苏轼心中充满了悲伤和绝望,你看那时候,他写杨花:
写孤鸿:
离人泪的杨花,恨而寂寞的孤鸿,说的都是心如死灰的自己。 苏轼《寒食帖》。诗同为谪居黄州第二年作。 最后一句堪称心如死灰: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 到黄州的第二年,他不再自己闷头写日记。开始四处旅游,交朋友,参悟庄子和佛学。吃吃喝喝,看起来快快乐乐。
这一年他写了很多诗词,其中不少都成为了千古名篇。
和朋友出门,不巧遇暴雨,旁人都狼狈,他却像少年一样勇敢冲出去和老天对抗:
出门游赤壁,凭吊周瑜,他自己比当年的周公瑾还要豪情万丈:
和友人泛舟同游,面对看不开的友人,他还能以自己的洒脱破除对方的执念: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我们和天地一样永恒,又何必羡慕他们。
《东坡赤壁图》 但是在这所有看似积极的对抗、豪放、洒脱背后,你却能依稀感到,他还是不能放下的。 就像那首《念奴娇》最后,他把所有的豪情洒脱归于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无端就让人读出一种唏嘘无奈,还有不能化解的一丝悲凉。
颜梅华所绘《赤壁怀古》
多年前的那场断崖式的人生转折,给苏轼带来的伤害是无尽的。 他可以凭借自己生来的豪情和洒脱暂时掩盖这些伤疤,但要真正的化解和放下,还需要一个契机。
一年之后,这个契机终于出现了。
▼ 元丰五年(1083年),苏轼遇到了同样被贬到黄州的张怀民。也许是境遇相似,也许是性情相投,这两个人成了至交好友。
张怀民也是妙人一个。他本来官职就不大,这次被贬黄州混得更惨,但是却还有心情修建亭子,专门用来观赏长江的美景。而苏轼更妙,给这座亭子取了名字叫做“快哉亭”。 两个前途悲惨的闲人没事就坐在快哉亭,面对着长江吹吹风,喝喝酒聊人生。 十月十二日这天晚上,已经解衣欲睡的苏轼突然失了眠。索性爬起来,到承天寺去找张怀民。真巧,怀民也没有睡着。两人就一起到庭中散步。
那天月色正好,月光像清泉一般洒满院中。竹柏枝叶的影子仿佛水中的藻荇轻轻游动。 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这空明月色中漫步,却已经胜似万语千言。 《苏轼承天寺夜游图》 在那一刻,苏轼心中所有的对抗、纠结,甚至是洒脱,终于全都放下。剩下的,只有全然的平静安宁。
这场夜游后的第二年,苏轼又遭贬,只得离开黄州。
再往后,他去过京师、江南,来过惠州、海南……无论是驻地还是境遇,都是起起伏伏。
而在有迹可循的历史中,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见过张怀民。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 每个人的人生,可能都有这样一场没有缘由的聚会。 有这样一个人,你未眠,真巧,他也未睡。两个人月光下散散步,不说话,已经胜过万语千言。 过了这样一刻,可能是同样的人,或者同样的月夜,但因为彼此人生处在不同阶段,就再也不会有当初恰到好处的默契无言。
通常情况下,我们总会遗憾的是,这样的朋友能有几个。 但可能更遗憾的是:
人生,到底又有多少这样恰好的时光呢?
— 今日互动 — 你的人生中 这样恰到好处的时光 又是怎样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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