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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景观”名家谈(三)∣保继刚:地名变更的文化与经济之争

 沉默的牧羊人 2018-02-11




地名是区别个体地物的语言符号,也是独特的文化现象。它蕴含着人类对地理实体的感悟和寄托,是地方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表征了某类社会群体的情感认同。因此,地名承载着区域发展的文化基因,其拟定与变更往往也透视着当地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轨迹。


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地名是一种文化资本,可以转化为经济效用。改革开放以来,行政区划调整、追求知名度、发展旅游经济等因素,导致某些地区出现改名争名热,如徽州改为黄山、大庸改为张家界、中甸改为香格里拉、思茅改为普洱、灌县改为都江堰、崇安县改为武夷山市、南坪改为九寨沟县……到头来几城欢喜几城忧?殊不知,中国的地名往往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急功近利的改名可能带来一时的名声大噪乃至经济腾飞,但给文化造成的伤害是无法用旅游经济的收益来补偿的。有个别成功案例,但更多是切断历史文化、扰乱传统的败笔。


在这些改名热中,一部分是为了开发旅游,以辖境内某一著名旅游景区(点)的名称取代整个行政区域,其中最遭诟病的是黄山市的命名。安徽省名得自安庆府和徽州府的缩写。徽州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藏文化、敦煌文化并称为中国地域文化的三大显学。自北宋正式建徽州府治,其一府六县的格局沿袭了近900年。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这一名称已成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化符号。徽商纵横明清五百年,新安画派、新安医学、徽派建筑、徽州四雕、徽派盆景、徽剧、徽菜等影响深远,徽州还是朱熹、胡适、陶行知等中国重要思想家的故里。“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代表了国人对徽文化的认同与想象。



20世纪80年代,黄山进入开发高峰。1983年在黄山北的太平县设黄山市,辖黄山风景区周围。1987年,黄山市扩大至大部分徽州地区,市中心搬至屯溪(原徽州行署所在地),徽州易名为黄山市。从此,关于徽州更名黄山的激烈争论持续至今。


徽州改黄山将徽州文化的载体改没了,黄山只是一处与原徽州仍有相当距离的风景名胜,何以承载徽文化的厚重历史!徽州改黄山不仅改掉了文化,还在空间上造成了混乱。黄山市、黄山区、黄山,游客很难分辨三者之间的关系。造成了一种尴尬的局面:没有徽州的徽文化,没有黄山的黄山市。游客对此很有意见,“皖南处处皆黄山,只见牌子不见山?”明明握有“徽州”“黄山”两张牌,却偏偏只打一张“黄山”牌!改名之功过,社会舆论几乎一边倒。


在这些改名大潮中,两种利益驱动不言而喻,政绩的和经济的。有了“名气”更能引凤入巢发展经济,于是各地为了争夺品牌地名乃至名人故里大动干戈。比如,“香格里拉”就是一块跨区域乃至跨国争夺的金字招牌。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畅销,文中“香格里拉”这个虚构的地方成了所有人都希望寻找到的理想王国。最初的寻找可能是某种精神的需要,后来则是地方政府发展旅游的诉求。印度、尼泊尔,中国的云南和四川都曾为了这个眼球经济概念而争论不休。


“香格里拉”最后落户云南与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洛克密切相关。他曾在丽江研究植物26年,在美国《国家地理》发表9篇文章介绍丽江、迪庆、甘孜、木里等地,还写了在西方世界引起轰动的人类学著作《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詹姆斯承认他受了洛克的影响,把小说的背景放在了中国西南。据此,2001年国务院批准将云南省中甸县改名为香格里拉县,“香格里拉”品牌从此归属云南,旅游收入扶摇直上。四川觉得很吃亏,2004年把亚丁的日瓦乡改为香格里拉乡。这样的改名均缺乏论证,日瓦乡的名字很好听,同时承载了藏族文化的内涵,中甸县也一样。



诚然,有些地名的更改对某个区域的整合还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如大庸更名为张家界就显著提升了当地的美誉度和旅游效益,一跃成为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需要警惕的是,更名并非地方全方位发展的灵丹妙药,如果为了眼前的经济利益而牺牲传统、历史和文化,无异于杀鸡取卵。作为国家与区域的历史坐标,地名通过地方记忆的再现传承着族群与个体的认同感,倘若丢失了这些基因图谱,乡愁又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呢?而通过地名打造旅游景点,更要并重考虑旅游的经济属性和文化属性,两者乃唇齿相依的关系,忽略文化属性的旅游开发,只会让我们在发展的同时面临一些不可挽回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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