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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路遥

 花间一酒壶 2018-02-12

        ———写在路遥去世24周年之际

       今天是作家路遥的忌日。时间过得真快,这个内心充满诗意和激情的作家,离开这个他深爱着的平凡世界,已经24年了。

         在这个枯叶飘零的季节,路遥走了,一骑绝尘,风吹大地,三秦伤悲。
      一春一秋,草木枯荣,24年的文坛沉寂,24年的感怀默念。 24载的岁月,丝毫没有磨却人们对一位精神园丁的怀念,为了使世人饮得一口净化心灵的泉水,路遥自愿甘当一名默默的掘井者,直至倾注毕生心血,平凡的故事涤荡着尘世的种种卑俗,一路馨香随作品濡染秋末冬初熙熙攘攘的尘世空间。

         路遥身后24年,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沉渣泛起文坛喧嚣,碎片化的阅读和媚俗化的写作,时光的流逝愈发显得路遥及其作品的稀缺和可贵,路遥留给世人的价值,不仅仅是他写下的那些令人震撼心灵的作品,还有在每一个有志青年心中点燃的熊熊圣火。

        这火焰让我们清醒意识到,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念路遥,都更需要路遥。

        也许很难有人能理解《平凡的世界》在我心中的位置。中学时代的我,贪婪饥渴地吸允着文学的乳汁,盼望在浮躁颓废的时代找到人生的方向。我热泪盈眶地读完《平凡的世界》,那天凌晨我爬上学校的后山热泪盈眶的看着这个世界,我把它推荐给了身边很多朋友。

            从那时起,我认识到了世界的不平凡和人生的苦难。这中间没有无所畏惧的勇士,也没有力挽狂澜地英雄,有的只是最平凡不过的生活,和在生活中不断艰难前行着地普通的人们。而这个世界又是多么的广阔,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包罗万象的生活的大舞台上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这里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但无论如何的演绎,这世界都是那样的真实鲜活,感人至深。          

         就这样,路遥的作品在青葱的学生时代,为我理想的容器注满能量。从14岁那年开始,我不再把财富和权力作为人生的理想、不再把父母的爱当做理所应当的义务、不再冷漠地看着那些从我身边经过的农民兄弟。

         路遥说,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这似乎是写给这个网红直播娱乐至死时代的劝诫。

         他在为这个平凡世界上千千万普通人的写作,他把目光聚焦到城乡交叉地带的普通人身上,在代表作《平凡的世界》里, 路遥用他手术刀一样的笔触拨开人类虚伪的表象,将平凡人们内心汹涌澎湃的思想浪潮呈现了出来,黄原揽工的艰辛让多少打工者感同身受,金波对不知姓名的藏族女孩的无限痴恋铭记了多少人青涩懵懂却激烈痴绵的青春岁月,徐国强老汉丢猫又使多少游子想念起远方年迈的父母而泪眼朦胧。

         贫富的差距越来越大,但并不是那些所谓的掌握权力和财富的所谓社会精英才是高贵而有尊严的人。一个身居高位腰缠万贯的人也许营营苟且人格卑劣,而一个农家的二小子可能在精神上拥有无比丰厚的财富和不可战胜的力量,书的开头孙少平是个连“丙”菜都吃不起的穷困农村学生;书的结尾孙少平是个身有残疾的煤矿工人。从头至尾,孙少平都没有能够脱离所谓的“社会底层”。孙少平在物质生活上是窘迫的,在精神上是孤独的,但在平凡的人生境遇中,他对自己的精神世界仍然一丝不苟。他日以继夜的读书,用自己的汗水履行着对家庭的责任,他帮助被欺负而后自甘堕落的小翠,他认真清扫内心的灰尘,坚决捍卫自己的精神家园。
       孙少平的精神追求是在无人欣赏情况下的个人选择,他的周围不是一个能够欣赏和鼓励他追求的环境,他对精神世界的一丝不苟,仅仅是因为他把自己作为一个高贵的人,来由衷地尊敬和爱戴 。郭小聪在《路遥的诗意》对孙少平的总结最为恰当:“他笔下的孙少平可以愤世嫉俗,却不会玩世不恭;可以绝望,却不会沉沦;可以被污辱、被损害,却不会被扭曲;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却不会虚假和苍白。”

         田晓霞是路遥理想女性的化身,相比于《人生》里的刘巧珍有了更细腻的完美与深化。她对于孙少平的爱,无法简单概述,也无法随便找出一个理由。我甚至觉得,晓霞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奢侈的爱。对于孙少平来说,田晓霞对她的爱是刻骨铭心的,当我读到晓霞的日记,简直像谈了一场精神恋爱,觉得晓霞爱着的人是我,是这个平凡的世界上千百万读者,我狠狠地意恋了一回。但在读过这则日记之后,跟书中的少平一样,伤心绝望地哭了。因为不得不哭,这等好的女孩世间是不存在的,只有在诗歌中在艺术中才能存在。

         晓霞的日记:“常去旁边的冶金学院游泳,晒得快成了黑炭头。时时想念我那“掏炭的男人”我为我的“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

        是的,当你看到这样的日记,如果又知道写这则日记的女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你无法不嚎啕大哭,无法不绝望!

         田晓霞,每一个男人心目中都希望有这样的女子爱着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田晓霞是个天使,她是神而不是人。她太过完美乃至上天也开始嫉妒她了。当看到晓霞被洪流卷走时,善良的读者早已泣不成声! 

        读过此书的少年心中都住着一个田晓霞。 

        世间已无田晓霞。

         少平无憾,他能够获得田晓霞的爱,虽九死其犹未悔。 

         很为金波和藏族姑娘的恋爱伤感,始终记得金波在青海湖畔的泪水涟涟,把那支《在那遥远的地方》唱的那么揪心。水鸟依然在空中盘旋飞翔。远方,草原、山脉、落日、晚霞,依然是当年的景象,天空是永恒的,大地是永恒的,幸福却流逝了。是的,流逝。他真想时光再退回到当年,让他重温自己一生中再不会有的青春和幸福……像电视剧是吧,这个平凡的世界中每天都在上演电视剧,人的一生永远是变幻莫测,唯有劳动的能量在这个世界上流传不息。 
       曾经读过很多书,或许他们的文风语言足够华丽,但是他们都是取悦或者虐待于人的精神,从来没有像《平凡的世界》这样,以朴实无华的真诚感人至深,给人灌输以强劲的价值观!同样在路遥的其他作品里,通过刘巧珍、高加林、马国雄、郑小芳等人物形象,给无数读者以启迪,给他们这个社会最光明的希望,在于人性的善良和无止的奋斗。

         因为对原著的热爱,2015年毛卫宁执导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播出时,我结合原著坚持写完了对电视剧的评论。尽管这部电视剧在我心中是不及格的,剧中对于原著的解读和演绎出现严重偏差,几个主要人物的选角和表演几乎完全失败。

         路遥是一个有精神魅力的作家。他在自己的短短42年的人生中跋涉过了极为艰辛的路途,他出生在贫困的陕北,童年时因为家中贫困而被过继给伯父;为了能够改变人生,他成为红卫兵造反派的领袖;因为对于城乡巨大差异的愤怒,他曾经发誓要娶一位北京的姑娘,他后来如愿以偿,但婚姻生活并不幸福;他曾经写过各类文学作品,只是为了能够改变命运;他不要命地连续写作,将文学创作比喻为翻山越岭,从一个小山头向另外一个更高的山头迈进。他呕心沥血不顾疲倦地创作,获得了矛盾文学奖却无钱去北京领奖,他曾说“作家靠写稿赚钱和卖血一样”,苦难是路遥终身的伴侣,西安火车站一句“日他妈的文学”道尽了他内心多少的凄凉无奈。

          24年,弹指一挥,42岁赍志而殁,路遥离开了我们,但他已化作一抔黄土,葬在高山之巅、撒在大海深处,种在你我心田。
        路遥把读者视为上帝,《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版后在北京开研讨会,评论界对这部作品极不看好,提出了很多尖锐的批评。路遥从北京回来后一个人在柳青墓前扶碑啜泣,他告诉自己忘记评论界的存在,自己的创作就是直接面对读者,一个把读者视为上帝的作家也必然得到读者的尊崇,多年来路遥的作品在没有经过任何炒作的背景下持续畅销,十几年来魅力不减。这其中除了作品自身的魅力外还有社会深层次的时空错位:当年孙少安、孙少平、高加林们面临的生存困境至今在很大程度仍是广大农村青年面临的现实困境,对于许多希望凭一己之力拼命向上爬的求学者、打工者来说,面临着更残酷的生存压力,而路遥在那个时代写下的作品在道德危机的当下为像我一样苦苦挣扎的底层青年带来了难得的人生温暖和精神慰藉。

      文学评论家李建军说路遥的创作受俄罗斯文学特别是契科夫影响极深。确实,路遥的文学创作是一种关于道德和精神气质的写作,他是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圣徒,坚持着文学的崇高,他的写作是为了表达一种声音,是告诉这个社会,那么多与他命运曾经相同的人必须依靠自己才能够获取幸福,那么多身受社会不公平遭受生活磨难的人,他们不会因为这种不公平而不择手段。

           普鲁斯特说,一个有教养的艺术家,就好像背负了前世所结下的义务,路遥似乎就是为了这种使命来到人间的。

          因此,路遥的写作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上的反抗,这种反抗让更多处于苦难中的人在对生活的热爱中不断求索,绝不满足。  路遥“苦行僧”式的写作方式和认真执著、不断超越自我的挑战精神,对文学宗教般虔诚的信仰至今仍具有极大的启示作用,他作品里那束盛开在黄土地上的芬芳之花还在沁润我们心脾。

         我们穿行在路遥的字里行间,跟着他一起在陕北的黄土塬上奔走,大道上颠簸的木轮马车扬起黄尘,崖畔上在寂寥凄清中绽放着山丹丹,冬天苍凉的北方原野如刀枪剑戟一般指着天空的树,黄土砂砾上顽强生长的灌木与野草,村旁小河冰层下涌动碎裂的冰块的汩汩流水。他的文字使我们感受了先生宽容、苦难、忧郁、善良的灵魂以及他贯穿于文字和生命中的憧憬、理想、坚强和悲悯。

          当然也应该清醒认识到路遥创作的不完美,他的作品是一个还没有熟透的青苹果。他常常沉浸在自己笔下的人物中情不自已,于是读者常常看到“我们的巧珍……我们的润叶……”路遥笔下的人物缺乏对造成苦难原因的深层怀疑和反抗。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这些苦难必须非要承受不可?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对于我们生活中的苦难,我们不需要美化这种苦难承受的意义,而是需要深刻的反思,因为我们原本是可以生活的更美好的,这当然和路遥自身的人生阅历和认知有关,天不假年,我们也不能过于苛责。
        路遥离伟大很远,距可贵却很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 ,虽与先生未曾谋面,我却从阅读《平凡的世界》和《人生》开始,便视路遥为最亲切的老师。 

        2006年夏日的午后,我近乎朝圣般的爬上延安大学的文汇山,在路遥的墓前燃起一支香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孙少平在田晓霞去世后依然去古塔山满怀凄苦地赴约时的悲伤。

         那个晚上,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沉醉失态,恐怕只有文学的力量,才能让我如此。 

          太多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这字字行行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 

          路遥说“作家的创作绝不仅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交代。生活的大树万古长青,我们栖息于它的枝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为此而歌唱,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我们才有可能把握社会历史进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

         城市的大楼越盖越高,城镇化让无数个乡村消失在记忆里。于故土而言,我们都是流离失所的羁旅人,回不去的故乡进不了的城,我们依然无所依附。

         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先生去世,我在悲伤中写下《路遥和陈忠实,日他妈的文学和你懂个锤子》,陕西文坛的绝代双娇相隔24年后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夜深了,秋菊点缀着路遥不屈的英灵!

         文字因崇高的生命而不朽,生命因不朽的文字而崇高!

        王小波说过,一个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他还应当有诗意的世界。

          毫无疑问,路遥带我们进入的就是这个在苦难中涅槃重生、充满诗意温暖的世界。

         清晨,太阳在沉雾中缓缓苏醒,人们又一次听到,黄土高原上,一个铮铮汉子正在书写着奋斗和人生。 天,渐渐地黑了,落叶覆盖着裸露的黄土地;残阳如血,古老的银杏传递着幻想,路遥躺在洁白的世界里,他已化作火把,照亮我们在漫漫黑夜里踽踽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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