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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诗》诗刊社长方明:不必因政治抹灭余光中在诗歌上的地位

 淡雅简约 2018-02-15
腾讯文化 林淑蓉 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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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
走过颠沛流离的一生,余光中于昨日病逝于台湾高雄。他留下的,除了文学和翻译遗产,还有不断的争议。
“很难过。”得知余光中去世的消息,《两岸诗》诗刊社长方明说。他从15岁起就开始读余光中的诗作,在学写现代诗的时候,余光中的作品也给了他很大启发。读大学时,因为加入蓝星诗社,方明与余光中结识,从此相交半个世纪。
一个月前,方明才与余光中见过面。他回忆,余光中当时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太好了。
一年前,余光中曾告诉他,自己说不定可以继续写到一百岁。如今,这句话已无法实现。
以下为腾讯文化对方明的采访。
大陆是他乡愁的根本
腾讯文化:你是何时最后一次见到余光中的?
方明:是上个月。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刘福春教授和北京模范书局的老板姜寻来台,他们想见余老,我就和余老约见面。北京的模范书局帮余老编了一本书,是用竹子刻的。
我其实每几个月都到南部去看望他一下,每次去看他,都觉得他在逐渐衰退。在他去年跌倒以后,我发现他衰退得更快了。上个月看他的时候,他非常瘦,精神也已经很差了。很熟悉的人他认得,其他人他不大记得了,其他人讲话他也不大回答。四五个人在那里大概谈了三十分钟,我们就离开了。这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比较特殊的是,三年前办《两岸诗》之前,我请南京理工大学的王梵教授一起去看余光中。本来是说到余老家里去吃饭,余老居然说要带我们去中山大学吃饭,还亲自开车带我们去。当时把我吓一跳——这只是三年前而已。
看到我们惊讶的表情,他说:“方明,你不要担心,这条路我开了三十年了,我天天在那里上课,没有问题。”中间我们聊了一些关于创办《两岸诗》的意见,他说,希望我们能介绍两岸诗人的诗歌理论、意见,让两岸都看到彼岸诗歌的发展情况。我和王梵原本就有这样的想法,经过余老的肯定,我们很快就成立了《两岸诗》。
腾讯文化:有报道称,如今台湾诗坛有一半的诗人都是余光中的“徒子徒孙”。这种说法是否属实?
方明:台湾的诗坛里面,诗派还满多的,但不管是哪个诗派的,都看过余老的诗。看过他的诗是不是就算他的徒子徒孙?我们也看很多郑愁予的诗歌、洛夫的诗歌,这几位算是台湾诗坛重量级的人物。“徒子徒孙”这个定义不是很好下,但是我们写诗的人都对余老很尊重。
他在台湾的影响力的确是很大,教科书里面都有他的诗,尤其是那一首《乡愁》,全世界的华人都知道的,不管是在马来西亚、新加坡,还是在越南。后来我就把《乡愁》译成法文,在聚会时用法文朗诵,大家都很高兴。
腾讯文化:在你看来,余光中的写作可以分为几个阶段?各有什么特点?
方明:我想,可以用地域来分。早期他住在台北厦门街,那是他年轻的岁月,所以是一个阶段。
在香港又是一个阶段。他中年时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快十年,香港面对的是大陆,大陆是他乡愁的根本,这段经历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
回到台湾后,他到了高雄,在中文大学教书,此后又是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又可以分两个部分:七十岁之前、七十岁之后。因为七十岁以后,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几个阶段,他都有一些表达内心的诗歌。在高雄的时候,他写过几本新的诗歌集,还有《太阳点名》,都是他晚期的诗歌,里面有很多对生命的感触,跟他早年对神州的向往不一样。
去年我跟余老碰面的时候,他还说,他说不定可以写到一百岁。
腾讯文化:在你看来,余光中在诗歌的形式和内容上,有哪些创新?
方明:每个诗人都有他自己的风格,余老的风格是音乐性很强,只要读过以后,都很容易记起来。所以台湾民歌运动刚开始兴起的时候,就用了他的很多诗歌。他的作品比喻性也很强,比如在《乡愁》中讲到邮票寄过去,代表乡愁,或者母亲离开以后,他看到坟墓……所有东西经过歌曲来传播,可能更容易深入人心。
腾讯文化:除了诗歌,余光中也在翻译、在民歌、在绘画等方面均有涉猎。我们在谈论余光中的时候,是否需要更为多元的视角?这也涉及到对于余光中的定位。相比于“诗人”这个身份,是否“文化传播者”这样一个身份更恰如其分?
方明:我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如果他在各方面都有才能,我们都会比较注意他最强的那部分。对于余老来说,他最强的就是诗歌,其次是散文,然后是翻译,这三个领域算是他涉猎比较深、比较有影响力的,其他的比如绘画,我们就没太注意到。
他的散文写得很好。曾经有人说,他的散文写得比诗歌好。当然,他的诗歌的影响力比较大,我们每个人都看过他的诗,所以他最大的影响还是在诗歌方面。
只要有一技之长可以传播,你就可以被称为文化的传播者,何况余老在翻译、散文等方面都有所长。
腾讯文化:具体来说,对余光中的翻译工作应该怎么评价?
方明:他早期翻译过《梵高传》,当然,他英文的造诣是非常好的。我觉得他自己本身比较文学,所以他很守本分地用学院派的手法来翻译一些世界名著或者名人的作品。他反而没有怎么翻译他自己的诗歌,都是别人在翻译他的。这一点非常特殊。现在有很多诗人外文程度好,会翻译自己的诗歌。
但是台湾的翻译市场并不大,影响并不会很显著。在这方面他有贡献,但是不见得影响很大。
不必因为政治,抹灭余光中在诗歌上的地位
腾讯文化:人们谈论余光中的身份时,会提到“流浪的”“充满乡愁的”“异乡人”等说法。该如何理解余光中的“乡愁”?
方明:其实唐诗和宋词能够流传下来,主要就是因为朗朗上口,余老的这首《乡愁》刚好有同样的性质。刚好那个时代就是让他与他本来生长的地方遥遥相隔,就狭义的乡愁来讲,他当然是怀念他大陆的故乡和母亲的。
但我们大多数的诗人,最大的“乡愁”都是对于尘世的不舍。我们最后都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的这种不舍,比对于母亲、对于土地的不舍更要沉重。
腾讯文化:现在有人将余光中推向神坛,也有人指责余光中在特定历史时期的一些行为。中国人讲究盖棺定论,那么,应该如何客观评价余光中的一生?
方明:其实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评论,尤其是中文系的教授,他们本身不创作,他们就把余老的诗品跟人品个别评论——诗品跟人品能不能分开,这是一个有争议性的问题。
讲到人品,他们认为,余光中做了一些事情,才有这个地位。可是如果你的诗写得不好,做了后面的事情,也还是没有这个地位。所以归根到底,诗还是最重要的,他作品的质量还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学他的是这方面。当时有当时的时代背景。
腾讯文化:所以你认为不必因为政治因素,抹灭余光中在诗歌上的地位?
方明:对。
腾讯文化:台湾和大陆对于余光中的看法有比较大的分歧,这是为什么?
方明:因为在台湾乡土文学争论出现的时候,大陆很多诗人和学者根本不清楚台湾的情况,所以在这个方面,他们没有办法对余老有一些批评。听说“文革”以后,在念台湾诗歌的时候,他们对他很推崇。但在台湾来说,正如我刚才说的,有些教授说,你既然做了一些事情,那你怎么能那么红?
我想,这种事情在任何时代都可能发生。每个人都会有他的缺失,你太红了,有的人就会把你的缺点放大来看,把你真正的贡献抹灭掉了。所以台湾和大陆对余老的看法有时候真的差距满大的。大陆把他看成是一个诗坛祭酒,地位非常崇高,但是在台湾,他毁誉参半。
年轻人受老一代诗人的影响是比较少的
腾讯文化:龙应台说,余光中走了,在七十年的台湾文化史上,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每一个历史大人物的故去,都会带走什么东西,而余光中的去世带走了什么?
方明:我觉得这个定论是可以斟酌的。为什么?如果站在商业的立场来说,一个公司的创办人走了,比如苹果的乔布斯,他领导的团队也许会改一些做法。但是,诗歌不会因为一个人走了就结束,我们学习余老的诗歌,然后我们会慢慢蜕变成我们自己的形式,我们的后代,或者比我们晚了十年、二十年的一些年轻诗人,也会有他们诗歌的风格。应该说,他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在诗坛的地位是不朽的.
腾讯文化:回到文学本位,可否说两首你最喜欢的余光中的诗,并简单评述一下?
方明:其实余老写的诗歌非常多。因为我曾经把《乡愁》翻译成法语,所以这首诗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我想,很多人都解读过这首诗,我也不用特别说我喜欢的理由,我们大概有共同的文化的乡愁:我们在台湾,有对大陆的乡愁,有对神州和唐宋诗词的乡愁。余老在早期写的很多首诗,都有这方面的情感。
另外一首诗,表现了我们对尘世的留恋,叫《与永恒拔河》。这首诗也写得非常好。很多诗人对时空非常敏感,这首诗让我有共鸣。
腾讯文化:就你所知,现在台湾的年轻人中,读余光中的还多吗?
方明:可能没那么多了。可是为什么他的诗集在台湾还卖得那么好呢?据我所知,很多大陆来的诗人、学者都到书店去,把余光中、洛夫、郑愁予的书统统买走。反而我觉得现在的台湾年轻人,不见得能够看很多余光中和洛夫的诗歌。
现在的台湾年轻人用的语言,和我们那时候几乎有50%以上是不一样的,这绝对不会是因为受到余光中的影响——如果受余光中和洛夫的影响,他们的语言不会是这样子。新时代有新时代的语言,也许他们会看一两首余光中有代表性的诗,会看洛夫的《石室之死亡》,会看郑愁予的《错误》,但他们不见得看那么多,我觉得年轻人受老一代诗人的影响是比较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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