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寻古

暮春季节，腾挪出两日闲暇，一人旅，晃去金华，散漫看点古。

首赴兰溪。如此幽咽婉转的地名，亦就是浙江这种山明水秀丘陵起伏的地方，才会出。吟味再三，仿佛美不胜收。可惜，真到了兰溪，尘土飞扬的，闹哄哄，暄腾腾，既不兰，亦无溪，深度无语。

抓个车子，再行四十公里，去看长乐古村。

中午时分到的村子里，一村寂静，静到万古皆空的样子，弄得我，走在盘盘转转的村道上，一边提着脚尖，一边提着一粒心，生怕脚一重，踏坏了元明清的一村苍茫。这个村子，很奇异，密密麻麻聚集着元明清三代的古老房子，尤其震撼人心的是，统统都是巨制，尺幅惊人无敌，想当年，不知如何挥金，不知如何豪奢，才落下了这些宅子。我国各地，虽说历遍浩劫，披尽战火，仍然还是不屈不挠地，有各种老宅子存下来，晃来晃去，总亦看过不少。而像长乐此地，如此密度，如此尺幅的，真真少见，绝对算得古村老屋里的翘楚。世事诡异，金华本不是什么重镇，绵延至今，让人记得住的，不过是火腿一扇，金华边缘上的一处兰溪，更是无名寂寂，竟会有如此帝王般的古宅拔地而起，想想匪夷所思，哑然无语之余，只有敬畏天地了。

看，桌上的pen j

此时此刻，满村人影寥寥，想必都在沉沉的门内午歇，游人绝无仅有，就我一枚格格不入的外人，东张西望，低头徘徊，心底叹息复叹息。

至于，那些老宅子的破敝，失修，黑苍苍，我就不说了好吗？

郭洞

出来村子，司机体贴，等着我，再去附近的诸葛八卦村。

这个村子，是诸葛亮后裔聚居之地，村子按着八卦阵形弄的，明清老宅子连片成市自然不在话下。史话上，关于这个诸葛村子的奇异传说，丰富多彩近乎神迹，成筐成筐的，就不展开具体细细八一遍了。村子走进去，瑞气祥气并无多少，历历在目的，只是浙江乡间的朴素日子，亦古亦今，倒是热气腾腾新鲜活泼。制秤的铺子乱哄哄的，沿墙挂一溜大大小小的秤，美貌得很，看起来，生意怪兴隆的，此地人，还用秤过日子，电子计算器靠边站，这个我严重喜欢的。一间窄窄门面的茶馆子，磨得黯旧的八仙桌子上，背靠背，一堆盖杯茶缸子相依相偎，老得没了牙的老男人们，心宽宽的，漫然喝茶，彼此亦无语，只是相对着喝茶。人跟人在一起，最舒服的，并不是说话来劲，一句递一句，那种爽朗，而是相对不语，亦相安，这个是真安详了。隔街一间简陋的理发铺子，只一张理发椅子，堆得乱腾腾的，仿佛客人刚刚剃了头净了面，油光水滑地出门去，最奇异，是那么乱那么小的铺子里，于千军万马丛中，竟硬挤着一碗苍翠盆景，那种山水讲究，又让人无语良久。

走乏了，找饭饭吃，沿水塘，一圈都是水岸小馆子，夹杂着几间麻将房，村民男女喝茶打牌，幸福度似乎暴高。随便拣了间饭馆子，请老板炒个素米粉，整顿一碗马齿苋，看见老板夫妇自己的饭桌子摆在那里，还没有开始吃，一碗一碗的，浏览过去，就看中了那碗肉汤，浓腻得香，跟老板娘讲，那个汤，给我一碗行不行？不要肉肉光要汤。结果，诸葛家的老板娘，刮刮锅底，倾其所有，把伊锅子里的私房肉汤，全部给了我。谢谢天，让我赞美完诸葛老板娘，亦赞美我自己的眼光一小句，那碗肉汤，香浓得，不知多少年，不曾喝到过了。我怎么会，一眼就看得那么稳准狠的呢？

竹夫人

隔日，抓个车，去武义，去看一个郭洞古村，这个村子，隐在群山环抱里，所谓山环如郭，幽邃如洞，由此得名。请的司机一路有点小不安，说，武义是知道的，郭洞也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古村子，万一没有怎么办。答伊，不怕，肯定有，到了附近问老乡就好了。

入到山腰里，抓个老乡来，一问，笑容可掬地答你，顺道一路盘上去，就是郭洞古村了。

如果真的有桃花源，我想，大概就是郭洞这样子的吧。一进村，满坡的翠嫩，湿漉漉的水塘，道光年间的水碓子，嘎嘎作响。坡里鸡鸣狗吠，自由自在，欢喜得简直一天一地。这个村里，几乎没有游人，村民们安然起居，真真日长如小年。这种活泼泼的古村，活化石一样，温美清秀，历历在目，有体温，有举止，有进有退，实在是好。

郭洞还有一个大美，是它的龙山森林。那是我国离城市最近的一处古生态林子，竟然还有白垩纪的古树种绵延至今。据说，郭洞龙山古树，能够保存下来，在于千年的严厉族规。上山砍柴，罚拔指甲；毁小树，断一指；砍伐大树，罚斩一臂；砍倒古树，逐出家门。慢慢把龙山晃了一遍，山道上，频频遇见村里老人，问问年龄，都在八十以上，健硕得不得了。

山上下来，晃到祠堂跟前，狗狗横在太阳底下，舒舒服服卧在祠堂门口，边上的空阔里，晒着大匾大匾的干菜，笋豆，人间烟火袅袅，十分抚慰人心。宗祠底下，有这样的安详，列祖列宗们看着，亦是宽心的吧。

于街边的小铺子里，小淘淘，古旧小玩意儿还颇有几件看得过去的，买个旧旧的，当地的婺州窑的小瓷瓶，买个民国兮兮的珐琅小粉盒，拿回家给包子看，小人对着那件婺州窑的瓷瓶，不住地点头。

晃了两日金华，看了三个古村。小小郁闷的，是没有吃到什么可吃的。金华三件名物，火腿，酥饼，佛手，听着富裕，吃是真不够吃。惟一印象深邃的，是吃了一碟子腌猪脸，倒是真不错的香肉。

再说一件零碎。

于比较富庶的小城旅行，爱住当地人的那种精品旅馆，千篇一律的五星酒店，就尽量不去了。在金华，亦是拣了间当地最厉害的精品酒店，据说浙商里面，亦算是响当当的品牌。那酒店，设计得，角角落落，很努力的样子，连电梯里，都搁一把肆意夸张过的四出头的官帽靠背椅，整体色调取的是品蓝，真真妖冶。如此讲究的精品酒店，十分要命的是，屋子里，偏就有个醒目角落，摆卖安全套男女小内内的，这就千百种努力，统统荡然无存，一举跌回了底层商务酒店去了。

没办法，这个不是破绽，这个是破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