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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容每趟自东京回来省亲，我们两个，总要想法子携手去看一场戏。这一趟，米容说想看京戏，翻翻天蟾的戏单子，晚上有陈少云先生的《成败萧何》，便订了票。米容微微蹙眉，讲，新编历史剧哦，以下省略若干字，多年跨国死党闺蜜，彼此意会，不需多说的。 之一，黄昏去了天蟾，上座几乎是满的，而且年轻人星星点点络绎不绝，状况很赞很赞。极怕去看戏，满场白发老人家，就我们一两枚年纪幼小的，夹在里面，夹生饭一样心慌意乱不得人心。这些年，看京戏昆戏都还好，就是每个礼拜去听评弹，整个戏园子里，估计六十岁以下的，最多两枚了。 米容坐我左手，坐我右手的，是一枚洋人孤客。开戏之前，洋人孤客问我，darling，请问可以拍照片吗？我仔细查了查，答疑，可以，不过不可以用闪光灯。洋人孤客很满意，跟我唠叨，我去过很多地方，比如伦敦纽约，都不许照相的，照一照，哼哼，直接给赶出去了。我朝伊笑笑，欢乐欢乐，放心照吧。格么，darling是哪里人？我是巴斯克人。我一听来了劲，巴斯克是西班牙北方一个区域，这个地方的人民群众，一直闹着要独立，西班牙就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长年嚷嚷要独立。这位老兄很坚定，干脆不说自己是西班牙人，直接就巴斯克人了。再问，巴斯克哪里？答我，毕尔巴鄂Bilbao，你知道毕尔巴鄂吗？我跟孤客继续笑，呵呵去过啊，府上的古根海姆美术馆，不得了啊，Bilbao。孤客听完，差不多要来拍我肩头了。你是大学生啊？T恤衫卡其短裤的。不是，我是演员。什么演员？舞台剧演员。我就瞠目并刮目了一下下，顺嘴翻译给米容听，米容小担心，伊看得懂啊？成败萧何哦。实际情况是，巴斯克人一路看得很起劲，该喝的彩，准时准点一个不缺地都喝了，自始至终全无松懈厌倦，比我还倾情投入。京戏的伟大，不佩服不行。 之二，陈少云先生的萧何，安平先生的韩信，满堂有彩，技术技巧，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了，想听几句味浓腔正的麒派裘派的唱，还是有得听的，过过瘾，是扎实过到了。中国好男人的浑厚苍劲有情有义，也只剩戏台子上可得瞻仰了。只是，整出戏，编得极郁闷，无非刘邦夫妇坐稳了江山，心惧韩信造反，处心积虑，杀了功臣而后快。萧何居间，进退皆难，人格撕裂，屡屡撞墙的心都有了，等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么陈腐的价值观，那么老套的故事梗概，搁到今天的舞台上来讲，依然是吃力笨重，不见灵气。米容不动声色，新编历史剧啊，还想怎样呢？编得比《史记》还精彩，有可能吗？
更破绽的事情是，配角儿实在是弱得绝望。汉家天子刘邦，给活活演成了一枚小混混，刘邦太太吕雉皇后，编导苦心给足了戏份，可惜，演员不懂珍惜，演得剑拔弩张声嘶力竭，比泼妇还泼妇，实在叹为观止。米容淡淡耳语，想起了江青。 一帝一后，让我的心，都粉粉碎了。 之三，散戏缓缓行，米容漫然跟我闲话，伊的九旬老母亲，四十年代，在金陵，看过梅兰芳的堂会，梅与金少山的《霸王别姬》。我一听，神往不止。当年好人家的闺秀，多么享福，如今我们，日子过得真真荒疏潦草不堪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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