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原创作者:朝华夕下 {楔子} 傅迎追逐了程暄半辈子,爱过他,怨过他,却始终不曾真正地得到过他。 世人都道,傅家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孝子,那就是傅迎,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傅家的百年大业都毁在了这个人的手里。所以当傅迎因通敌叛国而被帝王慕容曜斩首示众时,世人无一不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可是啊,当十三岁的傅迎第一次遇见坐在轮椅上的程暄时,他的一生,就已经毁了。 那年寒冬腊月,大雪初融,他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一颗腊梅劲枝下,捻花冷笑,傅迎对他,算是一见钟情。
{第一章} 程暄是丞相傅卿在外面的私生子,十岁那年生母离世,临终前,她遣人将程暄送到了傅府。 因是个双腿残疾的庶子,将来也无法继承这偌大的家业,是以,傅家主母便将他给留了下来。然而姓氏却迟迟不许更改,这个中原因,众人心照不宣。 傅迎上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早年随军出征,而程暄,是他同父异母的唯一的庶弟。 傅迎对程暄的喜爱表现得众所周知。 程暄对傅迎的淡漠也表现得人尽皆知。 自程暄来到傅府后的每一日,傅迎为了讨好程暄,可谓是煞费苦心。没有人见过程暄开心的样子,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模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对于他双腿的残疾,他从不在乎别人闲言碎语。他对任何事物都太过寡淡,看起来无欲无求,活像个经历了红尘浮世几十年的老者,再也无法意气风发。若不是他的年龄,人们差点儿都忘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当傅迎从他身边小侍女的口中得知他偏爱君子兰时,第二天,程暄的院落里就摆满了鲜妍夺目的君子兰。 形形色色的君子兰蜿蜒至拐角深处,大片大片的翠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随风摇曳,微风过处,闪亮着碧绿澄澈的光芒,犹如着蜡,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事实证明,傅迎整整一夜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你委实不用这般讨好于我,毕竟,我并无什么值得可让你讨好的。” 那一日,程暄坐在轮椅上,修长的手指轻滑过一株君子兰的叶子,他主动跟他说话,语气淡淡,他的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我不累,嘿嘿,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嘿嘿!”傅迎一愣,惊喜地傻笑道,他沾满泥土的双手下意识地缩到了身后,紧紧攥在了一起。 程暄朝他看了一眼,便不再开口了。 傅迎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认真欣赏君子兰的男子,只觉得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词,小时候听哥哥捧着一本书念过,至今记忆犹新。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真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就站在这里这样看着这个被所有人抛弃亦抛弃了所有人的男子,看他低眉安然,看他淡漠无恙,至少他近在眼前,他伸手就能碰得到。 当傅迎被小斯唤走时,程暄头也没回,但他却微乎其微地道了一句,“多谢。” 傅迎脚步一顿,他听见了,所以他的嘴角也咧开了。 然而这欢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傅卿在书房里告诉了傅迎一个悲痛欲绝的消息——傅家长子傅谨,在北漠的战场上为国捐躯,光荣阵亡。
{第二章} “迎迎,怎地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哭了?” “哥哥……” “不哭了,不哭了啊,若是哭花了脸,母亲可是要心疼的。” “别,千万别告诉母亲,母亲若是知道了定是要责罚我的。” “嗯……好吧,那你得告诉我,究竟是谁欺负我们家迎迎了?” “没人欺负我……哥哥,那如若,如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为我保密吗?” “这是自然。” “唔,就,就是昨日太子哥哥来府中探望哥哥时,我不小心爬到了树上去,见太子哥哥出来后,我,我便跳了下去……谁知,谁知我竟把太子哥哥给摔了,他的胳膊流了好多的血啊,但是太子哥哥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可是,可是呜呜呜,哥哥,你说,嗝……太子哥哥,他会不会被我给害死了哇?!嗝!” “哈,小傻子。” “嗝,哥哥你居然还笑?!” “呃,好了好了,你看你哭得都打嗝了。放心吧,太子殿下他可是好好的,我见他今日还是活蹦乱跳的呢。” “嗝,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唔,……嘿嘿,哥哥真好!” “不哭了?你呀!快随我去见母亲吧,她找你找得都快要发疯了。” “啊?” …… 那年一别,傅谨刚满十八岁,少年英姿,惊艳绝伦。谁曾想,征战三年,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他的最后一面,傅迎再也没有机会等到了。 北漠派回来报丧的人说,那一战,危乎存亡,是傅大公子主动请缨,身率三百兵马为诱饵,才使得上阳关一战扭转败局,戈壁四面埋伏,一击致命。我军骁勇,乘胜追击,敌寇慌不择路,溃不成军,此后数次战役,我军大获全胜。 那一战,尸骨如山,傅谨的尸首,与无数个英魂鬼魄一起在北漠的大地上长眠,被风沙腐化,和野兽作伴,他的灵魂,将终日里游荡在北漠的大地荒原之上,坚守阵地,永存不朽。 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新皇感念傅家长子英勇善战,为国捐躯,遂加封其为忠义侯,世代沿袭,以王侯之礼厚葬,于臣子,则是无上的荣耀。 三个月后,天储大军胜利而归,无数的妻儿失去了夫君,子女失去了父亲,家中老父老母失去了儿子,而他傅迎,一连失去了两个至亲血浓于水。 傅迎十五岁那年,傅家长子为国捐躯,傅家主母惊闻噩耗,一病不起,数日后,命落黄泉。 傅府一个月之间连办了两起丧事,一次为这个府中的嫡长子,二次为这个府中的女主人。曾经有多少人羡艳傅家荣华加身,富贵唾手可得,现在就有多少人笑谈,傅家多灾多难,亲人离散,实为不详之地。 傅卿身心俱疲,一个月之间仿佛老了几十岁。这个男人,如今才不过不惑之年,可是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长子和爱妻之后,他被这个事实打压得体无完肤,如今已经衰老得不像话了。
{第三章} “自大哥阵亡后,这个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母亲亡去,父亲一蹶不振,可笑还有人以此为笑柄大肆狂论我傅府。呵!他们怎么不用脑子想想,若不是大哥身先士卒,以命相抗,他们怎能相安无事地坐在那里,笑谈饭后茶余?届时北漠虎狼兵临城下,他们何德何能还有性命苟活?!” 程暄的院落中,傅迎站在那棵梅树下,他咬牙切齿道,一拳狠狠击在树身上,指关节发出一声闷响,皮肉霎时鲜血淋漓。 “人心,从来经不起考验。”在他的身后,程暄端坐在轮椅上,素衣单薄,那双恒古无波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深邃幽暗得望不到尽头。 “……那要如何,才能掌控人心?” “唯有手中有权,别人才会惧你,身上有势,别人才会怕你。人若惧怕你,便会对你唯命是从。” 傅迎沉默,半响,他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人心……哈哈哈,我怎么忘了,朝堂之上,权柄相争,他们巴不得父亲就此沦落,他们巴不得我傅府根基散尽,百年大业就此凋零,就此走向衰败……呵!他们做梦!!别忘了,傅家,还有另一个嫡系子孙——傅迎。” “你要做什么?”程暄问道。 傅迎双拳紧握在身侧,他缓缓地转过来身,嘴角勾勒出深深的一笑。 “权柄是么?那我便将天下的权柄尽数收入囊中,到时,看他们还怎么在我的面前猖獗?” 程暄看着傅迎隐忍的笑容,半响,嘴角咧开了一道细微的弧度。 若这偌大的地狱里只有我一人,也未免太过孤单寂寞了。 一个月后,丞相傅卿深感力不从心,辞官告老还乡,嫡二子傅迎继任为忠义侯,可入朝听政。 守丧三年,位极人臣,朝堂之上风云暗涌又两年,傅迎错过了曾经的天真无邪,错过了那一片消失在北漠荒原上的赤血丹心,错过了他所有停留在十五岁那年的碧玉年华,可是幸好,他还没有错过程暄的大婚迎娶。 程暄十八岁那年,慕容曜亲自指婚程暄,以示帝王仁德之心。 对方是宫里的一位从小就被宠坏了的公主,折身下嫁,已是不满,大婚之夜见程暄双腿有疾,不理不顾,更是大发雷霆。 傅迎赶到时,只听见那公主形同泼妇一般正在折辱着程暄的名号,房外已经围了不少宾客,满地狼藉之中,傅迎一脚踏进程暄的新房。 “谁给了你权利,允许你在此地为所欲为?”傅迎厉声道,阴沉的声音像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议论声纷纷嘎然而止。 “侯,侯爷!”慕容月茹一惊,稍作迟疑,不甘心地跪在地上,强撑着胆子道,“侯爷,月茹该死,恳请侯爷……” “有心而为之,你的确该死。”傅迎斩铁截钉地打断了她的话,甩袖高呼道,“来人呐,七公主大婚之夜不守妇道,试图谋刺新婚夫君,将她给我关入柴房。我傅家子弟福薄,这份天大的姻缘实在是消受不起,待我明日禀明皇上,再行定夺。” “不,我没有!你说谎!!你不能这样,我是一国公主,我皇兄是不会相信你的……呜呜呜。”侍卫们训练有素地冲进来,恪守职中地堵住了她的嘴。 傅迎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要你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让你后悔一辈子。看看你的皇兄,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吧。” 这个女人迄今为止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她不该得罪程暄。 所有得罪程暄的人,傅迎都不会放过。
{第四章} 宾客离去,院落回归于平静,傅迎在红烛的尽头看见了程暄。 他穿着一身庆典的喜服坐在被暧昧烛光所笼罩的轮椅上,眉眼轻佻,以手撑额,慵懒如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朦胧似幻,妖冶气质横生。 傅迎从没见过程暄穿红色衣服的模样,记忆中,程暄只穿白衣,而今见了,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惊艳。 黑发红衣的少年已不似早年的瘦弱纤细,他好像长高了,苍白艳丽的脸庞被红衣衬得张扬夺目,黑瞳深邃,冷静,幽深,像一潭尘封许久的古水,明明早已经冰冻三尺,寒气逼人,却依旧摄人心魄。 他的程暄,也长大了啊! 傅迎在那一刻看痴了。 “傅迎,我好看么?”程暄问道,嗓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干净清澈,又有种低沉沙哑的魅惑。 “好,好看,暄儿最好看了。” 程暄极轻一笑。 “傅迎,你过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举杯对酌,月影花圆,红烛蜡泪夜阑干,春宵旖旎梳洗迟。 傅迎在那一晚得到了程暄。 竖日,皇上下旨,七公主慕容月茹行刺夫君,罪不可赦。特昭告天下,两人婚事就此作废,将其贬为庶民,全权交由傅府发落,任意生死。 那日丞相府里休掉了一个平女,繁华天储皇城里则多了一个下贱的娼妓,被人特意吩咐,要“好好照顾。” 御书房。 “爱卿可还满意?”慕容曜挥退房中内侍,挑眉问道。 “陛下英明,微臣惶恐。”傅迎作揖道。 “惶恐?呵,那晚是谁命人将我那妹妹活活折磨了个半死?爱卿的惶恐,朕倒是从来不曾见到过。” “陛下可是在怪罪微臣?” “并无。只是可惜了我那个妹妹,原本还是有些用处的。” “……” “算了,你起来吧!”慕容曜妥协道。 “谢陛下。” “到这边来,你帮朕看看这些折子,朕乏了。”慕容曜起身,揉着太阳穴道,音色里是掩不住的疲倦。 “是,陛下。”傅迎如常答道,太过稀疏平常,好似本该如此。 用慕容曜的话来说,身为臣子,为朕排忧解难,理应万死不辞。但朕不会让你死,朕只是让你帮朕批个奏折,你再拒绝朕,朕就治你的罪。 威逼利诱之下,傅迎无计可施,既然无计可施,那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目送慕容曜在侧室的软榻上躺下,傅迎便轻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忠义侯傅迎为国之栋梁,精明能干,后生可畏。如今忠义侯已年满二十,身旁竟无一人可伴,臣等不忍。还望陛下为其早作婚配,长夜漫漫,聊以慰藉。’ 这本是史部尚书联合众大臣签名一同递上来的折子? 傅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执笔,写下两个朱砂色的字。 那字迹,与当今皇上所写的字迹竟然分毫不差。 ‘不准。’ 这群老东西,都一大把年纪了,就不会安安分分的颐养天年么?整天有事没事都过来瞎掺活一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他被制衡的下场么? 侧室的软塌上,慕容曜侧身而卧,他半眯着眼看那坐在书桌后奋笔疾书的男子,傅迎一身墨玉色朝服,五官丰神俊朗,眉眼上挑,带着许些凉意,那抹未抵达眼底的笑意几欲令慕容曜欲罢不能。 半响,他举起一只手臂,金黄色的袖袍滑落,小臂上显露出一条陈旧的疤痕,颜色已经变淡,形状却是依旧格外狰狞,可见当初伤得有多深。 这是十岁那年傅谨染病在床,他去傅府探望傅谨,傅迎跳下梅树时所伤的,他怕被人发现怪罪傅迎,便悄悄地隐瞒了下来,以致事后处理不当留下了这条疤痕。 看见这条疤痕,他便能时时刻刻地想起这个人,伤痕入骨,这人深入骨髓,且以永生,誓不相忘。 慕容曜笑意凝起,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底升起一片阴霾,凤眸转而变狠戾无情。 …… “暄儿,夜里冷,怎么又起了?” “睡不着,我在看那些君子兰。” “它们有什么好看的?” “看见那些嫩绿的叶子,就让我想起了鲜活的生命。我在想,也许……” “也许什么?” “呵,没什么,走吧,去睡觉,夜里冷。” “唔,……好。” 也许,我们可以长相厮守。
{第五章} 此事过后一月有余,程暄身边的侍女被察出怀有足月的身孕。 “你叫什么名字?”傅迎坐在高堂上质问道。 “奴婢名叫采薇,侯爷,奴婢对三少爷是真心的,求您饶过奴婢一命,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三少爷的,绝不逾暨。”这名侍女样貌出众,此刻直面傅府的家主,她跪在地上,低眉敛目,谦恭却不低贱。 “你伺候他多久了?” “回侯爷,奴婢从三少爷进府时便一直伺候着,至今已有八年有余。” 傅迎袖中双拳紧握起,暗眸忽而大雪弥漫,万里荒原化若死寂,寸草不生。 “我曾允诺她,要纳她为妾。”程暄不知何时出现在门第之间,他侧眸看过来,淡漠声道。 “可是你的允诺,却从来不曾许过我,哪怕一次。”那一瞬间,傅迎不由得苦笑。 “如此,你可同意?” “呵!……自然是,如你所愿。” 他要如何?杀了那名侍女,腹死胎中。把程暄困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用囚的,也将在所不惜。 他能如何?程暄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纵使他再怎么竭尽全力,也永远捂不热那颗石头心肠。 傅迎想要程暄想要得发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午夜梦回脑海里全都是他,可是,可是他却不在乎,不回应,连同最薄弱的希望也被他亲手毁掉。他的真心,在程暄的手里,早已经自伤得千疮百孔。 傅迎每时看着他,单是远远地望着他,就心痛得无法自拔。 他发疯了似的想要他的一颗真心,可是到头来,却只能眼看着他为人夫,为人父,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抵足相眠,甚至生老病死安享百年。他早该知道,与程暄并肩而行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他。 他的十丈软红尘就在他的掌中,所有嗔痴或妄念全都灰飞烟灭,他只想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可是程暄,程暄,你为何还是不肯爱上我?你为何,你为何不愿来爱我一次?你连试都不曾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不爱?万一,那若是万一呢? 程暄望着傅迎离去的背影,淡漠的双眸轻轻闪动着,他扯出一抹笑来,似在讥笑世事的难料。 傅迎,当你原以为会得到一切,可是到最后却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滋味,可还好受? “三少爷,起风了,奴婢推您回屋吧!”采薇立在他身侧,恭谨道。 “不用。”傅迎面如寒霜,半笑半不笑道,“你回去告诉那个人,我按他的吩咐,照做了。” “是,三少爷。” “还有,这件事,绝不能让傅迎知道。否则不但那个人不会饶你,就连我,也饶不得你。” “请三少爷放心,孰轻孰重,奴婢晓得。” 自此以后,采薇便成为了程暄的小妾。 傅迎在那一日赶走了程暄身边的所有侍女,全部转由自己的心腹驻入,他只下了一道命令——除了那个采薇,程暄的身边,再不许有任何女人接近。 程暄对采薇颇为温情,至少在傅迎面前是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傅迎都不再回府,他经常忙到深夜,不定宿在哪里,可是次日艳阳高照,却都会在皇宫的龙榻上醒来。
{第六章} 程舟出生那年,是在一个冬天。鹅毛大雪,举目皆白,雪花纷飞如尘,冷得怕人。 傅迎被慕容曜召去宫中守岁,次日凌晨回府时,听下人说,采薇难产而亡。 傅迎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站在大雪纷飞的庭院里望着程暄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天地间霍然无声,他的步伐僵硬却坚实,似浑身浴血,怀中的婴孩被冻得大哭,他却残忍地笑着,霜雪落满头,他缓缓地开口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回来了。” “你的腿……”傅迎的双眸中全是隐藏不住的惊愕。 “已无大碍。傅迎,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傅迎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字一句道,“……程舟,可好?” “甚好。” 采薇的离世,似乎并没有给程暄造成多大的影响。 对于程舟的出生,傅迎后来还是颇为欢喜的。因为程暄将他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因他欢喜而欢喜,因他忧虑而忧虑,因他嬉闹而展颜,总之,这样的程暄,很少见,至少,傅迎没见过。 程暄将程舟宠到了极致,那傅迎便将程暄保护到了极致。 他要保护的男人一身沧桑,冷心冷情无人可诉,他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安能使他坐看庭前花开花落,余生欢喜无恙。 将军府掌上明珠伺机嘲讽程舟的身世,程暄为保护程舟而沦为笑柄。次日将军府大小姐夜会书生的传言不胫而走,一夜之间残花败柳,名满京城,再无人问津。 史部尚书之子好男色,有眼无珠,当街撸了程暄到府上。傅迎身率禁卫军夜闯尚书府时,史部尚书之子尸首异处。后来史部尚书因勾结外臣于牢狱之中暴毙身亡,一人身死,全府没落。 民间谣言,当今丞相枉顾常伦,至今未娶,只因情陷庶弟,难以自拔。相府家主,娼妓之子,惹人笑揶。察清背后散布谣言之源,傅迎请兵讨伐,窦寇山上土匪常年烧杀抢掠,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实在该剿。百姓一时间感恩戴德,心怀愧疚,谣言不攻自破。 “爹爹,今晚是我五岁的生辰,我想舅舅了,舅舅怎么还不回来?”程舟的小手摇着坐在窗前的程暄的胳膊道。 “他也许不会回来了。” “为何?舅舅他不要爹爹和舟儿了吗?” “……我不知道。” 程暄极目望去,只见院落中的那颗梅树在寒风中孤枝摇摆,飘忽不定。梅花凄美,却最为坚韧。它的树身,经历了几个年头的摧残,现如今已经布满了风吹雨打后的沧桑,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多少年过去了,它依旧坚守在它最初的位置上,常年挺拔,屹立不倒。 他第一次见到傅迎时,便是在这棵梅树下。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冬,他坐在轮椅上,捻花冷笑,傅迎就站在他的对面,呆呆地望着他,傻傻的,鞋子陷进了雪里都不自知。 当年他那个痴傻的模样,程暄现在想起了却是想笑。 而现如今,官居丞相的这个傅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见他的时候,却再也不会轻易地见到了。 “爹爹不要难过,舟儿心疼。爹爹放心,舟儿不会离开爹爹的,舟儿要永远永远都陪在爹爹的身边。”程舟短短的手臂抱住了程暄的腰身,稚嫩的嗓音在他怀里闷声响起。 程暄一愣,片刻后微微失笑,展臂抱住了程舟。 “舟儿乖,爹爹没难过,爹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 “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第七章} 傅迎心甘情愿为程暄贪赃枉法,深恩负尽,忠义离散,通敌叛国,纵使人人喊打,刀剑加脖时,他都不曾怕过。 程舟在五岁那年被皇后召入皇宫面见,当天外出游玩时不幸遇难,落水身亡。 程暄悲痛欲绝,终日里郁郁寡欢,他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便消失无踪了,傅迎找遍了整个府邸,甚至寻遍了整个天储皇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书信中,程暄写道——傅迎,我不怪你当年投毒困我数年,后来七公主和采薇之事亦不怪你。可是,舟儿他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你怎么能忍心?!傅迎,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走了,也求你,放过我,再也别来寻我,我们,就此两不相欠罢! 傅迎拿着信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失声溃笑。 原来,原来他都知道! 程暄离去那日,他院落中的那颗梅树在一夜之内极速枯萎衰败,梅花凋零,化落尘泥不复存。 程舟在皇宫中身死之际,程暄便恨透了那座皇宫的主人,连带着这个国家,是他们杀死了程舟,同时,他们亦在那一刻扼杀了程暄最后的一点真心和希望。 此后离心离德,傅迎密谋通敌叛国,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连带着他自己,也终将毁于一旦。 他不明白,他明明精心策划每一步,小心翼翼,几乎毫无疏漏,可是为何还是会一败涂地? 他不怕死,程暄离去后,他余一具空身,生死看淡,更加肆无忌惮。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了的,如此,他便如他所愿,将生死全交付,不再挣扎,亦不再反抗。 这无处安放的身心啊,苦心孤诣十几年,为一人痛,一人伤,一人悲悲合合,从年少到沧桑,他背对常伦和仁孝往前走,一路荆棘,一身泥泞,与命运对抗,从不曾手软服输。他从未求他过什么,因为从未拥有。如果有,那就是,他希望,他百年之后,黄泉之夜,他为他斟一杯酒,小窗前,秉烛夜谈,话当年。 只可惜,他身败名裂,他下落不明,那些曾经的痴心念想,而今全成了妄想,连碰都碰不得,轻轻一碰,就好像要粉身碎骨似的。 经年往事不堪回首,可是傅迎却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来,在寒夜孤星的清冷辉芒下,在暗无天日的腐败牢狱中,在狭隘肮脏的寸土之间,他画地为牢,在这方寸之内成佛成魔,皆听他一人令号。 自程暄离去后,无数个寂寞难耐的夜晚,傅迎都会被噩梦惊醒,醒来后的他泪流满面。兵败后,身处牢狱之中,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傅迎曾嫉妒采薇嫉妒得发狂,七公主是程暄明媒正娶的妻子,却非他心爱之人,所以傅迎可以诬陷她,令她远离程暄的身边,因为程暄不会在乎。 但采薇呢?这个采薇却是程暄亲自所选之人!程暄从没再在乎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可是他却在乎采薇,他宁愿去在乎一个一无所有的侍女,也不愿意来在乎他哪怕一次?! 得知采薇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傅迎嫉妒得快要疯掉。 爱欲蒙蔽了他的双眼,怒火吞噬了他的心智,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日复一日,逐渐形成星火燎原之势,再也无法阻挡。
{第八章} 于是采薇生产那日,傅迎买通了产婆——鸠杀采薇。 程暄不会怀疑到他,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他在那一日被召去帝王的寝殿守岁,无人胆敢非议。 然而程暄顽疾得愈却绝不在傅迎的计划之中,他自十三岁那年便一直在程暄的药膳中投放致双腿永远也无法根治的药石,长年药石不断,他何以能够顽疾得愈,如常人一般下地行走? 是了,从十三岁那年起,傅迎为了得到程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程暄也应是恨透了他了罢,若非如此,那样的一个人儿,又怎愿在他的身下承欢,委曲求全多年? 明知有人打乱了他的计划,可是他已经无力追究,也许,是不想追究。程舟的到来,完成了程暄的自我救赎,于傅迎,也未尝不是一场光明与浩劫的善终。 世事难料,谁都没有想到,程舟会夭折,程暄会离走,忠心耿耿的傅府竟会通敌叛国,官居丞相的傅家家主傅迎最后竟会落得个千夫所指,刀剑加颈的下场。 也许傅迎想过,这虽然不是他所乐于的,但无疑却是他所有计划中最圆满的一个。无论是对程暄,还是对他自己。 程暄离走,傅迎被斩首示众,再也不会有人纠缠他,再也不会有人拉着他的手一起堕落到地狱的深渊。 程暄,程暄,幸好,他还没有彻底毁掉他。幸好,傅迎涕泪交织地抱头庆幸,他还可以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一个地方,在他不知道的那个地方,远离他的禁锢,娶妻生子,安享百年,平平凡凡地过完这属于他的自由的余生。 他用毕生的心愿,祈求他一身安康,余生珍重,无恙。 丞相府没落之后,天储皇城重归于风平浪静。 每朝每代的盛世繁华之下总隐匿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就比如,当朝皇后自愿归隐山林,削发为尼,凤玺后位一时间风云角逐。 再譬如,当今的皇上新纳了一位身世成谜的后妃。人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家住何方,甚至于无幸一睹她的绝色芳容。 人们只知道,这位后妃以轻纱遮面,着素衣,不配戴任何碧罗首饰。她寡言少语,几乎从未笑过,面对天子不见喜色亦不曾怒容。 她的宠爱令每一位后妃忌惮,她的神秘令每一位朝臣忧虑,当今的天子将她视为重中之重,于是人们便唤她珍妃,珍贵的珍,珍宝的珍,珍爱的珍,珍而重之的珍。
{第九章} 一年后,珍妃成为了皇后,当今的皇上慕容曜为她散去三千后宫,独守她一人,羡煞天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用在当今的帝后身上,再合适不过。 都说帝王薄情,只不过是还没遇到真正想要保护的人而已。 摘下面纱的‘她’与当今的皇上一同站在祭禅的高坛上,‘她’一身封后的红装,三千青丝高高束起,与当今的皇上携手而立,万民俯首叩拜,山呼万岁,他与‘她’并肩共看这山河峥嵘江山如画。 可是跪在高坛下的每一个大臣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位新皇后的面容,像极了当年因通敌叛国而被斩首示众的傅家家主傅迎。 他们心惊肉跳地望向当今的皇上,那个站在天下权利最顶端的男人,只见他微微朝他们看了过来,然后如待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握住身旁之人的手掌,狡猾而餍足地笑了。 那个笑容,绝对是恶魔的笑容。 大臣们惊心动魄地低下头颅,心中翻江倒海,忽而掀起万千惊涛骇浪,久久未能平息。 …… “可有查到程暄的下落?” “回陛下,属下们曾在北漠王城发现那人的踪迹,暗卫已经在去北漠的路上了。” “北漠?呵,听说,北漠新王弑兄上位,近来蠢蠢欲动。”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那人?” “找到他,带回来。” “是,属下遵命。”
{第十章:慕容曜} “我说过,这世上能与我并肩而行的,只有你,如今,我做到了。” “傅迎,赶快醒来吧!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有杀程暄,只要你醒过来,我就立刻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呵,你应该知道的,我从小便钟情于你,看着你为程暄而伤神,而疯魔,你不知我有多心疼?我为你善后了那么多年,以君王的身份扶持你,保护你,可是当你决定要舍弃这个国家的时候,你可知,你同时亦舍弃了我?” “是,你恨我杀了程舟,毁了程暄,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永远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得到你。” “你要的感情,程暄他给不起,只有我能给你。哪怕欺尽天下人,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并肩而行,共赴白头。说好了,要白头到老的,原来只有我一人记得儿时的承诺。 “不过,没关系,皇天厚土,碧落黄泉,谁阻我爱你,我便杀谁,直到天下再无人敢反对为佳。” “哈,我想你还不知道吧?程舟,根本就不是程暄的骨肉。程暄从来没有碰过采薇,那个采薇,是我安插在程暄身边的一颗棋子,必要时,令他对你心如死灰。就好比,当年你投毒之事被程暄所知后,我与程暄达成了一个交易,我助他复仇,而他,则答应我,此生不可与你相守。” “真好,你终归还是属于我的,即便晚了些年华,但只要最后那个人是你,便都不算晚。” “傅迎,你知道吗?我在等你,小时候等你长大,长大了等你看见我的存在,后来一心只想要得到你。而现在,我在等你醒来。你会醒过来的,对吧?哪怕是为了程暄。” “我希望,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是我。别怕,我一直在这里,从不曾离开。” “傅迎,傅迎……”
{后记:程暄} 我叫程暄,从小在青楼中长大,是一名娼妓之子。 十岁以前,我从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每当我跑去问母亲时,母亲总是冷冷地看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久而久之,我便不再问了。 我的母亲,是青楼中的一名清倌,她长得极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记忆中,母亲对我很温柔,但我知道母亲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便她从未骂过我,甚至打过我。但我仍怕她,怕她像惩罚那个小婢女一样,用绳子把那小婢女吊在床上用帕子堵住她的嘴,然后在她光洁的身子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绣花针。 十岁那年,母亲染病不治,临终前,她告诉了我的身世。我的生父是当朝丞相,而我,则是当朝丞相之子。 我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命运在那一天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将会和另一个人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走向地狱的深渊,余生都将在劫难逃。 也许是母亲打断我双腿的那一天起,也许是我在丞相府里第一次遇见傅迎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那年天寒地冻,大雪初停,傅迎穿着一身青衣,站在门槛外驻足不前,他痴痴地望过来,鞋子深陷雪地犹不自知。 我只是冷笑,手指抚过犹觉剧痛的膝盖,心中的怨恨像野草一样疯狂地蔓延开来。 我恨我的母亲,她为了将我送进傅府,竟然狠心打断了我的双腿。我也恨我那名存实亡的父亲,十年不管不问,第一次见面却残忍地要求我要像待亲哥哥那样对待傅迎如至亲。我恨他们,我恨他们生下了我,却没有给我希望让我足以活下去。 我讨厌傅迎,他的讨好无时无刻不在像怜悯一般嘲笑着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所以当我故意透露给小侍女偏爱君子兰而他果然将君子兰寻来时,我的脑中不禁升起来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我把他毁掉的话,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一边憎恨着所有人,一边却又不得不生不如死地苟活在这个人世间? 傅家长子战死沙场,那一夜,我看到了傅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个深夜,我看到傅迎蹲在那棵梅花树下哭泣得难以自己。他的背脊那么脆弱,隐忍的哭声哽咽得几乎像是要断掉,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中莫名地有些刺痛。 原来,生来便锦衣玉食的他,也会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一夜我仿佛魔怔了似的看着他哭泣,一动不动地听着那些隐忍的悲怆,我不知道我的心里为何会那么难过。我想,我不需要知道。 夜尽天明,他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去。 第二天,我问侍女,侍女告诉我,这个院子原是傅家长子傅谨的故居。那棵梅花树,便是当年傅谨亲手所种植。 傅家主母亡命,丞相傅卿一蹶不振,几经巨变,傅迎的意志已经到了强弩之弓的边缘。我稍加推动,傅迎从此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世间权柄相争,任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若这偌大的地狱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未免太过孤单寂寞了。所以傅迎,你会来陪我的,对吧?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哪怕是用拽的,我也要把你拽下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把你拽进这个地狱的深渊里。 十八岁那年,我知道慕容曜为我指婚一定有所目的,但是我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他居然深深地爱着傅迎。 他告诉我,傅迎自十三岁那年起便一直在我的药膳中投毒,傅迎想要困住我,一辈子无法下地行走,再也离不开他的身边。 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傅迎,傅迎,那个连面对自己都会脸红得像个茄子一样的少年,那个在自己身边甚至表现得有些愚钝的少年,他竟会对我下毒? 是笑话吧? 那年他不过才十几岁啊,十三岁吧,十三岁的年纪,他竟想得那么长远,心智计谋可怕到令人心寒。 多么可笑,世事难料,命运总会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让你再也无法翻身,无法置信。 于是我跟慕容曜做了一笔交易,他助我复仇,我允他此生不可与傅迎相守。 这笔交易,很公平。 采薇的身孕,看起来让傅迎很是痛苦。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啊!既然你让我痛苦了,那么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程舟出生那年,是在一个冬天。 采薇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我等了傅迎一天一夜。黎明破晓时分,一声嘹亮的哭声响彻天际,是个男婴。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采薇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事后一定必死无疑,所以此刻面容疲惫却安详,生命的最后,她只求了我一件事——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我点头答应。 傅迎不会知道,是我杀死了采薇。有些秘密,只有死人才能做到永远保密。 我要让傅迎一辈子都无法坦然释怀,只要他看见这个孩子,就会想起那些如鲠在喉的过往。 漫天雪花瑟瑟飘坠下,我抱着这个刚出生的男婴踏出房门,男婴被冻得大哭,我却笑了,一步一步走到傅迎的跟前,请他给男婴起个名字。 我在傅迎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抑制的惊愕,他讶于我长年坐在轮椅上的双腿,竟可以下地行走如常。 这一切,都是坐在帝王座上的那个人的回馈啊! 傅迎最终还是给这个男婴起了名字,程舟。 风雨同舟么?呵! 我说,甚好。 程舟出生后,我将我的一颗真心都放在了程舟的身上,于我而言,程舟就是我的救赎。 他很可爱,每当他用着他那充满奶音的嗓子轻柔柔唤我爹爹时,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但是出乎意料地,他似乎很喜欢傅迎。他经常咿咿呀呀地缠着傅迎,口齿不清,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巴掌大的小脸一颦一笑的,明媚动人,甚是可爱。 每当这时,傅迎便会狡黠一笑,突然抱着他将他高高举起来,婴儿的笑声如铃,冲散了所有的烦恼和隔阂,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时光静好,流年不老,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一切,都不算晚。 然而五年后,程舟于皇宫之中身死,我的希望,再一次破灭。这一次,命运真的将我彻底地毁掉了。 明知舟儿的死因错不在傅迎,可我就是无法原谅他。慕容曜命皇后要了舟儿的性命,而傅迎,没有保护好舟儿,他无形之中等同于帮凶。 这么多年,我之所以处处安分守己,只是为了能让舟儿免于水火和灾难,但如果结局终究无可避免,那么我便只好不再善良。 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从来都不是。如果多年以前我可以为了舟儿变得安分守己,那么多年以后,我亦可以为了能活下去而变得不折手段,与良善背道而驰,此生此世,不达目的,誓不回头。 傅迎,舟儿的仇,由我亲自来报。至于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会让你亲眼看见我大仇得报的那一日,我是如何身率北漠铁骑踏进那个人的领土,然后亲手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国。 后两年,我潜入北漠王城,有意结识北漠的一个异姓王爷,他杀伐果断,野心勃勃,早已对那个人的领土蓄谋已久,欲将天下取而代之。 两年为谋,取得他的信任后,我将诚心交付,助他登上王座。 开战前,我又回了一次天储皇城。 两年不见,我从未刻意打听过傅迎的消息。不知他,现否安好? 天储皇城繁华依旧,丞相府却荒废萧条,偌大的门府竟空无一人把守。 过往的行人交头接耳,说得却是,傅家家主早年通敌叛国,帝王慕容曜亲自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我站在丞相府门前,周身血脉仿佛在一刹那间凝固,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傅迎,死了?!就这么死了么?! 那个男人,他爱傅迎成魔,他怎么肯亲下诛杀令,诛杀傅迎?! 他怎么能?!! “他都死了,你还不远万里地前来祭拜他么?”身旁的男人声音响起,玩世不恭地笑道,“小暄暄~,听话,还是回去做我的王后吧,他能给你的,本王我照样也能给你。” “王上慎言。” “北漠人求偶,绝不当缩头乌龟。” “……” “小暄暄,你要相信我对你是一片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呐!当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可不能吃抹干净后就这么忘了呀?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你若负心,你让我情何以堪?呜呜呜……” “……拓拔溟寒,你别忘了,我的承诺,是在你灭了天储,将天下取而代之后。” “哈……没忘没忘,嘿嘿,我怎么敢忘记小暄暄说过的话呢?你放心,待我一统天下后,我的后位,只留给你一人。” “不需要。” “真伤我心呐,小暄暄~”拓拔溟寒转而狭促一笑,“难不成,你想当我的男人?你早说嘛,这也不是不行的,大不了换我嫁给你就是了……哎小暄暄你别走啊……” 拓拔溟寒懒散地笑着,歪头看了看这荒废破败的丞相府,狐狸眼眸略一阴沉,片刻后他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扯着嗓门喊道—— “夫君,你等等妾身嘛~……”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