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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亥花朝日撰于铁砚山房之荆花馆 邓石如 邓如曾蓄养雌雄两鹤，雌鹤死而夫人亡故，仅存雄鹤。1803年二月，在扬州大明寺游历的邓石如，得知寄养在集贤关的雄鹤被太守掳去，邓石如连夜回安庆，陈寄书信，向樊晋索要雄鹤。《陈寄鹤书》存世有三个本子：小莽苍苍斋藏本，有邓氏亲笔涂改，当属最初的底稿。另有两个过录本，分别藏云南博物馆，四川博物馆。 完白山民邓石如顿首奉书大公祖大人阁下，为启陈寄鹤事。此鹤之在人间，有岁月可证者，已百三十有零岁，历公卿之门者四。据宛陵张涵斋太史焘《古鹤行诗》，滇南中丞孙公曰秉刻之金陵藩署中，叙言此鹤先在常熟蒋家，次居吴兴沈家，后归德清徐家，京口农部袁礼堂恭以千金聘归三十六峰山馆中。此百三十有余岁可屈指而计者。其前之岁月，则不可得而考矣。 山民游于袁公家有年，农部之子廷极以郎中授政京国，命鹤谓山民曰：“此尔主也。”谓鹤与山民宜，遂以赠山民。山民年垂耳顺，得此以为老伴，洵旷事也。嘉庆元年秋，舟过金陵，孙中丞悦之，欲聘山民鹤，并以灰鹤二赠山民。此海鹳也，非鹤也。与鹤为奴，鹤不受也。却之，载吾鹤归。 元裳缟衣，铁足朱顶，鸣声闻于天。乡里以为异，谓徒闻千岁鸟，今见九皋禽。扶老携幼，日拥户外。山民家徒壁立，食指甚繁，每一砚四方以活妻子，恐鹤遭野人之厄，遂择地而寄鹤于集贤关僧舍中。虽禅室荒陋，而林木蓊郁，竹树交翠，关隘阻固，山石峨嵯，为达天衢之冲要道，又皖城龙脉所特起处。僧欲仗佛力创兴之，以扶持行道，培护风水，其志诚深远矣。离山民居遥不三十里，担粮饲鹤，月有常例。虽待此鹤也，亦隐以待此僧矣。因向僧唤鹤，训而祝之曰：“尔乃胎禽，浮邱著经，云门鼓翅，华表飞声，常负霄汉凌云之志，恐终非贫家有也。尔有遐心，亦听尔之翱翔寥廓耳，不尔羁也。今属尔寄于僧，以修尔龄。僧托于尔，以辅成其名。尔无负山翁寄托之意，以徜徉于此尔。此地有修竹古木，可庇荫尔；有古佛青灯，可忏悔尔；有云幡宝盖，可威仪尔；有法座经坛，可庄严尔；有蹲狮伏象，可护持尔；有萝月松风，可徘徊尔；有山花野卉，可纾尔步；有溪泉潺湲，可濯尔羽；有积石漫山，可厉尔喙；有苔华绣砌，可逞尔狂；有高梧童童，可张尔盖；有苍藤垂垂，可排尔幢；有梵呗鱼板，可醒尔梦；有蛇虺毒物，可充尔粮；有钟鼓镗｛革荅｝声，可启尔海峤搏风盘礴乎青云之志；有风雨草木摇撼声，可触尔引领高唳，若有捍卫牧圉之任，闻声而遁奸宄之潜藏；有山禽鸣噪声，可助尔群下相融，物我熙熙，共乐林泉之度；有车马行迈声，可慨其尘途仆仆，尔则梳翎戢羽，矫首而遊观；有冠盖往来，贤士大夫之憩止，可念其干旌在野，载驰载驱，长路迢迢，趑趄日夕，益显尔之清旷劲逸，孑然而孤标。有僧臞然，形同尔瘦。心比尔劳，可称尔之侪偶，尔应惜其瘦而愍其劳。凡山中四时之致，雪月花风之候，阴晴雷雨之晨，尔得默颔其常变。尔其钦承吾训辞。” 又曰：“僧归尔伴，僧出尔守。月白风清，听经点首。毋徒饮啄，端洁毛羽，他日太清，衣裳楚楚，岂不尔驾，骑尔遨游？贯无十万，难上扬州。我居不远，于焉卅里。尔若怀归，龙山凤水。尔其谛听吾祝词。”祝毕，鹤四顾惶然，若有逸志。乃慰之曰：“尔来前，尔其安于此矣。山翁时杖笠崎岖而来，谂尔于此。尔僧遂香花供佛，盛食于钵，诱鹤参佛，率众僧合十诵佛，遂皈依于佛。虽皈依于佛，鹤仍为山翁之鹤也。”鹤逡巡退。僧拱向余曰：“可拟其名。”余曰：“是昂藏物，非可以凡名辱之也，既皈依佛，则亦佛物矣，惟佛可使之。”僧曰：“然。”遂更其名曰佛奴云。 寄鹤之地，莫此若也，怡鹤之情，莫此适也。鹤耶，僧耶，其相助为理耶？僧名性泰，字兰台，俗姓汪，郡人也。来此八年，一衣一钵，赤手供众。昨岁土木工兴，费用不赀，遂典衣单，以请工匠。漫漫寒夜，惟以佛号鱼声，坐以待旦，亦奇僧矣。山民家无担石储，前曾以十金助僧创寄鹤亭，施茶以济行人。昨秋枯旱，犹以钱十千，佐僧架此东轩。今修竹万竿，清阴满座，过者可凭涤烦襟也。 凡此之为，岂独与僧守此老鹤以为耳目之玩哉！念此为安省咽喉，地当孔道，车辙马迹，毂击肩摩，有此佛场，以息尘劳，亦济世利人事也。因与僧誓曰：“有能兴此律院者，山民愿以此鹤报之。”此院若兴，贤关称雄镇矣，且亦送迎之佳地。旌节照耀，木石辉光，使车络绎往来，皖城形势亦壮矣。兴此者，其有望于有力者而为之乎？ 鹤服古鸟官制也，极品也。鹤岂不日望有为之人而光宠之？人之受鹤之注意者，其兆自当有徵应之先见耳。今闻僧言，大人花骢住此，鹤舞蹈阶下，从官称庆，以为大人官阶一品之兆，直指日事耳。左右不察，爰遣厮卒，束缚以去，送至署中。僧号于途，鹤厄于卒，不闻轩车之迎，而有囚系之辱，物之报人以嘉祥者，顾身受如是之困乎？从此日长，莲幕宾朋，竞赏云窗不聘之禽，而使冷院枯僧，日赧颜于寄鹤之山翁矣。 山民知阁下意万不如是，不过近侍之吏，图此以邀赏赉耳。亦或梅开东阁，暂假娱情。张琼筵以咏花，命羽觞而醉客，不有曤曤之白鸟，其何足以畅此雅怀。乘兴招之，兴尽挥之，则鹤不日仍归山民。亦或政闲遐赏，睹物怀人，远慕古人琴鹤之风，以益励其清廉，而光照皖国。山民得为治下之子民，亦与有荣焉。何有于鹤？夫祥瑞之兴，其机每多触于禽鸟，况于鹤乎！大人若心感此鹤而欲有之，亦易易事耳，不过一珥笔之劳，登高之呼，费可日集，院可日兴。兴此禅关，壮省会之观瞻，息征途之行旅，护国佑民，庄严三宝，为一郡功德主，岂不超越寻常万万哉！鹤鸟仙禽，其献舞于大人马足下者，秉笏垂绅，可预徵其先兆也。其得鹤也固宜，亦鹤之遭也。大人若徒手而有之，山民能负袁郎中赠鹤之意乎？亦负惭于此鹤也。且起外议，谓太守夺山人鹤之名。若以草野冒渎尊严而罪之，则山民化鹤，鹤化山民，所不辞也。故历陈古鹤之始末，与僧人、山民同此心志事，踵辕缕述上禀，不胜恐惧悚惶之至。山民再顿首。 鹤寿不知其纪，人寿修短，极之不过百年，均宇宙之寄物耳。此鹤寄于公卿，寄于山民，寄于僧佛，今又寄于太守。太守也，山人也，僧佛也，公卿也，皆寄于鹤耳。鹤寄于人耶？人寄于鹤耶？然人鹤之寿，虽有修短不齐，亦终当还归宇宙也，于我何有哉！余长年仆仆四方，自有此鹤，归时不过以为耳目一瞬之玩，究未尝与鹤性灵相周旋也。作此书成，用鹤、恋鹤、训鹤、祝鹤，吾何能忘情于鹤。顾此，虽亦无负于鹤，而心中有不释然于鹤者。存书以存鹤也，所谓有鹤而无鹤，无鹤而长有此鹤矣。鹤兮，鹤兮，不待吾他日碧水苍山，偕游观于冥漠耶？奚去之遽也？书成自注。 书上佛奴归自太守衙斋志喜二绝 黄堂花阁丽三台，饰羽修翎亦快哉！底事樊笼关不住，空庭又见尔归来。 阆苑蓬莱漫起予，且随鹿豕度渚居。丁宁莫更重干禄，免使山翁又上书。 宿集贤关僧院 竹树阴浓梵宇闲，禽声早暮翠微间。月明鹤唳僧归院，秦法鸡鸣客出关。 聒耳轮蹄振林樾，清心钟罄豁衰颜。山居卅里崎岖路，笠屐行吟自往还。 处世劳尘事: 传家宝旧书。--题苏州寒山寺碑廊 事业垂千古; 馨香荐四时。--墨迹 座上南华秋水; 屏间北苑春山。--自题 万花盛处松千尺; 群鸟唱中鹤一声。--自题 开卷神游千载上; 望帘心在万山中。--自题 好书悟后三更月; 良友来时四座春。自题 涉水跋山，来泻两行寒士泪; 临风对月，常怀一片故人心。--挽曹文埴 周围积奇石几层，月色夹空，如窥古涧; 其地有高松百尺，绿荫翳日，时到异人。--题扬州瘦西湖小金山草堂 茅屋八九间，钓雨耕烟，须信富不如贫，贵不如贱; 竹书千万字，灌花酿酒，益知安自宜乐，闲自宜清。--述怀(姚鼐) 容人却侮，谨身却病，小饮却愁，少思却梦，种花却俗，焚香却秽; 静坐补劳，独宿补虚，节用补贫，为善补过，息忿补气，寡言补烦。--自题草堂 长七尺大身躯，享不得利禄，享不得功名，徒抱那断简残编，有何味也; 这一块臭皮囊，要什么衣裳，要什么棺椁，不如投荒郊野草，岂不快哉。--自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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