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强 | 同学少年都不贱

当年诗圣杜甫漂泊西南的时候，吟诵出“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千古名句，这大概是对同学聚会酸楚历史上最早的深刻感叹了。我生性寡淡，从来都不参加同学会，每逢节日邀约满天，但所有的邀约都会推掉。在我看来，所谓的同学会，不过是一种人为营造的伪情怀，这是一个刻意伪装的名利场。

我与很多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对自己非常诚实，在人生道路上，难免欺骗别人，但绝不欺骗自己，我常想，这世界人心够叵测了，至少自己得对自己诚实。所以非常不理解很多人，见到当年所有同学，象见到亲人似的。事实上，除了在一个教室共处外，更多的人压根就没什么交情，甚至个别的还有过恶劣的过节。那么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当你面对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当年的同学，突然亲切得象井冈山会师似的，我会感觉到颓唐与荒谬。

在我看来，无论哪个场合，无论哪个集体，只有极个别的人才值得追忆。比方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借给我五十元钱，我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还他，但我把他当作挚交，无论他有什么困难，我都会随时解囊襄助两勒插刀。但这是朋友情，与在一起读过书这层同学关系，没有什么干系，因为无论哪个场合，真诚襄助过我的人，我都会没齿难忘。

之所以说是伪情怀，是因当年都是毫无心机的青春少年，但经过多年，走过不同的道路后，价值观已是千差万别，物质和精神层次都有巨大的分野，愣是凑在一起假装欢笑，把酒言欢，不过就是一种伪装的追忆。所以我既不会象很多傻逼那样感叹“当年的同学都成了傻逼”，也不会象很多随时莫名其妙感动的人那样，见到当年的同学就象找到了组织那样幼稚。

人生无非就是个渐渐庸俗的过程，所谓同学会，那些混得得意的家伙，恨不得天天开同学会，而比较落魄的家伙却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说穿了，很多同学会就是一场事先张扬的表演，个个都是表演的影帝。抢着买单的那位多半当年穷得叮当响，或者成绩不佳的。他要告诉大家，象我这样的也是可以混出来的，你们不要老眼光看人。他一定是开车来的，好车，或者借来的。并且他一定很愿意送每一位同学回家，一副情深义重不忘旧谊的样子。

老夫在少不更事的时候，也参加过一次同学会。怎么形容那个场景呢？编成顺口溜就是，心眼多的钻被窝，心眼少的在唠嗑，不多不少在乱摸，一个心眼的在唱歌，死缺心眼的在死喝。老夫在旁边象是看着一幕浮世绘。象我这种脸皮奇厚，从来就不装点自己，根本就不稀罕别人看法的人，总之是看了一幕蹩脚的喜剧，这幕喜剧充满着虚伪的笑声。

这样说并非是贬低同学会，因为这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如此，同学会也是势利场的组成部分，特别是我们这个国度，虚荣面子文章是一切人的标配。但老夫从不在乎那些，从来就是不卑不亢地生活。譬如逢年过节，我的姐弟都开着车回家，我害怕节日多出车祸，所以总是背个破包，坐着颠簸的面包车回老家看望父母，我可不象很多人，害怕别人的目光，买了个车要到村里转几圈才行。

同学会变味儿，不只是表现在言行出格上，还表现在价值观、人生观的定位上。一些同学会已经变成攀比会、炫富会。比谁的钱多，比谁的房车豪华，比谁的权势最唬人。然后不管虚实，晒收入，晒豪车，晒职位，晒经历，实在没有什么可晒的，就晒晒吹牛，牛皮吹得一望无涯，剩下其他同学那假装心悦诚服的烟波浩渺般的艳羡。

我生性讨厌一切组织，所以交朋友，从来就不会与组织有关。我不会因为都是律师同行，那么就亲切一些，也不会因为曾经是同窗，就感觉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其实只是价值观相同的人，与过去所谓的同一个组织毫无关系。所以老夫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从高官巨贾到贩夫走卒，甚至有那些曾经犯过大罪而改过的人，都是把盏称兄弟，个个都是铁打的交情，我从来不需要伪情怀。

同学会还与传统的衣锦还乡观念有很大关系，同学基本上都来自小范围的一个地方，所以衣锦还乡就成为必要。经年过后，需要一个载体去抒发这种荒谬的情绪。过分虚荣磨灭了初心的本真，攀比炫富、巴结谄媚，变成了利益的博弈场所，走样的价值观让功利雾霾弥漫，所有的感情化作走关系的载体，所有的回忆变作利益相连的手段。

人生中真正刻骨的朋友，很少在同学之间产生。因为所谓的同学，当年是毫无利益关系的共同体，没有经过任何外物考验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有些不喑世事的人，总是说没有利益的单纯关系，才能产生真朋友，那是你幼稚罢了。事实上，最好的友谊一定是铁打的精神共同利益体，没有利益是不可能产生真朋友的。这样说，肯定颠覆你的价值观罢。

曾经一个天真的女孩对我说，她的高中同学是她的闺蜜，连自己交男朋友都需要听从她的意见。我告诫她，你过几年回过头看看，当你们经历了不同的道路，当你们在社会形形色色的价值观冲撞之后，你会后悔当初这样幼稚的想法。因为当年同学间的关系，是没有经过考验的关系，那些关系不能超越自己的内心。

所以，每个人都有情怀，情怀只能放在心里，青春的价值仅仅是用于怀念，相见不如怀念。就像你当年暗恋的那个顾盼神飞的小芳，或许现在已是那个水桶腰的俗不可耐的阿庆嫂，让人惨不忍睹。同学间也是一样，好好对待那个经年后还与你不离不弃的个别同学，好好对待现在那些最好的朋友，其他的就留在记忆里罢。永远记住，现在比过去和未来要更重要。

当社会地位产生巨大差距的昔日同学再见面时，气氛已不同于往日学生时代，无论双方表面怎样做出和谐、亲密的样子，不过是双方努力营造出的一种气氛罢了。同学少年都不贱，贱的是经历的风霜，贱的是价值观的分野，你永远都回不到那个纯真的年华，你也永远寻找不到当年的青涩。同学会只是一种回不去的伪情怀，这种情怀你还是别见光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