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歌，70后诗人。居苏州。
诗被用于剥离语言伪善的外衣，把时间浇灌于生命的花朵呈现给感染者。 ——雪歌
临水的楼台
我面山临水 风吹动。飞鸟熄灭 手中的杯盏落满灰尘
我不能回答，在黄昏 怀着曙光 一枚露珠的问候
衰老的语言多么惶恐 我身体的漆面层层剥离 露出木质的粗糙的心
那些柔软的声音抓住我 那些绵绵无期的事物 令人彻夜难眠
住在空寂的身体里 怀想你在远方的日子 就像回忆那些少年时光
水杉树林
眼前这绿色给予安慰 寂静、空旷 如我幽暗的心地人迹未至 你的心灵可以随处安放－－ 故乡的明月埋身于此 我也将自己埋在对面的山上 你走来溪涧浣纱 我笔直地站着 沉默地站着 依山势布列 我们相互补足 时间带给我们的罅隙 在风抵达这个清晨以前 湖水如镜 我把这片恩赐的山野 成倍奉出 包括我的身体里 干净的鸟鸣
后记：观影川端康成·《古都》，有片水杉树林印象深刻。身处那绝世的幽静，心灵定会学了林中的鸟，发出美丽的鸣叫。
老人
他们菊花般升腾坠地 清晰并且芬芳 ——张枣《深秋的故事》
他们常常说起过去。 常常在往事的旷野里， 被风吹向深处——
向晚时分， 滴落的事物兼具柔软和脆弱的个性。
他们坐在天空下。 谈起这些年的收成， 一遍遍淘洗 隐匿在河流的黑暗的金子。
黑雨伞
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的过去已经灯火熄灭。 未来像幽深的矿井，准备着 把你一口吞下。
你快乐。你不快乐。 悲伤是五月里卖蛇人手里的布袋。 有时他把自己装进去。 下雨天哭得昏天黑地。
雨水中，沉睡的脸蒙着幸福。 梦醒时屋顶上开满了鲜花。
光阴之事
那些声音遗忘了我 那些常常破碎的花瓣 春天款款地过去了 那些裹着糖纸的旧日 不像蝴蝶不像风
一只空杯里我喝咖啡威士忌和水 二月的情绪正对临街的窗 傍晚的阳台上花开花落 你手指的温度 依然停在我手背上
光阴里，人们相互背弃 如流水故去 我在人群深处的悲伤 犹如深海幻灭的鱼群 那么多人去到远方 没有回来
你知道错误不止发生过一次 事情的正反面都没有真相 活着是黑暗死去是悲伤 我们只是反复走在 去往天堂的路上 那么多夜晚 耗尽我们体内的灯火
时间滴落纸上 孤独的事物悄然绽放 那些声音遗忘了我 我今夜遗忘了世界 当我默默地提起你 我只是从井的深处 提起一只鱼筐里的泉水
凉州词
1
路已行到春天的边缘。风 继续向西 大河与落日沉陷之地 辽阔的孤独为你升起
2
黄昏。鸟群惊出方城 黑色雨滴隐入十万群山
星象偏左 群星展开棋局 绕时间的圆心盘旋 有的坠落。如黑色火焰
3
天黑下来。听见嘈杂和音乐 市坊华灯初上
明月如女人升起。回忆的水面 和内心的旷野
大海生潮。花朵在远方 闪闪发亮
4
那影子横吹竹笛 有杨柳声怨，心思已老
夜半飘来狼群的悲嚎。明天 明天的春风吹去何方？
夜泊
临河的窗外俱是风声。想你 想得狠了，树叶落了一地。 秋天的心也烦了，恨了，把 周遭的绿揉搓个遍。风
正是学了你的样子走上石桥， 又走下来。衣袍灌满风尘。人 黑着。月光把着你的影， 一盏灯笼牵引你走进
狭窄的风暴的甬道。你 就这样寂寞，寂寞地走上 河岸，走进深不见底的巷， 走进秋天和夜晚，走进
江南的一棵树，和小女子 圆圆的圈套。远处的钟声 敲打着睡眠。寒山—拾得— 佛曰：不可说。今夜的心思
漂浮在水面上。他远道而来， 坐着乌蓬的船，满舱愁绪。 年年的孤独就这样泊在枫桥岸。 而我一遍遍窥探霜迹的桥，裸了
的树，鸟鸣一片乌黑。日子就这样 一天天淡了，流去远方⋯⋯ 美丽的书生是一场梦。话留在心里， 留在今晚。明天，
明天我就要嫁了。
魏晋生活
一
早春的狐狸常常穿过花厅 瓶中的花期继续枯瘦 山水隐于袍䄂 士大夫关注天气 羽扇轻摇 风雪暗地里深入
悄然一次转身 几案上茶已发冷 说出的话 如阵风吹落 花在回忆深处
二
清晨的妆镜有向善之心 对面之人忧若隔世 远山眉目清晰 雪拢山头
寂静中风暴掠过额角 蝉鸣兀然消失 竹林里 皇帝从假寐中苏醒
三
建安年，我们爱好郊游 春夏秋冬各有词赋 时间的箴言备注在简书 壶中日月消长
皇帝醉了 太医如履薄冰 名士必须服药 必须哭和奔跑 听弦歌而知雅意 龙泉宝剑取了卿卿性命
四
鼠灰色的皮毛翻开 她姓谢，或姓王 吐气如兰 真理纤毫毕现 南方的幸福薄如蝉翼 又有谁忍心戳穿
深巷里瑶歌声咽 半夜下起小雨 池塘里爬满了星星 枕边生出青草 黑暗睁大着眼睛
天鹅
黄昏的天堂。她的曲线 折射世间的忧伤
栖息在我的血中 蓝色的姐妹
贵重的宠物。夜之王 神秘和思辨。独来独往
天黑下来。月光充满企图 点亮林中的池塘
爱
我会奔跑一阵。累了 停下 像一匹心事重重的马
我会望着你。端详 一会儿 使回忆开出鲜花
我会在我的弥留之际 感谢你，让我 终于可以轻轻把你放下
亡魂（之一）
风暴过境。一切的逝去 变得比风更轻 石头从冬天的河床起身 洗净了眼底的悲伤 日子晴朗又寒冷。路很长 回家的步子放得很低
如今我两手空空 胸间万里无云 沉默。转身 一切的消逝行止从容 谈笑间，飞鸟在颊间隐灭 屋顶上花开花落
亡魂（之二）
我没有痛苦 哭不出声
我没有爱 所以我流不出眼泪
我没有礼物 只留下一盏盏灯火
而你将忘记 风拽着我流浪四方
亡魂（之三）
我的手指随季节而动 冬天的雨落进琴房 散落在旷野里的人 夜里的交谈挂满了枝条 还有无枝可依的 浸泡在土中的 深入骨髓的音乐 黎明清洗我 像摘掉树梢的花朵
美好是遥不可及的事物
在我看来，你是个遥远而美好的人。 想起你，漫天的星星亮了， 河水流过冬天。
在我看来，美好是遥不可及的事物。 这多么令人沮丧！ 我的目光充满毒性。 它使花朵腐烂， 使爱情早早地凋谢。
芳华
谁是不被忘记的那个？ 又是谁会想起？ 一群存活在过去青春的人。 他们从石头的阴影里 被抹去。
一些人死于正义和烈火。 一些人默默地求生。 一些人，活着活着 就丢了。就逃脱了我们 爱的罗网。生不如死的是我们自己。
在石头开口申诉之前， 让那些花儿开遍山崖。
天使之背
＂长大以后我能飞吗？＂ 而她刚刚学会奔跑。
天使的翅膀长在背上。 人的翅膀用于想象。 用于抵达生命 不能抵达的自由。
我给她笔。 ＂你和别的天使没有不同。 想飞的时候， 用心灵在纸上画出天空。＂
河西岸
河的西岸。午后的余荫 梦似醒未醒。
回忆童年，我有很多话题可以 像河流一样细细述说。
那些水流的声音， 和西岸之水一样浑浊。
许多个夏天， 我的梦似醒未醒。
我选择沉默， 站在暮风中眺望童年。
穿过那些生长的黑暗—— 那片语言的蒹葭。
盆栽 ——致天武、商略、瑞斌们
有那么一群朋友， 花朵一样散布四方。 我们看不见彼此， 没有煮茶饮酒大声谈吐。
他们不能停止书写， 醮着自己的骨灰。 他们活在 自己的容器里。
我闻着花香， 感到广袤的春天正在醒来。
魔术师 ——致天武
他的手干爽整洁。 指甲完备，而不多余。
他善于无中生有。 或者相反，并指如刀。 夜晚的花园满地芬芳。
词语经过他的手， 变得柔软， 可以为所欲为。
岁末
潮水退回去大海。 街道空出来了。
风退出了天空。 剩下过境的飞鸟，无处安放。
我喜欢事物安详的态度。 阳光梳理着大地的发根。
秩序正回到原点。 一些人选择离开，一些人
留了下来。
巴斯托的夜晚
暮色沿15号公路蜿蜒东去，深入荒凉 巴斯托，胡杨和骆驼草 生长的地方 亮起的一小片灯火
数间旅馆和饭店 奥特莱斯陈列廉价的时尚 加油站灯火明亮 遮不住夜空的星星
没有人欢迎我来 也无人在意我离开 我和一些运货卡车 一起停放在小镇上
巴斯托——迁徙途中的一棵树 白天公路轰鸣着穿过你干旱的肺部 夜晚平静，盛放下安慰 也随手抹平时间的差别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