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大约有三年了。她不是店里的常客,但每次来做完face还会坐着跟我聊很久。她三十六岁,肤色白皙,不大讲究衣饰穿着,身材偏胖且臃肿。说话声音很小,眼神游离,怯生生的,但笑起来仍是好看的。 单身至今,有过失败的相亲经历。“是因为对方没看上我,嫌我胖吧!”她很难为情的说。她在信用社上班,一直与父母同住。母亲要求她按时上下班,按时作息,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说:“就是不能让你出去乱来,给你存着是为了你今后好。” 她母亲一直催她恋爱结婚,但母亲能接受的唯一恋爱方式就是双方以相亲认识,彼此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在双方家人的监管下友好而绝不逾矩地接触几个月,然后结婚生子。有亲戚给她介绍过条件尚好比她年长的丧偶的男人,亦被母亲反对,“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给别人填房当后妈?”自己认识的同学同事都不靠谱,她曾经在网络里喜欢过一个男人,也准备见面,但被母亲一票否决——网上有什么好人?全是骗子。 母亲亦为她独身至今无比焦急,几乎每天从睁眼要唠叨到闭眼——偏偏老年人觉少,就等于一天能说二十小时。但基于母亲严厉的管制,她完全没有机会认识异性,甚至对男性还抱着隐隐的抵触和反感。认为这世上确实不存在什么好男人,即便有,自己没那么好命,遇不到。 “如果实在佳偶难觅,单身也没所谓的。”我说。 “不行,为了我妈妈我也得结婚的。她为我操心一辈子了。” 她问过我:“我会不会是同性恋?若是那样就惨了,如何跟妈妈交待?” 我说:“因为你和两性都不曾有过深入的交往,顶多只是你和相熟的女性朋友在一起饮茶聊天,但和男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也许你可以自己探索一下。” “我觉得不太可能,我想我还是……喜欢男人的。”她接着肯定的说。 如何探索呢?活到三十六岁,她还不知道何谓肌肤相亲,对情爱和男人的幻想仍停留在懵懂状态。 “我看过你写的一些东西,很有思想的,你看……我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实话说,我确实是想结婚的,有时候,很孤独……,妈妈很爱我,但还是孤独啊!”她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跟我讲粤语,因为羞怯,涨红了脸,甚至眼角泛起了泪光。 “搬出去住吧!离开你妈妈。”我认真的说。 她说:“但是我妈快七十了……她离不开我,我不忍心。” 藤缠树,树缠藤,纠缠的、过分紧密的母女关系到最后恐怕只能是相抱枯萎。我能看到,但深知说亦无用。 她不是单亲家庭,但她没提父亲,我也没多问。想来无非就是一个普通的“好人”吧。就像武志红老师分析的那样:悲剧的中国家庭很相似,一个缺位的父亲,控制的母亲,有问题的孩子。巨婴母亲非要和女儿共生,要么相互绞杀,要么一个人被吞噬。 我如今看到,许多父母的爱,是控制,是束缚,是索取,如此之沉重,子女不能忍受,无以为报,只能抗拒和逃离。但她,似乎连逃离的念头都不曾有。 我深知说亦无用,但仍给她讲了一段: 你必须学会人格独立。你不存在经济方面的困境,但你在人格上是巨婴。习惯了被掌控,一切问题习惯听从于母亲,没有自我,没有主见,哪怕内心不认同也去执行,表面看是隐忍孝顺,实际上是甩手掌柜,是怯弱。
任何情感绑架,无论家人还是朋友,能被绑架的都是在意对方的人。放下了对父母的依赖和在意,活出自我,会在瞬间,就放下了精神绳索,然后,你会遇到,你想要的男人,一切,水到渠成。” 她愕然,“从来没有人对我讲及这些。但是……,我好像懂得了很多,我明白怎么做了,谢谢你。” 她饮尽了杯里的红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我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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