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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印象之欧阳江河:《在幻美与日常之间》

 置身于宁静 2018-02-23

刘春

在幻美与日常之间

当我老了,沉溺于对伤心咖啡馆的怀想

泪水和有玻璃的风景混在一起,

在听不见的声音里碎了又碎。

我们曾经居住的月亮无一幸存,

我们双手触摸的花瓶全都掉落。

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完好如初的?

--欧阳江河:《花瓶,月亮》(节选)

习诗十年,接触到的诗人和作品难以计数。仅就作品深度而言,我最钦佩的不是北岛,不是顾城、杨炼,不是翟永明、于坚、西川,而是欧阳江河。那如同魔术一般的语言结构,那穿插于字里行间的反思姿态,使欧阳江河同时具有了哲学家的品质。相比西川,欧阳江河少了语义的明朗而多了思想的迷惘;相比王家新,欧阳江河少了沉郁而多了几分花样;相比于坚,欧阳江河少了豪情而趋于书卷气;相比韩东,欧阳江河少了表面的尖锐而具有内在的王者威仪。欧阳江河是综合素质的“全能冠军”,他的存在,使四分五裂的诗坛形成了某种秩序。欧阳江河也是我能够记得住5首诗以上的诗人,他的各个时期的代表性作品并非一脉相承,而是时有变化,多彩多姿。《汉英之间》的预言,《玻璃工厂》的寓言,《最后的幻象》的茫然,《傍晚穿过广场》的反省,《谁去谁留》的日常,以及献给庞德的《公开的独白》等,均为当代诗坛的优秀之作。

组诗《最后的幻象》是我最钟爱的诗歌之一。十二首短诗,每一首都如同闪着寒光的玻璃,有一种彻骨的优美和撕裂的疼痛。据西川说这是欧阳江河“告别青春”之作。此后,欧阳江河诗风有所偏移,世俗场景和叙事手段变得繁复,诗行的长度也在增加,然而,即使是《傍晚穿过广场》这样优秀的诗篇也不能阻挡“幻象”的产生和形成。组诗中的《草莓》、《蝴蝶》、《彗星》、《初雪》中充斥着大量传诵一时的“名句”--

蝴蝶是一天那么长的爱情,

如果加上黑夜,它将减少到一吻。

你无从获知两者之中谁更短促:

一生,还是一昼夜的蝴蝶?

蝴蝶太美了,反而显得残忍。

--《蝴蝶》

人要走到多高的地方才能坠落?

如空气的目击者俯身向下,

寻找自身曾经消逝的古老痕迹。

我不知道正在消逝的是老人还是孩子。

死亡太高深了,让我不敢去死。

一个我们称之为天才的人能活多久?

--《彗星》

下雪之前,没有什么是洁白的。

--《初雪》

这些诗句已经成为一种“营养”,多年以来,我从大量诗人的作品中捕捉到了“蝴蝶”的影子,嗅到了“草莓”的芳香,包括一些几乎与“第三代”同时成名的诗人。有的模仿者只“参考”其中的一两句,有的则更为大胆,组诗中的每一首都要挑几句出来“学习”。我也间接受到过影响。说“间接”,是因为后来我发现:首先影响我的某些诗篇竟然是从《最后的幻象》中得到的启示。现在想来,这样的“隔代影响”反而挽救了我的写作,它没有使我沉迷于“蝴蝶”“雏菊”撒下的花粉中不能自拔。一个对老师亦步亦趋者永远不会有大成,而只能成为老师的气味和投影。

欧阳江河出版过一些著作,但大部分我无缘一见,只于南京先锋书店购得一部三联书店出版的文集《站在虚构这边》。书中那篇关于“知识分子写作”的奠基之作《1989年后国内诗歌写作:本土气质、中年特征与知识分子身份》可能是最近十年流传最广、被引用最频繁的诗学文论,它成就了欧阳江河“中年写作”和“知识分子写作”代表诗人兼理论旗手的双重身份。但欧阳江河又是明智的,他极少参与沸沸扬扬的两大“门派”的口水仗,而是静心写作。这一选择不仅丝毫无损于他的名声,甚至让另一方的诗人以及王一川、陈思和等众多优秀的学者对他也持有相当的尊重。

应该承认,欧阳江河的诗歌,有一部分并非我的才识所能把握,也有一些是我眼中的败笔。比如90年代中期在国外创作的部分作品,平面、饶舌,因在叙述上的刻意而云山雾罩。也许他有他的道理:“这并非一个抒情的时代。”(《草莓》)可是,诗歌一定要“综合处理日常生活”才能领取进入90年代的通行证吗?90年代的写作非得与80年代有所区别?我看不一定。世事虽在变化,心态也历经沧桑,但有一些东西不会更改,那就是一个人心底的爱和痛,以及生而有之的性情与天赋对周围“空气”的感受力。当欧阳江河日渐祛除他诗歌中淳厚的古典情韵和对政治的思索而与“后现代”打情骂俏眉目传情,我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失落。

也许这该归咎于我性情的懒惰和艺术观念的滞后,毕竟,诗歌作为文学中的文学,必定留下了许多空白有待智慧者去征服,比如90年代和80年代相比,诗歌在叙述技巧上的探索就日新月异。美国美学家布洛克在其著作《美学新解》中说:“每一个字眼和句子的准确意义都是由它们同诗中其他字眼和句子的关系决定的。只有当我们在想象中把总体关系重新构造出来时,才能真正理解这首诗的独特含义。”道理不难懂,而要将理论落实到实践中,不是几句提醒或者十天半月的琢磨就能够达到的。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词语之间的“总体关系”要在思想中“重新构造”需要的不仅仅是意识的转变。退一步说,诗人应该理解读者的那一份小小的惰性和固执。在生活本来就十分沉重的状况下,他们更乐意读到那些相对澄明、有美感、有哲理的诗篇,而不期望被阅读折磨得过于憔悴。我也不例外。

欧阳江河,原名江河,1956年出生。著有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谁去谁留》。文集《站在虚构这边》等。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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