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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对联四

 JwwooLIB 2018-02-23
六、百望山游记
    北京素来不以山出名,数得出来的,大概除了香山,就要算百望山了。据说是当年佘太君望儿出征的地方,于是只听名字,就有一种苍凉的气氛。配上晚秋的萧瑟,想来是很值得凭吊一番的。
    与朋友相约,一起上路。买上几斤肉、几斤酒,中午就在山上了。兴致起来时,感慨一番,又或许再“平平仄仄”一番,大约是颇有一些文人风采的。
    于是上山。山不高,不过北京本来就没有什么高山,所以凭栏而望,竟真有一种“一望无极”的气势。我素来喜欢爬山,一是可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二是居高临下,心胸便忽然开阔起来,似乎什么感情都涌了出来。八方六合,尽收眼底。这时的山是属于我的,而我,也早已属于山了。
    登高,世界便忽然小了,也忽然近了,想起古时候的一副联:
    振臂一呼,山鸣谷应;
    举头四望,海阔天空。
    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倒是很恰当。于是就也装作有感的样子,自己也写了两副:
    太行以东,多苍茫气象,百望尽收需放胆;
    绝顶者半,劝过往行吟,一楼不到莫凭栏。
    百望苍茫烟雨外;
    一声吟啸海天中。
    大约古人也颇喜欢登高,然后感慨万分,不过或许他们的调子更沉重些吧,毕竟经历、思考得太多了。忽然想起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怀。
    当时一定是晚秋,诗人喝了几杯酒,登高望去,一片苍茫。于是感到自身的渺小、迷茫,在自然面前,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不由得便突然“悲”了起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始终觉得,这实际不是一种悲观或消极,反而是一种壮怀了。因为只有积极的人,才会有这么多的思考和悲伤。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太久了,心中的感怀又找不到知音来倾斜,就只好一气地说给自然了。不用说什么,只要登高长啸一声,自然便都懂了。这大约便是内心与外物的合一吧。
    这种感慨,往往又和怀古分不开。有所见,便要有所感。在自身找不到寄托,对现实又太迷茫,就只能求助于古人了。于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这与其说是悲哀,倒不如说是一种失落,或者向往吧。中国的思想就是这样,总认为时间、历史都在循环,逝去的才是最好的。然而“逝者如斯夫”,却又偏偏那么快,便只剩下感慨了。可是又突然有一天抓到了历史的循环,抓到了那一点与古人相似的感慨、身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亲切。只可惜“时不待我”,眼看着从眼前溜了去,再也抓不住了,就只能更加“怆然涕下”了。
    我不能免俗,也要凭吊一下的。于是到了望儿台,北望河山。据说当年佘太君就在这里望儿出征,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在契丹铁骑踏起的烟尘中,一匹匹战马嘶鸣着倒了下去,战士们的鲜血飞溅出来,然而却奋勇地冲上去,与黄沙和碎石卷在一起。长烟、落照、嘶马、残旗,一片肃杀。我不由得也想动笔了:
    燕然万里马嘶尘,落日黄沙百战身。
    古木萧萧撑此骨,苍山落落壮其神。
    烽烟塞外他乡血,鼓角声中何处人。
    一去十年家国远,望儿台上泪沾巾。
    这时,朋友忽然唱了起来,唱的是辛弃疾的《贺新郎》: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蹄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他自己谱的调,过片处尤其激昂。我素不能歌,这时竟也想长啸一声了。我想的是另一首词,范仲淹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若要我谱曲,“千嶂里”三字一定要唱起来,而“征夫泪”便要低下去、缓下来。
    实在是太苍凉的格调了。有人说是悲壮,我不敢苟同。悲壮应该只有在唐人的骨子里才有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这是一种自信、一种气魄。虽然他们厌倦了战争,但是这种强国之魂早已渗入骨头了--他们绝不相信失败,虽然付出的代价可能很惨重,甚至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种惨烈。
    可惜这是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点自信了。到了宋代,便连范仲淹的这种苍茫格调也是不多见的。或许是赵匡胤这个皇帝太仁厚而有野心和魄力吧。他始终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宋朝也就一直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受尽了欺压,却只知道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这是他们身上的自信,早已随着“西湖歌舞”飘散了。有的,只是哀求和岂怜。
    看天色将晚,也该下山了。半山腰有一尊石像,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不知在望着什么。朋友说可能是山神,我却宁愿相信是一个思念爱人的女子。她那么美丽,我实在不想把她想象成那种没有血肉的山神。即使是,也一定是湘夫人那样的吧?“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我知道,在这种肃杀的气氛里,是不该想到这些的。然而我却无法控制,因为我心里也有一个很美丽的影子,那么清晰而又模糊,淡淡的,如仙子一般。哦,铃,你是否也在像我一样,默默地思念呢?天各一方,我的思念,你又听得到么?我叹了一口气,努力压住这种感情,就让它在心底吧,永远不要让人知道。猛灌了几口酒,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快下山去吧。
    回首百望山,晚秋、落叶、夕阳,还是那样的萧瑟。我素不喜欢这种沉重的笔调,然而这一番感慨,却是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了。好在游人很多,百望山是不寂寞的。
七、无花却道落花迟
    原来曾颇写过一些温柔缱绻的诗,说白了叫犯酸,算是给自己的相思找一个慰藉吧。女朋友便笑着说我的诗“柔若无骨”,说把我的诗和她的放在一起,让朋友挑,都挑不出来的。大约吧,我现在是不会写那种调子了,有了思念,也懂得婉转一些了。不过那时写的东西,现在想来,还颇有一些怀念。诗是无足取,不过感情是真的,也很纯。不像现在,经历多了,便不由得思考。于是便有了这样那样的顾虑或期望,这些都是感情以外的东西,而且或许会转化为烦恼的。偶然整理旧诗时,想找回些最初的感情,忽然发现诗中竟还有一句似可观,便是题目的那一句了。
    她大约也很喜欢我这一句诗,于是常用在自己的小说里。她总是喜欢塑造这样一种氛围:一个女子,白衣胜雪,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大概是和爱人分手的地方吧。她在等,只是不知道能等到什么。那一定是落花时节,她思念得深了,回想起分手的时候,便幽幽地叹上一句:“无花却道落花迟”。
    思念便是这样,总是很盲目。期待,却又不知道结果,于是只能用诗来排遣这种寂寞了。“更更流水更更漏”、“绮窗孤侍恋琵琶”、“别花任是众人说”,她的这些句子,已经被我借用很多次了。现在读起来,仍然喜欢。这种笔调,女孩子写来总是更得心应手一些。或许是因为她心更细,又或许是用情更深一些吧。
    她最近很喜欢李商隐的诗,我却颇有些担心了。倒不是文学上的,虽然我很不喜欢那种晦涩的笔法。而是心情。我还是希望她可以开朗一些,像我刚认识她时那样,不要对感情太执著,陷得太深,对生活也不要太悲观。被感情困得久了,人总是容易便得很悲观,尤其是女孩子,很多愁善感,对什么事情都放不下了。于是我总是劝她豁达一些,即使思念,也不妨看看《古诗十九首》或者《诗经》里的篇目,“哀而不伤”是最好的。至于世事,到不妨更淡一些,因为经历得多了,原本看不开的,回头时,其实真的无所谓。要是看书,多看些轻松的笔调,或者较高层次的思考,切不可看些言情小说的。万幸,她很少看言情小说。不过最近却又爱上了另两样我更担心的东西--尼采和红楼梦。我只能再劝,她却说她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忽地彻然,说我不在乎,还会像原来一样爱她,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这倒不是哄女孩子的谎话。我一向不大懂得罗曼蒂克的,尤其是对我所爱的人。这确实是真话,我忽然发现,改变竟不是我原想象的那么可怕了,虽然永恒还是美的。
    其实我自己就在变。我写“一岁复一岁,细数梅花枝”,就已懂得了等待,不再让思念把自己消磨得太憔悴;我写“寄身如客,指月证心”,就已懂得了责任,不再让冲动带给她更多的痛苦;我写“一痕秋水入秦筝”,就已懂得了掩饰,不再让感情使两个人无时不刻地牵挂。至于“无花却道落花迟”,我依然喜欢,只是不会再写了。就如那种最初最纯,无所依附和顾虑的爱情,我依然向往,却不愿再拥有了。只是一时的心情,过去了,就再找不回来了。
    说来可笑,爱情是什么,我始终说不清楚,到现在,就干脆开始质疑起它的性质和存在了。一见钟情,那是小说里的情节,我是不大相信的。两个人相爱,总要有过程,相见、相知、相互吸引,然后关心、期望、思念等等。细想的话,与友情又有什么区别么?有人说程度更深,更无私一些。我却不敢苟同。且不论是否真如此,即便如此介定,世上最深最无私的感情应该是亲情--父母对子女的,这才是真正不求回报、至高无上的感情。这种感情,实在是子女对父母都远不及的,更遑论恋人之间了。然而爱情定然要有所不同,或许只有当她离开爱情上升到亲情时,才能真正算爱情吧。这种亲情,大约更多的体现为一种责任。
    要离开了才能算,听起来实在可笑。然而细想,若不如此,相恋便只是一种流逝,最终也将变质为友情,或连友情也不是了。即便是苦恋,回首时也便坦然了。当初的盲目,或许只是一种意气或情结吧。
    如我,便曾有一段很不应该的感情,纠缠、矛盾、不能自拔。现在想来,放手,也似乎很寻常了。我一向不是个高尚的人,所以自不能那么坦然,有些失落,偶尔还有些酸话。不过还好,这些都是可以被责任取代的。只留下这段回忆,也许是美好的吧。
    我是不信有纯粹的感情的。也许最初时最接近纯粹,但是总是要变质,关联了那么多其它的东西。就如同人生,初生的婴儿是最纯洁的,按儒家的说法,也是最近于圣人的。然后入世,就沾染了各种心以外的东西,不再纯洁了。不过谁又愿意一直做一个婴儿呢?如此,感情的变质也是很平常了。
    然而这般变质的感情,却早已不纯美了。它夹杂了太多的思考、顾虑、忍耐、责任,变得现实起来。一凡现实,自是不能感人的。不过与其为了骗人掉几滴眼泪,我倒宁愿现实一些。又不是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曲折、凄美、感动、罗曼蒂克,都离我远一点吧。要做的,只是化绚烂于平淡,将感情以外的,和感情融在一起,成为一种真正的感情。按照黑格尔的说法,一种发展的事物被否定了,将会在更高层次得到重新的发展。感情也是一样吧,变质、否定、发展……就像我自己那句诗,回头看时,觉得很美,却不要让它再挡在前面了。
    大约又是一些自言自语的废话,不知道谁能听得懂,也不知道我想诉说的人能不能听得到。就这样吧--又是落花时节,让它们都随着花瓣纷纷落下,埋在心底的回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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