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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生生】当我打开书

 hongzhuanyidui 2018-02-25


本文原载于哲学系刊物《生生》第31期,作者为哲学系16级本科生张丁。


开学之际,将此文与君共享,祝愿大家在新学期能勤于开卷,有所收获!


当我打开书


文 | 张丁

 

 

“当我打开书,我在找寻什么?”


每当我翻开书页,回荡在脑海中的总是这样的问题。


依稀记得高中时有幸来到哲学系参加了哲学夏令营,杨子亲自讲授第一场讲座——“张载与气本论”,碍于高中灌输的“朴素唯物主义”立场,学术的知识已经记不清了,到是记得一些段子,“‘上帝说,要有光。’这分明要有两个上帝——一个上帝在说,一个上帝在记。”


印象最为深刻的,倒是杨子对我们人生的劝导。“如果一个国家最优秀的头脑都以华尔街为目标,那么这个国家就很危险了。”


与张载著名的“横渠四句”相较,听上去奥林匹亚赛会上卖货的生活似乎是要更为“低贱”一些——虽然根本不明白什么是低贱,为何低贱。当我回到高中重新开始备战的生活,恍惚间看到门外贴的个人理想“北京大学经济学院”,不禁唏嘘不已。


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令人幸福的安排——我最终来到了哲学系,也便是彻底告别了卖货的生活——虽然并不一定出于我的意愿。在各个院校自招考试时,曾经向考官倾诉自己骨子里是一个儒者:有些许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而填报志愿时又是抓耳挠腮,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经济类”学科的建议,便被金元符号勾引去了。情怀、志业,面对着现世的“幸福”都软弱无力,内心燥热的激情不断冲击着曾经的理想。时常劝慰自己:做一个有操守的经济学家也能匡世济民,时至今日想来,也不知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假以文辞为自己“辩护”。


最终也由不得自己在众多的机遇中选择,北大哲学门收留了我。自此,生命中多了一项任务:要为现如今学术的生活辩护。不知为何在校园中颇有些自卑感,自以为人文学科比起经济学科总是“低贱”了些——当年不还认为卖货的生活更为“低贱”么!


为如今的生活辩护,我却根本分不清这是真正要为这种生活辩护,还是在维护自己被践踏的——自我践踏的——自尊呢?


我跟随着苏格拉底“逼视太阳”,艰难地在朝着洞外爬去。说来惭愧,在哲学系一年的学习,摆脱锁链的努力都差得远,更别提走出那个永恒黑暗的世界。洞穴之外究竟是什么样的?尽管屡屡在阳光下眩晕,但老师们的教导似乎打开了窗,放进了一丝一缕的阳光。自然、天性、政体、存在……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散发着难以让人摆脱的魅力。人生中的第一次,对书本的背后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期望穷尽自己的能力跟随作者一番徜徉。


什么是人性?社会种种现象原因在何?想起自己曾经还有一个记者梦,刚入大学时,自以为读过几本书便对社会现象有了批判的能力,种种可笑至极的“还原论”被当做是解释世界的法宝。我追随着先贤沉潜在人性、伦理的世界中,每读一行,便是一次惭愧:惭愧于自己的无知与可笑。

 

 

寒假乘火车回家时,身边坐着两位在北京工作回乡过年的男子。同行过于无聊,三人斗起了地主。


“你是上学回家么?”

“是的。”

“你在哪上学?”

“我在北京。”谈起学校,颇有些谨慎与胆怯。

“北京的什么学校?”男子的提问紧追不舍。

“北京大学。”


“北京大学!哎厉害厉害。我还特别想和你们这样的学生聊聊天。”说罢,两位开始询问我关于社会事件的看法。在最高学府学习了半年,学来的知识(不如说还是“意见”吧!)有什么“功用”呢?至少在谈天侃地时,嘴上跑的火车想必会更长一些吧?


此时我才知道,没有“用”。


面对着他们的追问,我三缄其口。并非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当我仔细考量自己的说法,似乎每一个说法都有舛漏。这一场谈论变成他们二人聊天——我只能在旁边静听。说来二人的观点也有些可笑,一位是怀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之情,批判国人的封建余绪;另一位是“辩证地”看待问题,用庸俗化了的“存在即合理”为国人辩护。


恍惚间有些许为“北大”二字抹黑之感:我到底学了些什么?面对着两种可笑的观点,竟然连自己的主张都不敢提。话留在嘴边又吞了回去,每当我想用一种思路解决问题时,自己经历过的另一种理论便轻易的反驳了自己。说起来,“高谈阔论”并不难,完全选择一个立场,之后再在相互冲突的观点中择取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好像自己上大学之前正是这么做的。对自己的忠诚让我放弃了这一想法,默默地过起了“静观的生活”。


李康老师讲授国外社会学学说时,特别喜欢用的词是ambiguous(暧昧),春季学期听李康老师授课,正中自己在火车上的经历。当我们满怀期待地想在知识中收获确定性,最后呈现的却是各种各样的暧昧与模棱两可。


这暧昧却让人着迷。虽然没有确定性,但是却为我理解他人提供了范本。时至今日,面对观点的冲突再也不会拍案而起与其理论,而是能站在他的观点上理解他背后的应然。曾经在哲学和社会学中希望找到解释世界的钥匙,将世界公式化,现在想来却是一大谬。

 


大学至今,大概在读书中有两次让我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的遭遇。第一次是《理想国》第十卷,苏格拉底讲述“轮回”的神话。重担压在了身上,我们必须为自己来世的抉择负责。生活的选择来自于对生活的考察,我背上了十字架行走在朝向真理的道路上。


第二次是阅读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之时,煌煌上下二卷,每一个字都让人头皮发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上并立不悖的“民主、平等、自由”之间竟有如此的张力。启蒙以来,我们拥有了的自由,却又像是烫手的山芋想将它扔掉,人们放弃自由,异化出一架温情的“利维坦”;人们走上了工商业的道路,崇高也就消失了。1992年之后,我们不也见到这样一股热情激荡么?


托克维尔始终怀念一个贵族的时代,一个一去不复返的时代。读罢托克维尔,便与之有些共鸣:心中有着精神贵族的梦想。曾经认为学术的生活是最不值得过的,知识不能变现,日复一日的生活在重复中,把自己全部牺牲在“未来人们的幸福”中去了;现在想来,又是可笑至极:将自己关在象牙塔中,享受国家提供的便利,而追求个人最大的幸福,岂不反而是最为自私的生活么?当我渐渐开始品尝到知识的甘饴时,才开始痛惜这样的现实:学术的生活竟被大众如此贬斥。哀其不幸之时,却也极力想为自己辩护:这样的生活是最值得过的。


突然记起,刚刚进入大学之时也要为自己的生活辩护。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是要为这种生活辩护,而非找补自己脆弱的自尊了。


前些时日一位高中的师弟打算放弃高考,直接到大学旁听课程。他认为高三的重复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提前进入大学的生活。况且他的未来也不需要其他选择:家中的企业由他接手,提前学习些经营上的技巧便可提前担起家中的责任。我支持他的选择,也遗憾于他的选择。经过托克维尔洗礼的头脑中,认定他最接近托克维尔所言的精神贵族:不需要为生计担忧,便可徜徉于精神世界的海洋中。我苦口劝告他,既然拥有这样的家庭环境,不是更应当选择自己热爱的知识么?人文学科中的“崇高”岂不更令人向往?


“不,我对这根本没兴趣,我就是要学金融。”


一句丝毫不需要道理的话让我无奈之时,也对自己热爱的知识再次陷入了怀疑。《理想国》第一卷揭示的困境,直到如今方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想要辩护这样的生活,我始终想要寻找一套公理化的证明,能够直接演绎出学术生活的优越性。


但是始终找不到。当柏拉图用诡怪的“幸福算数”进行演绎时,他究竟是在严肃计算,赋予论证以数学的美感,还是调侃这种演绎并不可能呢?


初稿于2017年5月

二改于201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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