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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经手俞平伯先生古槐书屋藏书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8-02-25

  冯鼎奇


俞平伯先生像


  知道俞平伯先生的名字,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读到了他与朱自清先生写的同名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时由于我见识浅薄,只是觉得文章好长,并没有体会出这文笔的妙处。直到后来重读了,才真正领悟到那词句细腻的描绘中传达出了秦淮河上六朝金粉的气息;浸透在摇荡着的桨声灯影里的怅惘与哀愁,久久激荡着我的心扉。


  慢慢地,才知道俞平伯先生的家世,竟是辈出了几代学人。


  俞平伯,生于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卒于1990年,原名铭衡,字平伯。浙江湖州德清南埭村人,斋号“古槐书屋”。著名诗人、作家、红学家,与胡适并为“新红学派”创始人。早年便以新诗和散文享誉文坛;为新潮社、文学研究会、语丝社成员。历任上海大学、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俞平伯先生精研古典文学,于红学、文学、词、曲等领域多有建树。若从其高祖俞廷镳算起,到俞平伯先生这代,已经是世泽书香,绵延五代。


  再后来,我第一次到杭州的时候,特意去瞻仰了位于西湖岸边的俞平伯先生曾祖曲园俞樾先生的故居俞楼、诂经精舍,“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近10年后的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征集到了一批俞平伯先生的藏书,数量虽然不多,却足可以更深层地窥见先生的学养与交往。


  在整理这批藏书的时候,我发现这批书大体上可分为几类:


  一类是比较少见而有特色的地方山水志,如清神穆德《潭柘山岫云寺志》不分卷;黄孝纾《劳山集》不分卷;释传度《乌尤山诗》不分卷。其中《潭柘山岫云寺志》为辑录京西名刹潭柘山寺的历史、建制、名胜、歌咏等的专门志书。此本方字上版,字大行疏,刊印俱佳,文中“弘”字避讳极严,而“宁”、“贮”字均不避清讳,可断定为刊刻于乾隆时期,颇有清代殿版风貌。它不仅是关于潭柘山寺,也是北京地区重要的史地文献。著名学者黄孝纾撰写的《劳山集》,以诗、词、文三体歌咏崂山之美,于我国众多山水志中,其体例可谓“一枝独秀”。由于历史原因,是集之出版曾颇费周折。1962年仅有油印本《东海劳歌·词之部》面世,其初衷仅是为古体诗词的爱好者印行。1963年,王则潞先生受作者委托,于香港自费刊印了《劳山集》,并增加《辅唐山房猥稿》,始成完帙。然印量很少,又经文革浩劫,此书几为时代所湮。而今,能有此机缘得见一部,可谓幸事。俞平伯先生于诗词造诣极深,这几种山水志书多是以诗词为主要文体写成,能入藏古槐书屋,当然在情理之中。


  另一类,就是诗词曲类书籍,如宋姜夔《白石道人歌曲》4卷《别集》1卷、清言家驹《鸥影词钞》6卷附《悼亡曲》、金兆藩《安乐乡人诗集》4卷、吴梅《曲律易知》2卷、《词源》二种等。其中,《安乐乡人诗集》开本宏阔,精刊初印,墨泛红光。词曲大家吴梅先生所著《曲律易知》,民国十一年(公元1922年)仙城许之衡饮流斋刊本,以修长的仿宋字上版,精雅清新,与晚明刻书风貌颇肖。书名页钤“古槐书屋”白文方印,为俞平伯先生旧藏无疑。




《中国文法通论》不分卷


  第三类,我认为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类,就是俞平伯先生所藏友朋著作的签赠本。如王兰馨《将离集》2卷,民国二十三年五月王兰馨毛笔签赠本;明袁宏道《袁中郎全集》卷1,民国二十三年九月时代图书公司排印本林语堂毛笔签赠本;刘半农《中国文法通论》不分卷,民国八年十二月北京大学出版部排印本刘复(半农)毛笔签赠本;朱自清《歌谣发凡》不分卷,民国排印本朱自清毛笔签赠本;郭绍虞《文品汇钞》不分卷,民国十九年朴社排印本郭绍虞毛笔签赠本等。这些签赠本多为作者毛笔签赠俞平伯先生本人。题赠者中既有比先生年长的著名作家、学界泰斗、新文学时期的代表人物,也有先生的晚辈朋友如王兰馨等。所题赠的书籍亦以词、曲集类和文学研究著作为主。郭绍虞的《文品汇钞》,毛笔题写“敬赠平伯兄绍虞”,并钤其印信,其书法运笔轻灵颇见功力。刘半农《中国文法通论》初版本,其装帧形式曾见有线装与平装两种。又有书口裁切整齐与毛边之分。此本则上下毛边,虎皮宣纸为书衣,当专为馈赠友人而印,更为罕见。朱自清的《歌谣发凡》,为学术史上的开山之作,现代中国民俗学史上难得一见的“经典”。王兰馨的《将离集》,其问世时间比作者丈夫李广田的第一本散文集《画廊集》还要早约两年。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郭则沄著的《洞灵补志》卷1油印本。之所以称为“补志”,是因为此书为《洞灵小志》、《洞灵续志》的补篇,合称“洞灵三志”。书中所记多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流传的奇闻异事,是为模仿《阅微草堂笔记》所作的志怪体短篇小说集,栾保群在《民国的聊斋,最后的搜神》,2014年4月东方出版社出版的《洞灵小志续志补志》点校本的序言中引用周作人的评价说“应该列入民国笔记中的佼佼者一类,称之为‘民国聊斋’也未尝不可,而现在看来,也确实应该算是以《搜神记》为代表的文章志怪小说的最后一部,此后不可能再有人能写下去了”。又说,“《洞灵》三志中,《小志》和《续志》都有天津蛰园家刻本传世,而《补志》并没有刻版,只是在作者生前油印了部分,但现在仅发现了题为‘卷一’的八十四面,可能当时也就仅印了一卷吧。至于《补志》的其他部分,虽然多方询问,也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是不是尚有手稿或抄本存世,现在也很难说了”。文中提到的《洞灵补志》油印本“现在仅发现了题为‘卷一’的八十四面”恰与征得的这册相吻合。可见《洞灵补志》之全貌迄今未见,就“补志”之卷1在点校本新出版以前,也唯凭此42页84面油印本“命悬一线”了。与新出版的点校本相比较,《洞灵补志》油印本是繁体竖排,篇与篇之间不空行,连贯而下。各篇没有标题,也没有标点句读。而点校本则改为简体横排,除各篇之间空行使眉目清晰外,更添加了标题并标点、句读以方便阅读。


  而今这84面油印本重新浮现,其背后隐藏着的是作者的文人节操;是与俞平伯家的不寻常的关系;更是一段与周氏兄弟分不开的历史渊源。郭则沄,生于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卒于民国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字蛰云、蛰园、养云等,号啸麓、孑庵,福建侯官县人,民国时期著名作家和书法家。清光绪二十九年进士,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第一次直奉战争后购地隐居于京津。民国二十六年于北京北海团城创办古学院,访求并刊印古籍,培养人才。一生著述甚丰,撰有《清词玉屑》、《红楼真梦》等。其妻俞琎,字佩媛,为经学大师俞樾先生之曾孙女,俞平伯先生之姊;也就是说郭则沄系俞平伯先生姊丈。或是因为郭则沄的年龄与鲁迅、周作人正是“伯仲之间”;或是因为他与周氏兄弟有着同样的留学东瀛的经历;或是因为他与作为周门弟子的俞平伯先生的特殊关系;亦或是几种原因兼而有之,民国三十一年,周作人才聘他出任日伪“华北教育总署署长”。这件事不但被他严词拒绝,并且还发表却聘书以明志,可见郭则沄是位很有气节的人。


  通过前述这些古槐书屋的藏书,我们不难看出,在这批藏书中,以比较罕见的词、曲小集为多。作为学术大家的俞平伯先生在搜集、研究词、曲方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其实早在1919年北大上学的时候,先生就曾向擅长昆曲的吴梅先生问学,和他学唱曲。然而比起他在新文学创作和新红学领域的成就,这些似乎少为人知。这当然有着更复杂、深刻的历史原因。从那些尘封多年的签赠本中,可窥见先生与同时代学人间的交谊。那个纷繁多变的时代却是巨匠辈出。

  “古道阴阴槐树老,归鸿杳杳荻花秋”,先生的藏书不仅是后人学术研究的丰厚资料,能触摸到前辈学人的手泽,对于我们,更是一种福气;他们其中的每一位都令我们尊仰。


来源《艺术品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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