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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流过了夜色》

 章革伟 2018-02-28
(来自于章革伟原创散文随笔)


1、生活,一半烟火一半诗意

母亲的人生不是站在讲台上面就是围着灶台转,我想,对于母亲来说,在她的世界里,不管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女,似乎永远放在了第一位,或许,这就是纯真的爱吧。尽管一直生活在山村,但母亲始终是一位乐观豁达的人,举手投足间,处处洋溢着那种诗意与烟火的气息,这种生活中的双重境界,多少年来,尽管耳濡目染,但我始终无法把二者相融合。

母亲曾说,生活其实就是一半烟火一半诗意,但你也可以把简单的生活过成最富有诗意的烟火日子,因为那是一种情怀。或许,这种情怀在母亲来说同样是一种教科书式的言传身教,她总是用行动告知自己的、他人的孩子们,人生就是以不同的生活方式去完成生命的历程。而我一直到去年才明白,没有情怀作为前提,诗意与烟火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岁月如流,干练的母亲终于在老式灶台烟熏火燎的陪伴下变得苍老了许多,那些脸上的皱纹像极了灶台上面裂开的纹路,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母亲的脸上浮荡着一首首唐诗。过年时,站在母亲面前,我突然感觉到,母亲脸上那缕笑容都似乎在发出颤抖,望着母亲略微卷曲的花白头发,我的鼻子没来由地一酸,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时光果然无情地催人老,你看,它把母亲的头发都催卷了呢。

但我很庆幸,这么多年来,只要去山村,母亲灶膛里的炊烟就会飘出一份诗意,炊烟依旧,依然是我离开山村时的记忆,哪怕父亲烧的是时光,哪怕风吹雨打,屋顶的烟囱里飘出来的依旧是一缕缕绵绵不绝的“呼唤”。

这样的呼唤,是一种无声的爱,更是一种看不见的乡愁,是一种看得见的情怀,又是记忆里埋得深深的根。

有时候,我总是会想,母亲其实要比父亲来得艰辛而伟大。母亲是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我真的无法想象她在山村扎根下来的那份毅力,尤其是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山村更是缺吃少穿。“是知识让你妈留在了山村。”或许,外公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谜底呢,是的,母亲把她学到的知识在山村传播了一年又一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留在了山村。

母亲曾经说过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但那阵吹弯了炊烟的风儿早已带走了母亲的梦想,而后,散落在一堂堂图画课的黑板上。一直到如今,我才似有所悟,母亲为什么把那块最心爱的调色盘藏在了岁月的深处,原来,母亲早已把讲台和灶台当作了人生的一块块调色盘,原来,母亲在生活中就是一名出色的画家。

“卢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呢。”每当听到这句话,母亲的眼神里就会跳跃出一种生活的诗意。

如今,母亲的眼神或许再也不能在指尖上自由跳动了,就如同她那双如今抖个不停的手,一个不慎就把自己几十年的岁月跌落在了山村里,跌落在了养育我们的灶台上,又或许,母亲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一块调色盘呢。

 

2、围炉夜话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我如同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回到了山村,望着走廊上挂着的鸡鸭鱼肉,我笑着和母亲说,如今提倡少吃肉呢,母亲也是笑着说,这样才显出浓浓的年味呢。尽管年味并不是单一的物质丰盛,但那种多年传承下来的隆重氛围,使得烟火生活中似乎有了一缕诗意的意蕴。

晚饭后,我和父亲一起围炉夜话,母亲则依然在一边忙个不停,并且在火炉边给我们营造出一年一度最高的生活享受。我捧着茶杯,聊不尽的是母亲手中的年味,问母亲什么时候蒸瓦钵鸡,问母亲什么时候做芝麻汤圆。母亲一边做着蛋卷,一边念叨着,生活被理想化了,年味却变淡了。父亲说,如今的春节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的内涵,年味也渐渐质变成了生活的美好愿景,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那篇发在《江南》杂志上的散文“弦上”,父亲说,琴棋书画诗酒茶,哪一样不是生活的点缀?坐在火炉边,听着父亲的话,我又一次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着他学琴,要不然,在这样祥和的夜晚,我就可以在悦耳的琴音中沉淀自己的思想,甚至可以在父母面前把自己想象成一根弦,来感受这份浓浓的年味和精致的人生。

每次回家,母亲仿佛永远有忙不完的活儿,不是忙这就是忙那,在我的思想里,锅碗瓢盆早就变成了母亲手中的调色盘,她在生活中日复一日地给我们画着一片片七彩云霞。

母亲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哪怕儿女们不在身边,她也总是和父亲一起修补着彼此的岁月。每一次回家,我只要看到父亲那台始终摆在门口向阳地方的缝纫机,就有一种回味旧时光的味道,岁月仿佛突然间晃动一般,在风铃声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母亲的岁月消瘦成了一条线,但她仍然用心缝补着属于我的岁月图腾,那双发抖的手,把一缕美好的希望埋进灶膛里,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烟飘向远方。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我从深圳回来,也是这个腊月二十九的日子呢,那个下雪的夜晚,没有狗吠声,只有院子外面那株冬青树的叶子发出落雪的“沙沙”声。母亲一边给我做着布鞋,一边透过门缝张望着院子里那张越来越白的“宣纸”,满脸忧愁地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雪,明天的年货咋办呢。”父亲一边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一边看了看我脚上那双亮得可以照出影子的皮鞋,笑着说:“儿子都穿上了皮鞋,这过年不就是图个祥和的氛围吗?不管咋的,鱼肉和鞭炮是必不可少的。”我在桌子上捣鼓着从深圳买回来的收录机和几盒磁带,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得满脸羞愧,望着脚上的皮鞋,又抬头望望母亲手中那双厚厚的布鞋底,一下子觉得还是母亲手上那双布鞋珍贵。

尽管母亲早已不做布鞋了,但我自那以后,却养成了穿布鞋的习惯。其实我明白父亲并没有指责我穿上了皮鞋,相反的,他总是竭尽全力支持我去外面闯荡,甚至说动母亲,让我去军营,说不定能够谋个一官半职呢。当我真的去征兵体检时,父亲则对母亲说,男儿就应该四海为家,胸怀天下,哪怕是去老山前线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光荣。

这时候,母亲做好了蛋卷,问我吃不吃夜宵,陪不陪父亲喝一杯,我摇摇头,答非所问:“妈,你看,还是穿着布鞋好呢,这样就可以搁在火炉边暖脚了。”

这时候,父亲把火炉里的炭火拨得红红的。

 

3、时光,将我的记忆拉长

母亲在我的唠叨下终于也坐在了火炉边,我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粒入口即化的澳洲巧克力让她润润口,望着母亲,说真的,我到现在仍然在怀疑她瘦骨嶙峋的身子怎么能够承受那些150多斤的担子,我更无法想象,母亲挑着那么沉重的担子走在羊肠小道似的山路上的情景。但我可以想象,清风吻着庄稼,白云挂在母亲的头顶,岁月在母亲的眼角缓缓地走过。

母亲总是像她那本心爱的唐诗一样端庄,这份端庄在火炉边益发显出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韵味。母亲总是将鸟语花香揉进香喷喷的米饭里,我也可以想象,春风里盛开的桃花落满母亲肩膀时她脸上的笑容。然而,母亲终究还是被几只“燕子”拴住了脚步,从此,晓风残月,在我们的岁月里播撒着属于她自己的希望与梦想。

母亲的肩膀在我眼里仿佛是一座压不跨的山梁,每当她把烟熏火燎的日子举过头顶,我的思念便从一首元曲里翻过夜色阑珊,而后,推开一帘幽梦,凝视脚下的泥土发出腾腾的热气。其实,母亲是一个用行动来诠释爱的人,就连她的微笑也融入了一份母爱的所有内涵。

母亲的微笑饱含着一种爱的力量,自从离开山村以后,我就喜欢看见母亲脸上洋溢着的微笑。在我们兄妹之间,母亲象是一个传递幸福的天使,她脸上的微笑总是轻盈地飘落在我们的肩膀。母爱说白了就是一幅山水画,洗去了烟火的雕饰,留下的就是那根亲情的线条了,闻着母亲身上浓浓的年味,我突然感叹,岁月不经意间从身边滑过时,时光却将我的记忆拉长了许多。

那些四海为家的日子里,我终究还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工地上的天空总是一片湛蓝,但我却把生活的艰辛一股脑地塞进信纸,连同那张邮票的背后也藏满了我满腔的思念,而我不知道,薄薄的一张信纸却扎疼了母亲颤抖的双手。

那些漂泊的岁月里,只要过了腊八节,只要我走过喧嚣的街市,我便仿佛在空气中闻到了母亲手中的年味。那一刻,我多想把阳光摊开在母亲的额头,把思念埋进一杯米酒,那一刻,我不想沉醉,我只想让母亲把家打开一条美丽的弧线,将我的记忆缩短。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父亲又一次把火炉里的炭火拨弄得红红的,这一刻,我仿佛忘记了什么是乡愁。其实,乡愁早已流过了夜色,在泥土和月华里发酵,而后,滚落在我脚下的火炉里,滚落在母亲的年味里。

母亲对我说,过了年,生活才有味道呢。父亲对我说,你妈把生活过得像一首诗了。我笑着对他们说,这年味会愉悦整个春天呢。

母亲笑了。父亲也笑了。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屋后红椿树上的春天站成了一个欢快的舞者,在我的舌尖上跳跃着一片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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