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楼妓女与唐诗 唐朝之前，就有妓女诗人了。值得一提的是石崇的家妓翾风。小丫头少数民族，胡女，十岁入石崇家，年至十五由于姿态甚美容貌无比，能妙别玉声察观言色，尤以文辞擅爱。石崇尝云百年之后当以此妓为殉，可见宠爱之深。问题是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小小年纪出尽了风头，年过三十便遭遇了主人的冷落，被打进了老仆行列（按理说十五年宠幸也够长了），因而作诗自况曰：“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突还烟自低，鄙退岂所期？桂芬徒自蠹，失爱在蛾眉。坐见芳时歇，憔悴空自嗤。”唐朝之前还有一位妓女诗人是南齐名妓苏小小，留下诗作曰：“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唐朝，诗妓层出不穷。据有心人统计，《全唐诗》收录妓女作者二十一人的诗篇共一百三十六首。有人说了，这个数目可能不及当时妓女诗篇的十之一二。不管怎么说吧，总算留下些声音来。著名的首推薛涛，名作有《柳絮》：“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还有《池上双鸟》：“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比薛涛还厉害的是鱼玄机。只不过两人身份有别。前者是营妓，后者是女道士（唐朝的女道士半道半娼，或曰借道作娼）。鱼玄机名作有《赠邻女》：“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还有《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很有女权主义风采。另有一首《寓言》：“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芙蓉月下鱼戏，螮蝀天边雀声。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孔庆东那厮说人家这诗是“一首高雅的营业广告词”。嗯，是比一般妓女的“客官来呀”高雅多了。不过这丫最后因争嫖客的风，吃侍婢的醋，活生生把个绿翘姑娘打死雪埋了。唐代因诗成名的还有杜秋娘，相传《金缕衣》乃其自写自谱自唱：“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比鱼玄机的那首广告诗更大胆更奔放，直接怂恿嫖客们“嫖妓要乘早”，否则“老大徒伤悲”。这首歌先是打动镇海节度使李锜，被其娶回家；后又打动唐宪宗，被其收入宫中作了秋妃，当宰相李吉甫劝宪宗选美壮大宫妓队伍时，这年轻皇帝回的是：我有一秋妃足矣。还有一位叫徐月英的，据说有诗集行世，到现在却仅存二首。一首是《送人》：“惆怅人间前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台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一首是《叙怀》：“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处用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长羡荆钗与布裙”。 相形之下，诗人们写妓女诗的更多，或者说，就连其它诗也都与妓院脱不开的干系，原因不外是： 第一，大背景方面。李唐王朝政治开明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妓业昌盛。 第二，小政策方面。唐朝重科举，科举又重诗，科甲路上的士子在社会上享有殊荣。每年到都城长安应试的举子有二三千人。他们当中大都是翩翩富家郎，青楼就是他们的文学沙龙。史载，唐“进士既捷，列名于慈恩寺塔，谓之题名。大宴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还有一仪式，叫进士探花，选两名英俊少年新科进士骑马遍游京师名园，采摘名花异卉，然后邀请妓女举行探花宴，妓们出场，不亚于现在的明星上春晚，不容易啊。孔庆东说：“唐代读书人中了状元后，若不去青楼，就像今天得了三好学生奖金而不请客一样，有点说不过去。”总之，新科进士挟妓宴游成俨然国家政策与社会奖励，于是出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大唐风流。 第三，市场偏好方面。嫖客们都是诗人，市场所需，妓女们也得赶帮带，不管电大还是夜大，总之，教学相长、灵与肉的撞击中，能撞出诸多灵感与诗歌细胞。 第四，社会方面。那时候的中国女人被教育得，得装。比如中国的第一任民间妇联主席班昭，除了提倡女人无才便是德之外，还认为丈夫对于妻子是恩人的关系，妻子不能跟丈夫玩笑，免得引起侮夫之心。而中国的婚姻典范是汉时梁鸿和孟光。据说每当丈夫梁鸿回家，妻子孟光就托着放有饭菜的盘子，恭恭敬敬地送到丈夫面前。为了表示对丈夫的尊敬，都不敢仰视，把盘子托的跟眉毛齐平。这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不知他们上床后，是如何保持这般平等与恭敬的？总之，女人都被教育成这样了，男人当然要去外面寻花问柳了。那些花柳就跟没有文字狱罩头的知识分子一样，俨然自由女神，如何让男人不魂牵梦绕？于是，爱情都在青楼里发生并成诗歌一大主题，衬得社会上的婚姻倒更像买卖了。 第五，心理方面。莘莘学子天天为了应付那烦人的科考，浪费了诸多脑细胞，精神苦闷哇。那时候又没有脑白金或者什么记忆力含片可吃，唯一的提神醒脑之处就是青楼了。不管高考成功或者失败，都得进里面放松、休闲、按摩、切磋、发泄、抓狂。所以青楼兼有了心理治疗所与精神病院的功能，作用大焉。 第六，名利方面。知识分子与青楼妓，即使单从名利上讲，也是互相需求的，今天我们谈到诗经乐府唐诗宋词，觉得雅得不行，可是那时候它们却更像三俗。诗人等于流行歌词作者，妓女等于流行歌星。诗人的诗要由妓来传唱，妓女的歌词要由诗人来填。双方用心炒作一下，就全红了；或者传帮带，你帮我，我传你，一人红走向两人红，一般红走向红得发紫。这方面有个典型的故事，就是著名的“旗亭画壁”。说的是诗人王之涣、王昌龄和高适一起来到旗亭（酒楼）小饮。先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后有妙妓四人陆续而至，歌舞自乐。三诗人私下相约：我们几个久有诗名，却无法定夺高下。现在可以暗地里听她们歌唱。谁的诗被她们唱的多，谁就是胜者。很快，一位唱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用手在墙上划了一道：“一绝句。”紧接着，又一位伶人唱道：“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高适一听是自己的诗，也在墙上划了一道。又有唱：“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又划一道：“二绝句”。王之涣恼了，说：“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里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他指着众歌妓中最佳者说：“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须列拜床下，奉吾为师！”大家欢笑着等待。不一会儿，那美女亮出了歌喉:“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酒楼里一阵爆笑……有人考证，此故事不真。不管真假，诗人的诗歌，须由妓女传唱才能出名或者证明自己的出名度，却是真的。如今，诗词歌赋的载体不再体现在妓女身上，妓女都卡拉OK当代的通俗歌词呢。为什么现在的诗人都饿死了或者自杀了？关键原因估计即在此。看来妓女退化害人不浅哪！ 总之，青楼与士子就这样互相成全中。《全唐诗》四万九千四百零三首，有多少得益于青楼，不可数。直接描写妓女的有两千余首。当时的著名诗人，如果不写几首嫖客感怀，几不成为诗人的。我们看看这些诗名就知道了（排名不分先后）：《益州城西张超亭观妓》、《辛法司宅观妓》、《赋得妓》、《温泉冯、刘二监客舍观妓》、《夜观妓》、《宴崔明府宅夜观妓》、《邯郸南亭观妓》、《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携妓登梁王梄霞山盖氏桃园中》、《出妓金陵子呈卢六》、《赠美人》、《席上有赠》、《咏手》、《昼寝》、《观蛮妓》、《西凉伎》、《胡旋女》、《胡姬词》（后几首都是异国风情外族小姐了）。不过对于这些嫖客感，我们也不能按现在的规则去想度。按当时的风气，诗人们写这个，相当于现在的知识分子对春节晚会发表一下看法，或者粉丝对偶像的演唱会发表赞誉，小菜啦。 值得一提的是唐朝的那些名嫖们。这方面能上首榜的当是大诗人杜牧。杜牧是宰相杜佑的孙子，孙子诗写得不错，更有嫖的资本了，简直是无妓不成诗，有妓就有故事。最典型的故事发生在我们河南洛阳，当时杜牧任监察御史之职，相当于洛阳的纪检委书记吧。洛阳有一位退休高干、兵部侍郎李愿，养了百十个家妓安渡晚年呢。有一次，李愿举办家宴，招待以前的同僚。感觉杜牧是干纪检工作的，不方便请，怕他过来给大家做反腐倡廉的政治思想工作，所以就没给他下请帖。杜牧不乐意，派下人前往质问。于是李愿马上补写请帖。老杜就大摇大摆地去了。坐定之后连喝三杯，然后瞪着眼睛找人。找不着，遂瞪向了主义：“听说你们家的紫云姑娘挺不错的，我怎么认不出来？”李愿指给他看，他瞪眼看了半天，扭头对李愿说：“果然名不虚传，不如你把她送给我得了!”李愿听后大笑，其他美人也都回头看他，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杜牧才不管这个呢，提笔做诗：“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吟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做罢诗之后，这厮不喝酒不吃菜，打马而去。不久，紫云便被送他手里了。据说紫云姑娘还很依恋旧主，临行之前写下《临行献李尚书》：“从来学制斐然诗，不料霜台御史知。忽见便教随命去，恋恩肠断出门时。”有学者认证，这故事是伪的。但是杜牧没有一些这样的故事，想赢得青楼薄倖名，那也不是容易的。杜牧这人还有些洛莉塔情结，喜欢十三四岁的雏妓，有诗为证:“聘婷袅袅十三余，豆蒄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是杜牧在扬州的述职报告吧。杜牧在宣州做官时，曾去湖州微服私访。湖州刺史崔君素接待，把本州所有名妓唤来，供杜牧同志检阅。遗憾的是，没有杜牧同志想找的雏妓。崔君素遂专门为其举行一次赛船大会，引得全城仕女出来观看，好让杜先生趁机挑选。杜牧果然看中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非要娶人家做妾。但人家年龄尚小，不愿完婚。杜牧于是跟未来的丈母娘表白曰：十年后我一定会当上湖州刺史，到时我再来迎娶。如过期不来，小姑娘自可另嫁。此后，杜牧不断向朝廷要求去湖州担任刺史，可朝廷一点也不体谅其苦心。等到杜牧真的做了湖州刺史，14年已经过去了。杜牧到任就寻找那位姑娘，不料人家等不上，于三年前嫁人了，孩子都有了两个。也有人认证，这故事还是伪的。确实，想弄个湖州籍的家妓，也不用非得当湖州刺史吧，在那儿当干部不算干部？但杜牧的诗是真的，有《叹花》为证：“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除了杜牧，唐朝还有两大名嫖。元稹和白居易，两个人一块儿嫖娼，一块儿倾慕同一个妓女，一块儿写心得体会。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有关商玲珑。商玲珑，余杭歌者，被在当地做官的妓探小白同志发现，两个你来我往赋诗作对。时元稹在越州，闻之，重金邀去，月余始还，赠之诗，兼寄小白云：“休遣玲珑唱我词，我词都是寄君诗。明朝又向江头别，月落潮平是去时。”你看这两个嫖友多么友好。怪不得民间传说三大友谊乃一块儿同过窗、一块儿嫖过娼、一块儿扛过枪呢。元稹还与名妓薛涛上演了几年恩恩爱爱，待见了色艺俱佳的名优刘採春，又把艺佳色不佳的薛涛忘脑后了。至于白居易，家里养着上百的家妓，在外面还结识了上百的外妓。这些风流才子们歌颂小妓的诗词咱就不一一列举了——按现在的标准太低俗了，比如白居易的“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不说他自己犯流氓嫖宿罪了，只说影响，会让多少个“高也”那样的男大学生“心神不宁”啊。这里重点说说他的名篇《琵琶行》。主角是位过气的长安名妓，发表了老大嫁作商人妇之后的哀怨，惹的咱江州司马青衫湿。这里，白居易与青楼妓女明显通感了。我说过，中国的知识分子在皇帝跟前，也就暂时的宠妇与永久的弃妇两种。白居易从翰林院学士、尚书府左拾遗贬到江州（江西九江）做司马。别说再与长安的青楼名妓们厮混了，就是自己在皇帝面前，也是过气的老妓了，叫他如何不伤感？ 至于另一个小白，大诗人李白。似乎对本朝不满意似的，动不动借东晋谢安的嫖客风度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心思。诗曰：“携妓东山坡，怅然悲谢安”；“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座如花人”；“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好一个傲然携妓出风尘，让现在的嫖客们望尘莫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