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惦念老太婆 那个时候，红旗插满全中国，大家都穷得热火朝天。我出生在湖北临近长江的一个小湾，是一个不到百来户的小村庄，分为生产二队和生产三队，至今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没有生产一队。 我家房子是砖瓦房，连三间，相当于现在的两室一厅，当年，湾子里还有好多带天井的老房子，就是北京最流行的四合院结构，冬暖夏凉，一户连着一户，小孩子们捉迷藏的最佳地点，经常撞破大人的好事，最多也是挨挨骂，也没人真计较什么，当然，也有不少土坯房，主要用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临时住用。我家房子马马虎虎，在湾子里中等偏下，还算可以，但座落位置极佳，出门就是湾子正屋门口，左边是湾子祠堂，逢年过节的祭祀，婚丧嫁聚的礼仪，都在这里进行，经过多次的修修补补，现在也已经面目全非了。右边是湾子大水塘，每天早上，满满的围着湾子里洗衣服的堂客们，边洗边聊天，热闹非常。大水塘周边现在都做上了栏杆，比当年漂亮多了，洗衣服的不见了，也冷静多了。 从我记事时起，就跟着我家老太婆一起生活，父母亲在外面忙些什么，并不清楚，也好象不大在乎。我家老太婆是个小脚女人，后来经常听她唠叨小时候追求三寸金莲的梦想，裹脚的痛苦。我没上小学，老太太就已六十岁多了，带着我忙忙碌碌，倒也开心快乐。把我拉扯大，就成了老人的精神寄托，至于以后是否有出息，估计她也没考虑那么多，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就行。 家乡的水很清，家乡的山很绿，湾子的石板路很长很长，还有两大排水沟，东边一条，西边一条，汇到湾子大水塘集合，据说这是按风水八卦布置的聚财阵，儿时就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疯玩，去到最远的地方叫左家铺子，太子庙子，外出一次，小脚疼得受不了，还不如在湾子里捉迷藏舒坦。湾子发展太快，老式结构都破坏的差不多了，石板路扒了，排水沟填了，听说光棍也多了起来，风水风水，有时候还是要讲讲的。 我家老太婆长得极为周正，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一年四季，花白的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偶儿还要抹上点菜油什么的，看上去油光水亮，每年还要跟几个老姐妹在一起，搓起细绳，相互扯净脸上的绒毛，过后更加光洁白净，家里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坐在屋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灰尘，在当年农村，象我们家那么讲卫生的不是没有，但也不多。 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睡梦中被老太婆的嚎哭惊醒，哭她死去的男人，那一声声如杜鹃啼血，情真意长，可对一个小孩来讲，可就毛骨悚然了，躲在被窝里动也不敢动，浑身冰凉。后来知道，一个老人拖着一个小孩，生活并不容易，受了委屈也只得忍着，忍不住了晚上就哭哭，天亮后还得继续过日子。 老太婆极为勤劳，既要完成生产队的生产任务，还要养猪、养鸡什么的，所以，拾猪粪、割猪草就成了我小时候的日常工作，有时拖着篓箕悠转半天也弄不到几颗猪粪，只好用牛粪充数，被发现了就挨顿揍，每次挨了揍，晚上基本上都有好吃的，挨多了也不在乎了；割猪草倒是挺轻松，嫩一点，绿一点就行，很快就可以搞满一小篮，在外面玩到到点就回家。 后来，一不小心就进了学堂，据湾子的启蒙大哥说，这小子还是个读书的料，老太婆就上心了，家务事一下子就少了很多，每天进学堂就成了老人严格监督的日常事项，晚上请人到家里来，教我打算盘，教去教来就是搞不清加减乘除，老太婆很失望，长叹一声说：唉，生产队的会计是当不成了。那时候，农村人的追求就那么纯朴，从没想过儿孙还能走出这座山，走出这遍水，能够当个会计，就是受人尊重的活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湾子就会分宗派，我家组成极为复杂，颠来倒去我就成了被人嘲笑的小白脸了，对老太婆来讲，这是原则问题，关系到家族香火的延续，再柔弱的肩膀，也要为我在湾子里撑起一片天。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传承，功劳真的在皇子皇孙，高官大儒么？我看，真正的功劳在于象老太婆一样千千万万执着的平民百姓。 外出求学很早，12岁就独自出门了，留下老太婆一个人在家，依然红光满面，兴致勃勃，孩子为老人挣面子了，一个人在家也不孤单。回来后，总是说某某叔叔邦我挑了水，某某大爷邦我种菜了，好好读书，家里不用担心，有乡亲们邦衬着呢。不知道我每次离家的时候，老人家是否流泪，我只知道，写到这里时，我已泪流满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岁岁端阳，今又端阳，昨天，妹妹去了坟头，为老人上了一柱香。现如今，我也子孙满堂，可总觉得缺少什么，昨晚梦见老太太，还是一脸慈详，好象对我说，舍得舍得，有舍必有得，忠孝忠孝，有忠就无孝。 唉，愧对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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