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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伍迪·艾伦来说，拍电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类似养花弄草。 每天，吹单簧、篮球赛、看戏剧、轧马路。 按部就班地照料完这些，余下的精力，就交给电影。 经常出现在纽约尼克斯队比赛场边的伍迪·艾伦 想想看，不论男女老幼，还有谁能像伍迪·艾伦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一年一部生产频率？ 然而努力未必总有好报。 有人开始看出了他的「老生常谈」、「乏善可陈」，还有人怀疑他大概是犯了痴呆，这几年借电影传达的，几乎都是中老年男人不可告人的企图心。 ——你的电影里为什么总是出现老男人与年轻女孩的两性关系？ ——你故事里的伦理问题跟你的生活有多大关系？ 2001年，《时代》杂志（Time）曾直接把这两个问题丢给伍迪·艾伦。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 无非是要抓住小老头几年来的争议点，制造道德夹角。就差指着鼻子骂他「老牛吃嫩草」，甚或「乱伦」。 再早几年，伍迪·艾伦是断乎不会接受这种采访的。 他和前女友米亚·法罗的养女宋宜·普列文（Soon-yi Previn）高调相恋。而法罗的另一个养女——迪伦·法罗（Dylan Farrow），则是伍迪·艾伦猥亵案的中心。 九十年代初，美国人民一边看着报章上的八卦报道，一边看着《非强力春药》《丈夫、太太与情人》等伍迪·艾伦作品，难免心生疑窦。 莫非这家伙电影里的每一次背叛、出轨或老少恋，都是在借电影说自己的故事？ 可伍迪·艾伦自己对类似问题的回答，却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不」。 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1993年，伍迪·艾伦在曼哈顿召开记者会，声明自己没有猥亵过迪伦·法罗 「电影是虚构的。我作品的情节和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与年轻女人的爱恋不是我生活的主题。我结过两次婚，对方差不多和我同龄（注：1991年56岁的伍迪·艾伦开始和21岁的宋宜交往）。我和黛安·基顿、米亚·法罗的另两段关系，也没有多么大的年龄差距。」 道德夹角？ 伦理困境？ 不存在的。 伍迪·艾伦很确定，现实生活里再刺激的争议，都不会沾染到他的电影。 在他看来，虚构就是虚构，银幕上下黑白分明。 然而，就在去年，小老头的最近一部新片《摩天轮》，在#me too运动的风口浪尖浮出水面。 你就说巧不巧吧，影片故事刚好讲了一段发生在重组家庭内外的三角恋情。  摩 天 轮 Wonder Wheel 2017 导演&编剧：伍迪·艾伦 主演：凯特·温斯莱特/贾斯汀·汀布莱克 詹姆斯·贝鲁什/朱诺·坦普尔 豆 瓣：7.1 / 10 IMDb：6.2 / 10 烂番茄：30%新鲜  如你所见，《摩天轮》在各大评分网站上数字都绝不好看。夹杂着老头子去年年底卷入好莱坞性侵风波，扑街了。只有豆瓣er心慈手软，给了不错的数字。 数字归数字，好不好看，只有你自己看过，在心里默默打的分数才算数。 结论先摆在这儿：它是近年来关于「出轨」，关于「三角关系」这种老生常谈的命题，伍迪·艾伦给的最不隐晦的一次回答。 故事发生在50年代的康妮岛。 还记得吗，那儿正是《安妮·霍尔》中主角阿尔维·辛格的故乡。辛格曾说，他在过山车下长大，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我看，这大概是康妮岛人的通病。因为家住摩天轮对面的金妮，也经常把简陋的一居室当作舞台，上演一幕幕狗血剧。 凯特·温斯莱特成功饰演了这位绝望主妇 金妮的丈夫汉普提是游乐场里旋转木马的承包人，她自己则在海鲜饭店做招待，赚点微不足道的散钱。 一家人过得紧紧巴巴，毫不浪漫，但在下班回家后的傍晚，摩天轮的彩灯和海滩边的夕阳会透过窗扇打在金妮的厨房里。 她的红发也被点亮，如同置身于镁光。 金妮是有梦想的。 她当过戏剧演员，读过文学名著。年轻时那段波希米亚时光转瞬即逝，步入中年的她只剩下一段失败的婚姻，几件廉价的戏服首饰，和一个有纵火癖的儿子。 夕阳下的金妮 任何人都很容易看出，金妮的心不属于康妮岛。 在她身上，女演员的浪漫一面还没死绝，这既是慰藉，也是痛苦。 某种程度上，她把自己和汉普提的结合当作一种惩罚。 所以她婚后出轨，背叛了第一任丈夫。她认为「不忠」是自身不幸的原因。这份自怨自艾的负罪感，击中了7号海水浴场的救生员，米奇。 全康妮岛最大的文艺男青年，梦想是考入纽约大学读戏剧 文艺男女总会被对方的绮梦吸引，误以为这就能支撑起爱情。 栈桥下、园林里，米奇和金妮执手相看泪眼，聊着契诃夫、奥尼尔…就好像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 与之相比，海滩旁无所事事的工作、厨房里混乱不堪的海鲜，反而是不得不接受的虚假剧情。 爱到浓时，40岁的金妮甚至开始用小女生的星座观强化自己和米奇的偷情。 「我们都是狮子座，都理想，浪漫。」 ——这也许意味着超越肉体的精神一致性？ 一段关系中，莫非总是女人爱的更深，男人不堪其扰？ 很可惜50年代没有Google，否则金妮就会在网上读到「狮子座的出轨率不低」「狮子座喜欢和美女暧昧」「姐妹们小心大猫」诸如此类的星座解析。 这些东西未必可信，却至少能给她提个醒，让她对米奇很快到来的出轨有所准备。 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 出轨在伍迪·艾伦这里早不新鲜，但米奇、金妮和卡罗琳娜上演的这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有「现实对照意义」的一次。 怎么说呢？我们先看剧情。 卡罗琳娜是汉普提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也就是金妮的「继女」（或曰养女？）。与金妮交往的米奇，简单来说可算是卡罗琳娜的「继父」（或曰养父？）。 所以你看，米奇与卡罗琳娜心心相惜=「继女儿」与「继父」走到了一起...... 卡罗琳娜的第一次亮相，有些落魄却仍然诱人 当然，平心而论，这种纯论辈份的解读未免太粗暴、太不浪漫了。 米奇和卡罗琳娜只有过几次接触，完全谈不上「父女」。而且二人从外形到年龄都很相配，化学反应明显强于「米奇X金妮」的组合。 另外，金妮对卡罗琳娜也鲜少露出母亲对女儿的怜爱。 当卡罗琳娜遇上麻烦投奔汉普提时，金妮的第一反应是「你别给我找麻烦」； 当卡罗琳娜把自己对米奇的懵懂好感分享给金妮时，她直接炸了，语无伦次地说着诋毁米奇的话，之后又处处对卡罗琳娜挑刺儿。
卡罗琳娜对米奇也有好感，两人走到一起实属必然 反观戏外，不知是巧合还是安排，我们能轻松梳理出一条平行线。 第一，伍迪·艾伦几次提到，自己和米亚·法罗的养女养子接触不多。有好几年，他和宋宜的关系就像剧中的米奇和卡罗琳娜一样疏远。 由于从来没有和法罗结婚或同居，伍迪·艾伦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那一屋子孩子的父亲。 对其中稍微年长的宋宜，他的第一印象则是，「这女孩恐怕不喜欢我。」
1993年，伍迪·艾伦和宋宜漫步在纽约街头，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意思，很能吸引她 第二，据伍迪·艾伦回忆，米亚·法罗并不是人前那般慈爱宽容的好母亲。她有疯狂偏执的一面，恰如金妮。 1991年，纯粹出于偶然（艾伦语），伍迪·艾伦和宋宜一起去看了一场球赛。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有着相当生动有趣的一面。 这之后，他和宋宜交流增多，逐渐听说，米亚·法罗对养女养子们的态度和对亲生子女的态度有所不同。 众人中（米亚·法罗有11个子女），宋宜的英文不好，导致米亚·法罗对她尤其没有耐心，还威胁要把她送去福利机构。
米亚·法罗这一大家子，她手中抱着的是迪伦·法罗 最后，我们来诛心一下。 电影里，金妮，一个过气女演员，为了徒劳的爱情，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现实中，伍迪·艾伦也把自己的指控者迪伦·法罗视为米亚·法罗报复手段的牺牲品。 不论有多少证词、录像或公开信，在缺乏实锤的战场上，伍迪·艾伦始终坚称自己从未对迪伦·法罗有不当之举。 他不否认自己喜欢这个小姑娘，但那完全是父母对子女的关爱之情，不含一点色情成分。 更何况，1985年，根本「是她（米亚·法罗）想收养迪伦的，不是我。」
根据《名利场》1992年的一篇长文，米亚·法罗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伍迪·艾伦不可以和迪伦·法罗单独呆在一起 「米亚·法罗引导迪伦，让她误以为遭到了我的猥亵。」 「除了宋宜，全家人都在米亚·法罗的影响下，对我怀有敌意。」 …… 也许，伍迪·艾伦作品中每一个歇斯底里、不切实际的绝望主妇/落魄贵妇背后，都藏着他心目中米亚·法罗的魔影。 如今，凯特·温斯莱特继凯特·布兰切特（《蓝色茉莉》），用《摩天轮》的金妮，把这重重魅影浓缩到了极致。 她失神的目光、凌乱的红发，以及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滴面油，都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人生。 在一场餐桌戏中，她不说话，只是兀自看着汉普提把餐盘拽到自己面前享用。 那一瞥、一定神，已经说尽摩天轮下的男女纷扰。
这个家里没有人心情好 和伍迪·艾伦二度合作的摄影师维托里奥·斯托拉罗（Vittorio Storaro），这次也用放肆的调色和光线烘托出金妮的颓唐。 一方面，无处不在的三点打光让憔悴的金妮也能看上去很美。年轻的卡罗琳娜更不得了，数次出镜都高耸着闪耀圣光的胸脯，让金妮的松垮相形见绌。 另一方面，蓝红色的光在人物脸上交替，既是悲伤，又是欲望。 用光最典型的代表，是卡罗琳娜和金妮在卧室的那场戏。
心灰意冷又控制不住要听下去的金妮 红色暖光随对话间断熄灭。卡罗琳娜跟金妮聊起米奇，金妮的脸一般蓝光，一半阴影，写满绝望。 有趣的是，两人聊到一半，汉普提进来亲了金妮一下，道一句「生日快乐」。这时暖光重新亮起，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暗示了汉普提对金妮的重要性。 是的，他粗笨丑陋，比不上米奇，但他无疑是确定的一方，是会在金妮生日时陪她的一位。这兴许不是爱情，但这确实是婚姻。
汉普提背后的红光 总体来说，《摩天轮》是一部舞台剧感十足的、伍迪·艾伦电影。 它的故事还是老套的出轨、老少外加一点点黑帮元素助推。 唯一的不同，是这次的画面比以往绚烂很多，仿佛在对观众嘶吼，「这不是真实，这是电影！」 可是这真的只是电影吗？ 想象力格外丰富，心机特别重的我，还是从最后一场戏里，看到了伍迪·艾伦对米亚·法罗的指桑骂槐。
这里的凯特·温斯莱特扮丑到了极点 还是在那间简陋的一居室，金妮换上了十几年前的艳俗戏服，面对找上门来骂她的米奇。后者已经识破她的险恶，愤然抓住她，想教训一下，却又放开了手。 「你...你，良心上居然过得去？嗯？」 米奇指着金妮的鼻子责问，指望能看到她一点点的后悔。然而金妮只是做作地摆了一下手，回身拿起餐刀，问他干嘛不杀了自己。 「雅典戏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多么狗血的闹剧啊。 米奇由此退场，金妮定在那里，刀子落地。 此时，三点打光也撤下了。我们的女主角走在自然光里，却还是在演戏。
也许她确实在寻求一个光辉如死的退场 故事到这里已经分明。 她脆弱绝望，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爱情；他冷静轻浮，即便不忠也能占领道德制高地。 在猥亵案的真相几经波折且难以证明的现在，我们只能从两性关系里尝试回溯这起纷争的根源。 结论就是：米亚·法罗与伍迪·艾伦，不合适。 他们未必不知道这点，可爱神不会阻止不合适的人们走到一起，即便无辜者要为之买单，代价需要偿付多年。 他们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这则，因为他们不过是「从心所欲」（the heart wants what it wants），做了想做的事情。 嗯。「从心所欲」，这是伍迪·艾伦对自己和宋宜恋情的评价。 他说： 「爱情没有逻辑。你遇见一个人，爱上ta，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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