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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文明世界拼图 2018-03-02

“眼看着高楼盖得越来越高,我们人情味却越来越薄。朋友之间越来越有礼貌,只因为大家见面越来越少。

苹果价钱卖得没以前高,或许现在味道变得不好。就像彩色的电视变得更加花俏,能辨别黑白的人越来越少。

一年过了又是新的一年,每一年都曾经是新的一年。在每个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都每天进步一点点。”

——罗大佑《现象七十二变》

在罗大佑推出那张名为《未来的主人翁》的1983年,乔布斯的苹果公司仍处于“草创未就”的阶段,故而当我们看到《现象七十二变》歌词中那句“苹果价钱卖得没以前高”的时候,不至于一下子误以为华语音乐教父在谈论智能手机的价格问题。现如今提到“苹果”,人们的第一反应是“iPhone”,而不是“蔷薇科苹果属果实”,这说明科技进步了,且成果已落入寻常百姓家。

时代确实是在变化,科技也确实是在发展,但“变化”与“发展”本身却不一定意味着好事将近。前一个概念充满着不确定性,后者则更容易被解释。一个佐证就在于《奇葩说》的马东和《吐槽大会》的李诞均对科技进步的可能性深信不疑,但他们仍旧不能扭转“底色悲凉”或者“烟消云散”的历史宿命。

所以,在喧嚣迅驰的时代最强音面前左右为难的真相很可能是——前现代社会的困境仍未缓解,新发的时代病又越积越重;快节奏生活的频率更与快乐的定义南辕北辙,让身在其中者无所适从;掩藏在花花世界幕布之下的,是人们普遍无力摆脱的焦虑症、抑郁症、拖延症、强迫症与选择困难症。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一句话总结:当代人的烦恼与忧虑越来越多,且不以任何形式上的“进步”为转移。

那么问题来了——“何以解忧?”21世纪了,再回答“唯有杜康”显然差点意思。

今人大多对“酒入愁肠”的叙事轻车熟路,却往往忽略了亘古纪事的某种真相。古人之所以能够“白日放歌”、“异乡醉客”、“斗酒诗百篇”乃至“面圣不叩首”,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从来不是“粮食精”,而是一点精神。遗失“精神”的后果,便是遍地“神经”,便是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心神不宁。诸多流于表面的畅快,徒余麻痹神经之功效。

“解忧”不能只是走个形式,不能麻痹自己或者掩耳盗铃,不能转移矛盾或者回避问题,不能绕过禁区再告诉自己禁区根本不存在。处理问题的路径有两条,一条叫直面现实,一条叫埋头进沙堆。大多数人选择了第二条,于是问题越来越多、厄运周而复始、悲剧一再重演。

我不禁想起大众对于电影与网综的态度,一种通行的说法是:日常生活已经过得很辛苦,所以不想再看那些沉重的、有意义的东西,只想娱乐一下、笑一下。对于这个道理,我可以理解,但我想表达的是,这样做并不能使得“过得很辛苦”的生活变得“不那么辛苦”,哪怕一点点。

就好比一个人睡醒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垃圾山上,周遭恶臭难当,他应该做的事情是赶紧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而不是坐在上面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的悲惨境遇。“娱乐万岁”的逻辑正像是坐在垃圾山上吃饱喝足了,妄图借此弥补被垃圾包围的无力感。那些真正能祛除无力与焦躁的存在,往往是一些平日里被世俗率先排除到九霄云外的“无用”事物。比如一本索然无味的书、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一首穿透时代壁垒的音乐,往往蕴含着可供直接解决现实麻烦的智慧。

而那些逗乐的、活跃气氛的、燃的、躁的、丧的符号,除了加深妄图从中汲取养料者的现实忧虑之外,更是牢牢地把世俗的剧本摁在消磨生命与浪费生命的悲情轨道上。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愈求其轻者,愈承其重,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就像罗大佑在歌里唱的那样——“现实生活不能等待奇迹,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如果只要生存非常容易,只要你对人保持一点距离。但是生活不能像在演戏,你戴着面具如何面对自己。或许你将会真的发现一些奇迹,只要你抛开一些面子问题。”

什么叫“对人保持一点距离”,它的真意不是教我们练习冷漠与套路,而是告诉我们要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世俗划清界限,而是不要太顾及、太在乎那些动辄对我们指手画脚、“教育”我们如何攀爬才算达到人生巅峰的人的看法。

《解忧杂货店》有句台词说:“每个来咨询烦恼的人,其实心中都早有答案。”当代人的焦虑、拧巴、纠结,均是出于懦弱、愚昧、随波逐流后的自我设限。有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随俗,却又不愿意遵从诗书之训,于是便只得激烈抨击那些揭开他们面具的存在。

看《妖猫传》与《无问西东》的时候,听到电影院里有人在批判这些电影“故弄玄虚、一塌糊涂”云云。在我看来,他们的“抵抗态度”并非是在这样的艺术品面前失去了理解力,而是基于电影之外其自身价值观所处的立场。也就是说,这些人在现实中基本是无法认同电影所承载的某些价值观的,比如《妖猫传》讲到对爱情的忠诚,《无问西东》指出了对自身价值的坚守,这些内容的意义都很重,很烧脑、很费精神。

解决忧虑很难,但解决指出忧虑的人似乎很容易。如果他们不去对这样的电影愤怒,那就势必要在现实中改造自己及至达到电影对于价值的期许,而后者无疑是太累了。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生活的难度来自于你对它的期望,但这个难度应当是“抛开一切面子问题”之后所需要承担的代价,而非人云亦云般地把时间与精力都用来关心速食八卦与导向要闻,听流行歌、得流行病。所谓“逼自己一把”应当是逼自己抵御世俗规劝后面的完整逻辑与强大恶意,而不是把自己逼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死胡同。

这里需要认清的问题在于:既然“成为人上人而不得”是加深当代人忧虑感的罪魁祸首,那么为何人们还对前述命题具有如此深重的执念呢?

“百人会”组织在中美两国的年轻人群体中做过一系列民意调查,其中一项是提问受访者“你最重要的人生目标是什么”。美国将近50%的年轻人给出的答案是happy family,其它的选项占比都是很低的;中国年轻人给出最高的答案也是happy family,但紧接着的选项则是rich and famous,且rich and famous的占比只是略低于happy family,几可分庭抗礼。实际上,对于任何的社会而言,rich and famous的状况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达到,一个社会近半的年轻人想去争名逐利、人前显贵,在社会学的范畴中这是非常值得忧虑和警惕的现象。

这个问题的成因当然与中国教育鼓吹的“成功学”是分不开的,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当注意到的现实是:对于中国人而言,如果做不到rich and famous,将要承受的压力是不堪重负的。美国的贫富差距与失业现象也很严重,但美国的普通人即便不能名成利就,至少也不至于蜗居终日,不至于拆东墙补西墙,不至于动辄被贴上歧视性标签。对于美国社会和美国人而言,成功是特例,不成功是常态;但对于中国社会与中国人而言,“不成功”你可能就会遭受不平等待遇,这逼得人没有办法。

这种被迫性的“力争上游”使人忧虑,而“力争上游”却徒劳无功的结果更加重了忧虑,忧虑复忧虑,忧虑何其多?世俗也从了,时间也耽误了,无用功也做了,有功劳、有苦劳,也有疲劳,最终却仍旧羁绊于“成功”的幻梦中。疲于奔命是一个无底洞式的陷阱逻辑,这种紧绷之后的坍塌,正是滋生“佛系”与“养生系”的土壤。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不与人争、不与人较、不与时间抬杠,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不按照大多数人认为是对的方式划定自己的人生,才能从根本上缓解焦虑与烦恼。

窦文涛有次讲道,他认为现实中很多人之所以焦虑,是因为太“执着”——“就是所谓我要干一件事,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反正就是非干成不可,于是大家经常对撞。”这里的执着并非是认真,而是一种妄念,是贪大求全,是毫无自知之明。窦文涛的观点是:“为什么要闹到这样,可以不做嘛,你也没饿死,这笔钱也可以不挣嘛,谁让你一定要这么干呢?”

然而,最悲哀的不是浪费了精力去挣本可以不挣的钱,而是消耗了生命的同时却没有挣到什么钱,一切只是看上去很悠然自得。

生活在深圳的人类学家马立安如是形容:人类需要自发的空间进行创造,而那些每日在拥堵的地铁中往返、满脸愁容的年轻人,几乎不可能从城市中看到什么未来。时间就是生命,年轻人把时间消耗在交通工具上,消耗在整齐划一的手指动作上,社会变得高效、安全而无聊,人在其中说到底除了被愚化之外,几乎别无所获。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人应该如何放下这种导致自身焦虑的妄念,《无问西东》的电影旁白已经给了最好的回答:“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本该心怀天下、快意恩仇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却都是买房买车、物质攀比、财富积累与投资规划,如此被世俗裹挟而不自知,何谈对自己生命的真实?

只得一生,何以解忧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此言得之。

时过境迁,心病犹存。破解之法仍在于“念”:洞悉并坚守自己的价值,拒绝麻木庸碌构成的“充实”,摒弃野心、欲望造就的琳琅,不受主流观念所驱从,行己所爱,爱己所行,无愧于人,无愧于心,这才是正论。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罗大佑与林夕为许鞍华电影《黄金时代》合作完成的那首《只得一生》,歌词写得坦然而踏实,关于无忧无惧,关于此生无憾——“不懂你的为你忧愁,明白你的叹此生值得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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