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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号称“歌海”，农村山歌蔚然成风。在全区各地许多景点或庙会歌圩，一唱山歌动辄成千上万人，数日不散。农家婚嫁，也有以山歌待客，通宵不寐。广西诗词学会的大环境，恰如诗坛筑在歌海之上。2003年12月举行广西诗词学会第四次代表大会，我曾赋诗一首：“广西歌海筑诗台，恰似莲花湖上开。诗带泥香新气息，民歌声里采风来。”反映出广西诗界和民歌的亲密关系。广西诗词学会号召诗人向民歌采风，向民歌手学习，同时也提倡民歌手向传统诗词学习。这种双向学习，互助互动，以便共同充实提高。多年来，广西各地诗社同仁，主动到乡村访问，与农民歌手切磋琢磨，颇多建树。农民歌手和农村诗歌爱好者也努力向传统诗词学习，屡见成效。广西各地有不少以农民为主体的农村诗社。苍梧县东安诗社就是以200多农民为主的诗社，成立二十多年来，在农村普及诗词．为乡村文化建设作出贡献。他们先后出版了几本诗集。2005年《东安农民诗选》出版之时，我为之献诗一首：“展卷清芬扑面来，田园花果绣成堆。风骚原住青山下，敢带泥香上舞台。”为农民诗人登上诗坛而喝彩。最近几年，河池、宜州、来宾、象州农民歌手更是活动频繁，连续对歌并进行传统诗词创作。歌王李隆球(融水农民)、黄月香、黄月霜姐妹(宜州农民1，从2005年起，到现在已正式出版山歌集《情醉歌乡》、《歌王恋歌》、《三友集》，近年又出了诗词集《陌上诗草》、《濯衣集》。他们把集子送给广西诗词学会，常务理事们读之耳目一新，为其健步入门、取得出人意料的成果而高兴。为扶植这新生的诗坛现象，广西诗词学会决定进一步探讨和调查研究，以使更多的民歌手吸收传统诗词的长处，使诗人和歌手双向学习，得到更大的发展。 民歌就是诗的土壤、诗的胚胎，是最古老的诗，也就是民间之诗。高尔基说：“民间歌手是不识字的诗人”。何况，今天的歌手有的已有中学文化。《诗经》就是最早的民歌选集。民歌(广西称山歌)描绘的是农村景物，唱的是民间语言，抒发的是农民淳朴的感情。由于它源于生活、发自心声，故能出口成歌、对答如流。特别是对歌打擂台时，双方鏖战，歌如’急箭飞来，使人应接不暇。广西诗词学会前几届代表会上。曾请来数位歌王和歌手莅会，并举行山歌对唱观摩，一时出现歌王和诗人对唱之场面。这时，群情振奋，精彩横生。往往是山歌如连珠炮似地猛攻，诗人回敬一首；那边山歌又来了两三首，即便是捷才的青年诗人也很难招架。这不是说诗人比不过歌手，而是山歌和诗的体裁是有区别的。虽然诗和民歌都是四句七言式，也有韵，但山歌用韵较宽，顺口溜即可，平仄也不很讲究，更不论粘对了；而诗词要讲究韵律，即便有七步之才，也比不上山歌脱口而出之便捷。何况，对歌手来说，他们习惯以歌代言，唱歌同讲话一样方便，随意出句，通俗而粗犷。自由度很大。诗是很难与他同步对唱的。广西诗人十分赞赏山歌的特点和优势。但有的人一直对山歌以“下里巴人”视之。甚至有不屑一顾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几本书，竟是农民和民歌手唱出来的诗词，大都合律，构思也独到。看来“下里巴人”已开口唱出“阳春白雪”了。对此，人们能不刮目相看么？ 他们的诗词新作，有鲜明的乡土气息，使人耳目一新。其特点是：诗带民歌之风，感情真挚，不事雕塑，如行云流水，纯朴自然，散发着田园风味、泥土芳香；其次，语言生动，胸有成竹，随手拈来，俚句入诗，妙趣横生；再次，极尽借喻比兴之能，形象鲜明活脱，手法新颖，一语双关，寓意深远，通俗易懂，妇孺皆知，因而为广大群众喜爱。 先看歌王黄月霜两首诗，都是今年新作。一首是《教师节有赠》：“学子情中系，舌耕忘苦辛。归途云蔽宇，出户鸟呼晨。难挽红颜老，轻梳白发新。笔端桃李艳，心底自生春。”将老师的心态和终生忙碌之情景刻画得入木三分。诗风纯正，笔调清雅，竟出自一个农村妇女之手。另一首为《重阳寄远》：“佳节又重阳，窗台正理妆。唯牵丝一缕，不许泪双行。湖海扬帆远，家山寄意长。轻将离别句，收拾入诗囊。”语言工丽，顿挫有情，作为一位农民歌手，唱山歌上千上万，近年作起诗来，也健步登堂。究其原因，山歌本是民间诗。一个歌王、歌手经年累月地唱山歌，便是大量地创作民间大众之诗。阅历甚多，经验丰富，长期沙里淘金，胸有成竹，如今决心返俗为雅，厚积薄发，自可寻觅蹊径，捷足先登。 再来欣赏他们步韵唱和的诗词。2009年2月，歌王黄月霜在其家宜州彭田村邀请十来位歌手聚会，对酒当歌，诗词唱和，通宵达旦。白山乡农民黄信飞(野人)先作《柳梢青》一阕：“门外桃花，笑容满面，接待轻车。茶散古香，烟书篆字，岭表人家。村醅胜似流霞。尽陶醉，吟哦乱哗。相得投机，今生孚望，前世缘华。”主人黄月霜即席步韵唱和：“心绽桃花，喜迎宾客，门外停车。斟酒吟诗，裁笺对句，欢乐盈家。歌声飘荡飞霞，更数那、波涛止哗。拥有今生，不求来世，共造繁华。”农村中学老师云浪在场，也和一阕：“疏点春花，横塘掠影，高岭驱车。柳线云轻，蕊风香嫩。诗画人家。采来几篓丹霞，染红个、朱颜大哗。醉了哎哟，不思对句，高唱芳华。”歌王黄月香和：“蝶恋山花，主人好客，八面来车。酒兴撩人，诗坛论剑，谁是赢家？脸庞飞过红霞。当此际，无须止哗。又起歌声，人间乐处，不在繁华。”还有好几位歌手步韵奉和，都很精彩，限于篇幅，恕不一一抄录了。从以上四阕来看，可见到农民歌手的词章水平。同一题材，各人取舍不同，在短暂谈笑对唱之间，竟然异彩纷呈，格调高雅，十分难得，如“酒兴撩人，诗坛论剑，谁是赢家？”“人间乐处，不在繁华”，堪与诗词大家一试毫芒。 再如他们上网吟唱，作《网山春游·调寄临江仙》。农民歌手龙山居士(韦文波)唱道：“昨夜东风行万里，山峦笼绕轻烟。花丛蝴蝶舞翩跹。流莺鸣翠柳，游鲤戏清泉。歌友诗朋欣聚会，春游乐似神仙。操琴伴唱赋新篇。别君三嘱咐，来岁再团圆。”你看，这已不是山歌的原貌，已有春风烂漫、漫步清幽之感。歌王黄月霜步和：“百鸟鸣山芳草近，风牵袅袅溪烟。莺姑含笑舞翩跹。山花衬倩影，笑脸媚清泉。淘米拾柴寻野趣，诗人欲效诗仙。吟来朗朗尽新篇。酒酣歌亦醉，唱到月儿圆。”请看，此词不论在意境构思上还是遣词造句上，比文人之作毫无逊色，而乡村淳朴之气氛更有过之。歌王黄月香步韵：“春日融融芳草绿，澄湖漫吐轻烟。萋萋岸柳舞翩跹。野锅煨土酒，石洞汲清泉。携手同游心欲醉，尽情观赏神仙。网山游记刻新篇。诗雄欣聚会，正似月儿圆。”云浪(农村中学老师)也唱和一阕：“变色湖边春意闹，红肥绿瘦炊烟。胜他楼阁舞翩跹。架锅三块石，笑语涌心泉。造个相思堪入梦，凡人不做神仙。山清草野拾新篇。不思离别句，重彩绘团圆。”从兹可见，这以农民歌手为主体、有农村知识分子和农村工作者参加的唱和小分队，的确显示出其对传统诗词的热烈追摹，并以旷野放歌的勇气。大胆模仿，纵情创作，的确身手不凡。这里农村知识分子的引导作用是重要的。而随着教育的普及、文化的提高，农村读书人逐渐多了。姐妹歌王黄月香是高中毕业，月霜初中毕业，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是成就歌王、也是诗词创作的重要条件。云浪还有一组词《菩萨蛮·变色湖边》，其一是：“鬓沾绿草春风送，手撩湖面蓝天动。腰际绣包垂，浅蓝短衬衣。矶头临水照，水映花枝俏。‘哥你莫偷瞧，小心翻下桥！”’其二是：“鲤鱼岩口双鱼跳，含羞妹子窥哥笑。赤脚戏清流，轻声似水柔：‘不梳还更乱，理我青长辫。莫要站成痴，帮依洗发丝。”你看，变色湖边农村姑娘的美丽形象，多么动人。当情郎窥看之时，姑娘突发警语，“哥你莫偷瞧，小心翻下桥”，多么生动又不落俗套。这种直率而富有挑逗的语言，正是民歌的本色。第二首极富传情之妙。正在清溪梳洗的姑娘，轻声邀郎“莫要站成痴，帮侬洗发丝”，生动地体现农村男女特有的朴实形象和粗犷的性格。我想，这两阕词放入传统诗词之林。也应毫无逊色。 再欣赏一组唱和。宜州白山乡农民歌手野人(黄信飞，70多岁)作《踏莎行》：“雨箭风刀，花烟柳雾．飘蓬四海家何处？春寒料峭意难堪，朦胧一派无从去。呢燕双飞，孤鸾独步，形成对比能无妒。拟将穷骨硬支撑，最终方晓真风度。”黄月香步韵：“淡淡轻烟，重重迷雾。人生驿站于何处？花灯夜市有谁邀，中秋歌节无从去。车站留言，码头起步，挺胸不怕遭讥妒。山花欲放待来春，试看谁有高风度。”黄月霜步和：“云岭轻车。关山薄雾，今宵鸿影栖何处？萍踪四海可为家，愁丝万缕随风去。歌咏相思，诗求同步，情真何忌招人妒。天涯寄语报平安，依依杨柳春风度。”黄月香又步一阕：“野外炊烟，湖边吐雾。人生乐趣于何处？阳春三月好郊游，放歌天半飘飘去。亭苑攀肩，滩头漫步，情哥挽妹遭讥妒。高山不怕雨来淋，真君自有真风度。”这几首词，可以说是词风淳朴，诗情畅达，意境清高，气韵流畅，有缠绵回转之情，无牵强雕凿之病。好些语言，似直率而蕴藉，如：“拟将穷骨硬支撑”，“人生驿站于何处”，“高山不怕雨来淋”，“放歌天半飘飘去”，极富诗情画意，亦是山歌常用之言。 民歌手的步韵唱和，在山歌活动中也很流行。他们叫做玩山歌，而且越玩越高档，越玩越新奇。诗人唱和一般是和绝句、律诗，四句或八句(三韵或五韵)，词，数韵或十数韵(十六字令三韵，最长的莺啼序240字，三段共17韵)。而他们玩山歌，步韵和唱的有四句的，有八句的，有十二句、二十四句、三十六句、四十八句，甚至有七十二句，难度越来越大，技巧越来越高。我问过黄月香、月霜姊妹，平时对歌步韵你们可以信口对答，二三十个韵你怎么步法呢，她们说，这就不是信口对答得了，而是记录下来逐句逐韵先步好再唱了。我看过她们的长韵唱和，虽限于同字韵脚，但和起来却各自成章，洋洋洒洒，流水行云，毫无牵强拼凑之感。 再欣赏两首诗吧，野人写过一绝句《夜雨》：“霹雳焦雷惊大梦，倾盆暴雨下天台。晒坪堆谷收不及，一座金山出海来。”形象多么鲜明，一堆黄灿灿的谷子被水冲走了。又有一首《龙舟观赛》：“装点轻舟俏俊龙，待声令下箭离弓。一江水溅飞花白，两岸人欢笑脸红。鼓点春雷齐按拍，桨翻蝶翅快乘风。齐家治国平天下，万事皆如赛事同。”写得有声有色，尾联尤其精警。一个农民歌手，有此点睛之笔，有此匹夫之责，真是难能可贵。 以上介绍的。仅是农民歌手学习诗词创作的一些范例。全广西农民歌手何止万人，他们自小受山歌熏陶，也受到传统诗词的影响。在双向学习中，他们有较好的条件。现在只是起步阶段，初有收获。为鼓励他们继续奋进，我们打算为民歌手诗词创作开个研讨会。我们不是要把歌王和民歌手成为传统的诗人，而是让他们多吸收一些文化营养，使他们在诗词创作中更好地发挥民族传统的特色，在广西诗坛上出现一支有广大群众性的乡土诗人，一支诗歌劲旅。谨作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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