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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的活着,是一种修行

 啄木鸟663 2018-03-04

高山流水

 乐府

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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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韩乾昌

回首过去一年,有两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无法原谅自己。

其一,是戒了一年的烟,又抽上了。

其二,是悄无声息胖了十斤。

因抽烟的坏习惯,我总嫌恶自己,也数次想狠心跟她分手,终又禁不住她曼妙婀娜的身姿和盈香缥缈的诱惑,重揽入手,品咂把玩。我想,我是多么无药可救,受她蛊惑而腾云驾雾、不惜灵魂出窍。冷静时便懊悔不跌,一来,这是对生命的无谓消蚀。二来,一个不能克制坏的欲望、严格要求自己的人是多么可怜可憎。想到自己的堕落,我便无地自容。

回想戒烟的一年,不仅自觉神清气爽,置身公共场合时,亦能够有一份被世界欣然接纳的喜悦。不必因为身上的烟味给别人带来不适,也不会因为烟雾缭绕让身边的人产生不悦——这种因自己而引起别人的不悦,实在是糟糕体验。即便别人不明说、没有在表面上显出一定的厌恶,自己终归心虚。倘若被明着用某种躲避的神情或动作表现出来,则有恨不能立刻钻入地缝的恓惶。

在家里,躲到阳台或者厨房去抽烟,总有做贼之感。尤其是面对孩子时,就无法做到理直气壮。一个放纵自己的父亲,如何从容坚定的对孩子言传身教?其身不正啊!

有时,以阿Q的精神自我安慰,抽烟,也颇有几样实在的好处。比如写文字时、比如思考时、比如有了烦闷时,嘴里叼起一支烟,仿佛是精神上有了一个可依赖的温暖怀抱;仿佛置身烟雾中思想便可以格外深邃起来,也不显得那么孤独。

可回转一想,自己也不禁惭愧莞尔。这终究是精神世界不够丰富、意志不够坚定的外化。一个有着坚定信念和内心丰富到不借任何外援而与自我精神世界独处的人,才是真正强大而独立的人。

由此来看,嘴里叼着的烟,其实是叼着精神的奶嘴,内心实质是一个未断奶的婴儿,这种自我安慰,不过是寻求一张理直气壮让自己的恶相似乎赏心悦目起来的温床。

借外在力量和自欺欺人以求解脱与安慰。实乃精神胜利法之一种。

每当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迷离着眼神,以颓废之势叼在唇间,吸而入肺,吐一口文艺的烟雾出来,感受到心肺得以麻醉的舒畅惬意时,罪恶感也随即而来。便深觉自己的堕落,这堕落和百年前榻上高卧吸食鸦片的人没有本质区别。

使我感到堕落的还有一件,就是无故又胖了十斤。这堕落不光在于审美,更在于与抽烟一样的自我放纵。

近些年,我在坚持着健身习惯。其实无所谓健美,更多是一种修行。在大汗淋漓和肌肉酸痛之间体味独自修行的妙处。其实,叫做修行实在有点儿大言不惭。更准确来说,是为了保持一份生命的痛感——这痛感于我而言,一来证明自己尚有血有肉的活着,二来是,以这痛感来克服生命之痒——即那些噬啮肌体和精神的、不恰当的欲望。比如无节制的饮食、保暖而思的骄奢淫逸等。

活着,不以还能吃喝拉撒为明证,在于还能体验到一种痛觉存在。对自我灵魂何以寄寓、归置的痛;对世间众生苦难的悲悯之痛。

我在想,倘若某天对自身从何而来、往何而去没有了追问与思考;倘若对世间众生之苦完全置若罔闻,那样活着,即便如烈火烹油,也不过行尸走肉。

活着,看似是一群人狂欢,实际,是独自一个人面对自己的作战。

人是生而有惰性的,如果能够躺着吃饱喝足,就不大情愿沐风栉雨。长此以往,则身体日渐丰满而大脑日渐萎缩,人便和蛆虫刍狗无异。

时刻保持一份由身体而精神的痛感,实在有其好处。

克制自己的欲望,乃是与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做对抗。人类进化脱胎于“丛林法则”,从“物竞天择”中一路走来,曾经以战胜自然、打败别人为生存前提。跨越生存的基本需求后,终归发现,实现自我超越,其实不在于战胜客观世界,而在于战胜自我。战胜别人一万次,不如战胜自己一次。以从自然掳掠、占有;以从别人索取、争斗而来的满足感、优越感,远不如自我修行而来的超脱更让人生出对生命的欣欣然。

对世界心存敬畏、于愁苦人间而得大欢喜。一粥一餐、行起坐卧,皆是修行。

体重的增加,并不在于因为不好看而让人自惭形秽,而是因为自我克制与修行的懈怠让人羞愧。

我在想,人活一世,终不是草木一秋,纵绝大多数人于世界而言卑若微尘,生死无迹,可于具体自身而言,何尝不是波澜壮阔。人生不在于活了一遭,而是经历一回。生命的本质都是生死,谁也不能幸免,可不同的经历和体验却体现了生命的质量。

想起一些往事。

几年前,父亲罹患重症。几年间数次出入于手术台和重症监护室,除了身体遭受旁人难以体会的痛楚,从他眼里,更让我痛切体悟到健康对于一个人生命尊严的意义。

一向倔强自尊的父亲,从没有求人的习惯。从我记事起,几乎未见过他为了家庭或者子女的事向人求情下话。在医院里,面对医生,某一刻,他的眼神里居然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谄笑。虽然一滑而过,却如刀剑剜我心于无形。

穿着白大褂高高在上、侃侃而谈的老大夫,其实待人和蔼、专业负责,可当看到对面的父亲鬓角灰白的头发因那笑而微颤、曾厚实高大的脊背因谦卑而佝偻人前时,那个和善专业的老大夫在我心里的形象瞬间扭曲起来——我感受到一种高大与渺小之间强烈对比后的、对生命极致的卑微感。曾如一座大山一样倔强坚硬的父亲,此刻像一只任人摆布的软体生物一样匍匐在命运脚下,期待着未知结果的审判……

我想,世上所有的父亲都不会、也不情愿当着子女的面,对任何人表现出软弱和祈求。父亲那一刻的心迹自然流露转瞬掩饰而过,可那千分之一秒于我们父子之间犹如真切又恍惚的半个世纪。

父亲佯做无异,我,装作无察。

健康有时不在于健康本身,它关乎尊严。

又想起前年大伯因为突发疾病入住某医院重症监护室。因为要送一个辅助器具的需要,我被法外允许进入室内。监护室里躺着两个危重病人,大伯旁边还有一位年纪更长的老人。他赤身裸体,浑身插满各种管子,像一具了无生命痕迹的章鱼。之前和大伯眼神交流时的一丝慰藉,瞬间被这气氛冻成冰凌,我凄惶而逃。

生命行进到此刻,纵然你曾多么巍峨显赫,如今一如没有生气的躯壳,被人以科学的名义去解剖、实践,无论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情非所愿,全然不由自己。

转到普通病房后某一天,我又去看大伯,一向健谈热情的大伯良久无言,眼神里有罕见的悲凉。我不堪面对,出门徘徊。恍惚听见他对身边陪护的大妈呢喃——大意是,和他同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个老头,一开始稍有气力时,还和他闲谈,后来陷入昏迷,由于他的“不配合”而被小护士殴打……

后来,这个老人一句话也不说了,就像一具埋进土里千万年的、衰朽的尸体。

我不知道清醒时的大伯目睹此情此景时做何感想,我也不敢进一步去设想,我对这种设想带有一种负罪感——一种目睹亲人受难而自己无动于衷的负罪感……

我不知道那个殴打老人的小护士在她生命的某一刻,会不会也有某种负罪感——对此,说实话,我至今没有奢望。

这里,我已不想、也无力去控诉谁、责难谁,我对打人的护士居然想恨又怎么都恨不起来。

面对一个个衰朽而毫无色彩的生命,日复一日繁重操劳,护士们原本柔软的心该是麻木的。从专业来看,她们面对重症病人时的心情与我们常人一定截然不同。职业的特性要求她们必须暂时收起人类基本的情感,以一种更加理性的姿态看待一个生命的沉浮幻灭。乃至于长久的习惯性思维加之难以遏制的某些负面情绪,让她做出我们看来泯灭人性的行为。可反过来想,她何尝不也是这场生命的宴会即将结束时、被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绑架的受害者——如果说生命本身是一场盛宴的话。

如果不是选择了这个职业,她们原本也该是想从容不迫的坐卧行走、吃喝拉撒;也期望生活的面目一如童话故事般美好而气定神闲。可频繁面对生死,生死之重已然被日常麻木所轻;高尚和悲悯等人类的基本情怀被无意戕害——当然,并非指责她的不高尚,也许于残酷之外,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和无奈。——终归,当抬起巴掌扇向那个昏睡老人的一刻,她着实是一个麻木者、也是一个被戕害者。

如果换做我们任何人,我们能保证比她做得更好吗?会表现得比她更加高尚吗?在怀疑的同时,我又陷入对生命这场盛宴即将散席时,人人不得不承受与面对的悲哀……是的,我心里只有一股滔滔长天之水也无法荡涤的悲哀。

大伯把这事只悄悄说给大妈,而不是他的子女和亲属,除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和不愿伤及子女亲人心的顾虑,一定也有无限的悲凉之感。我想,他一开始大概也不情愿说给大妈听,可实在无法独自承受这份透着几多无奈与苍凉的彻骨寒。

大妈听后无言。

作为子女亲属,眼睁睁看着亲人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与煎熬,会产生悲哀的无力感。可这悲哀终究比不得面对至亲的尊严被撕扯践踏的无限苍凉——其实,以我苍白浅薄的词汇量和想象力,已实在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述说这种感受,只好说是苍凉。或者,说这是一种感受也是不准确的……可我实在无能为力。

写到这里,看似是悲观的、压抑的。可我想说的是,我们努力、我们奋斗、我们和自己较劲、和自己的心对抗,于这繁华又悲苦的人世间走一遭,活着,要为尊严,尊严的活着,更是为死得尊严。

只有生命在消逝一刻体现出无上尊严,才算尊严的活过一世。

但尊严不是被施舍赠与而来,当然也不是争取后就一定能如愿以偿。我们只能在活着时,建构且储蓄尊严,以获得实现尊严的最大可能。

比如,今天的自我要求、自我克制、自我修行,就是为获得一个健全、健康的身心,以至于当某天离开时,走得从容一些、庄严一些。

于是,我把每一件寻常的事,都当作一种修行。我跑步运动,不仅是让自己健康愉悦;我反思检讨自己,不仅是让自己接近丰富而远离浅薄,还在于储蓄尊严。希望我的储蓄可以使自己活着时尽量尊严,死的时候,保持尊严。

某种程度上,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你健康的活着,要为自己的尊严负责,也是为子女亲人的尊严负责。

你的尊严也不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尊严,还关乎那些被你爱着和爱着你的人。

健康的身体,是自己的财富,也是留给子女的财富。

健康的精神和心灵,是你的宝藏,也将是馈赠子女亲人的丰厚遗产。

相对于活着时的美好追求,我更希望自己某天死亡时,也能够以一个美好的状态。我希望我的墓志铭写着,这是一个平凡至极却健康的、活出自己的人。

我希望自己死后,在见过我的人眼里,是一个身体依然矫健而面容安详的人。

作者简介:韩乾昌,甘肃天水人,七零后暖男一枚,现居兰州。喜欢文字、崇尚自由,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悲悯的现实主义者。偶有心结,小撰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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