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江南的朋友说:“江南是不会老的地方。”我暗自诧异,苏杭等地皆是古镇,分明宛如闲适的白发老者,怎会“不老”? 后来,我迁居至杭州,才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江南——果真是不会老的。旧时印象中的南方,大街小巷皆是青石板的古道和木制老屋。烟雨的巢穴,总会湿漉漉的氤氲着绵软的滋味。“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这般的言说,确是极美、极美的。 当我与它相拥时,才发觉古的事物却不一定老。这里映刻着古时的光阴,在缓缓的流淌,像是水滴,一颗颗晶莹的坠入缄默的湖水里,在消失前还不忘凝聚最后一丝力量牵荡起圈圈涟漪去招惹着宁静。 这里的时光是淌不尽、耗不完的。 一张摇椅嘎吱嘎吱地承载着传说,一晃就叫人见到夏日的蒲扇也随着摇摆。摇椅在槐树下,槐树在袅袅漾漾的柳树旁,朴质的韵味一直延伸至天边,让人寻不尽也看不清,一不留神便将自己抛弃在时光里,一颗炽热的心化成莲花盛开,想这样沉醉,不必清醒。 江南像是人最清纯的回忆。撑油纸伞、穿牡丹苏绣旗袍的绾发女子,身姿轻盈的迈着莲步与相对走来的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男子擦肩而过。小古巷仅仅可容两人通过,侧身的瞬间总会爱上对方玲珑的绣花鞋或是素白的衣襟。不多什么言语,暗自含情的脉脉相凝,一生一世这样也已足够了。这天地似水,不如火的炙烈、玫瑰的浓郁芳香,它有自己独特的格调,如同惹人怜惜的茉莉、娇小柔嫩的雏菊、离世脱俗的幽兰。每一处细节都是极致的雅致、宁静、淡香和其他事物皆不可媲及的温情。 人们说《诗经》里有古韵江南,我倒觉得是这般柔情河水包容了《诗经》。任何有关温婉的事物似乎都属于这里。蒹葭的苍茫、白露的清凉,窈窕的女子与如玉君郎的爱恋。哪一幕不是悉心雕刻在江南的古色里,亦如令人遐想的山水画意。墨色氲散在白净的宣纸上,巧妙无瑕的落笔,浑然天成的情意相融,远山近水、鸟鸣鱼游的栩栩如生,这一切都与心灵丝丝入扣。泼墨挥洒中的俏丽江南,轻轻地笼覆着薄纱。它与北方血骑沙场的霸气有着不同的美丽。不是林妹妹的娇弱无力,江南是以顽强的韧性来抵御侵犯,有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玄妙意境。 这里更是隐士的山林。竹林间一亩花田一清闲,闲来便垂钓,晨露带着丝丝寒气打湿衣角,无需在意,只是更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倦意袭来,随手拾起一本书卷,遮住脸倚靠在木船里,轻轻晃荡进葭苇丛间,被苇絮藏着,万物皆是寂静,不会有人了招扰了你的清幽。 说是美的事物不会存久,江南却叙述着长久之意。这沁心的美意也是在长久之中缓慢散发出来的,那是更深层的韵味,因为有千百年历史的沉淀。沉淀成香泥才得以慢慢养育出可人的粉白莲花,一眼泉水才更加甘甜清冽。 我去见朋友,在春天。双双坐在茶楼里,有种“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微妙感觉。朋友抿了一口茶,幽幽的吐字:“这里挺好的,要是喜欢,就长居吧!很是修身养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轻,不知道是他将自己养成这样,还是江南将他雕刻的太有禅意。品得滋味,禅茶一家。 我答,我喜欢这里蜡染的蓝布裙,古色古香的阁阙,隔绝喧嚣城市的气息,夏日荷塘里的莲花和冬天覆着细雪的檐瓦。 他轻轻地捏着紫砂茶杯,开口问:“你不喜欢这里的人吗?”接着顿了一会儿说:“确实很少有人会注重到人文。” 我一愣,的确如此,只注意欣赏怡人的景色,却忘记留心身边的路人。我讪笑:“邻家小孩送来的绿豆汤还在家里放着呢!” 原来不小心忽略了同样重要的人文气息。想来“江南人家”确实不负这个婉约的称呼。谈及人与人,会不由得想起陶渊明对《桃花源记》中人们生活场景的描写。(中国散文网 www.sanwen.com)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我说。 他笑着微微点头:“江南确实不负作为另一处桃源。” 我很喜欢在这样环境里的对话。没有对国政的大声争论,心中各自不服气的虚假演戏和觥筹交错的淫逸光影,也没有小心翼翼的紧张、攻心的谨慎。对事物再三思量,很是让人心情明朗。 一个穿旗袍、绣花鞋也绝不会有一丝违和感或不搭调的水墨古域,它是倾尽几生几世才酝酿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山水醉意,是怎样在尘世中辟开一片土地,自顾自的幽静,不许旁人打扰? 静静地沾染上菡萏的色彩与芳香,如此有灵气的地方,真是再难寻觅,一生需得好好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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