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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高士

 milano1895 2018-03-07

高士,是望江县境内的一个城镇,但这两个字古时又指志趣、品行高尚的人,高尚出俗之士。《红楼梦》里有个曲子叫《终身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这里的“山中高士”是比喻宝钗清高、洁身自好。

 

旧时,毛安叫茅庵,也叫茅庵岭,左邻为高士,右舍是古炉。

 

高士,茅庵,古炉,窝甘公路上自东向西的三个地方,我一直笃信这里是有故事的。

 

故事从一位高士说起。

 

崇祯年间,天下大乱,动荡之局始未安歇。有位高洁之士,独自从今天高士的王佩山出发。王佩山当时叫佩山,在县城东北六十里处,是武昌湖北岸的第一高峰。

 

高士一路疾行,浅水处水,遇杂草挡路的地段,用随身携带的柴刀砍出一片路来。行七八里至大名鼎鼎的漆匠岭,此处甚是热闹,路两侧的漆匠店里,工匠们手持漆笔如行云流水,在漆面上随意作画,描彩贴金。高士不敢打扰专注的工匠,也没有参与本地客的说笑,歇息片刻,继续行走。二里处,出西冲,三里外,入高冲,一路爬坡越岭,丝毫不敢怠慢。

 

天黑之时,高士步入一片荒坡残林。但见月光从云缝里泄出,一波又一波的光斑满地闪烁,远村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

 

明明灭灭的草浪之间,终见一处茅草庵。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鸟儿被月光惊飞。

 

这是暖风和煦的四月天,高士在茅草庵里一次日常的借宿。

 

这庵,位于现在的毛岭一带。说是庵,其实是一间草房,坐北朝南,房顶乃陈年茅草,老茎盖覆,墙是粗糙老砖,早已剥落,墙垣及门口的石阶,有的已经残腐,有的断成几截,有的不知滚到哪儿了,看来许久没人来过,也不像有任何大事在这儿发生过。

 

茅草无情,吞没过很多小径,很多足迹,也埋没很多的故事。

 

这庵堂为何要建在茅草之中,只为不被世人所发现所捣扰么,还是担心过往的旌旗和兵甲?每一块砖头都相约守密,眼下一声不吭。

 

庵前植有柏树几株,粗的树干超过腰身,估计树龄已逾百年,粗糙的表皮如同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堆垒的皱纹,似在向路人讲述它悲凉的历史。

 

这萧瑟场景,若是凡人至此,肯定心怯,然出尘之高士,再也熟悉不过了,某一个台阶、某一块石板上或许还留下他过往的脚印。竹子棵,檀屋,陈屋,吴大屋……附近这些熟悉的村庄不用记忆就能脱口而出。

 

高士从附近找来一些干茅草,均匀地铺在地上,和衣而卧。

 

是夜,茅庵岭上鸟兽怪叫,风哗哗啦的响,屋顶欲揭,庵门轻摇,仿佛在表白这一处庵堂的局促与无奈。

 

“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虫声”,高士突然明白,这最接近草木接近土地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本真的生活?这样想着,在无人之地也不觉得孤单,很快就入睡了。说不定,梦里还会听到草木、山林、兽鸟以及月光的遍地应答。

 

再来说说这高士,身高七尺,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神采飘逸,气象高远。多年前,离中原和朝廷,来到风景秀美的佩山。佩山不高,却有人掌、木笔花、棋盘石、饮马池、红朱、石龟、虬松、鸦更、草堂等十景。站在山顶,极目望去是成片的广阔丘陵,雀噪和蝉鸣填满了整个山谷。山南接烟波浩渺的武昌湖,东边不远处是赛口幸福河,水路可直接或间接通江达海。水丰而后草木生,草木生而后人烟盛,此处实乃名副其实的江湖。

想当年,这位高士也许居庙堂之上,如今处江湖之远,早忘其君,与耕夫俗众没有什么不同。自从栖居此地,贫中取乐,偷享其欢。

 

“昼喧而夜静,昼俗而夜雅”,夜晚摆脱白昼的红尘,一盏孤灯照亮庭院,高士或偶发诗兴,或遣词铺陈,或赋吟管弦,或冥思苦想。

 

高士有如仙乡来客,素衣飘飘,不染纤尘,所到之处,必令人瞩目。无论是出门独行,还是修行归来,村里总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儿,目迎他来,目送他去,周身永远会围绕一群看热闹的孩童,一面追,一面叫。这一带的百姓,耕田种地,养儿引孙,无人知晓这位高士的来历,来路何处,归途何方,一直成谜。

 

闲话不说。翌日凌晨,高士醒在鸟鸣之中,起身走出茅草庵,在小路上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听林间小鸟啁啾,看远处烟火翻腾。

 

春风吹又生。岭下,满田升起疯狂的茅草,还有白茫茫如雪般的茅絮。推开茅丛,一条清溪闪过,高士掬一捧溪水于掌洗心革面,从怀中掏出干粮喂饱饥肠,轻轻理好睡乱的发髻,收拾好心情,再出发。

 

一路向西。

 

茅庵往西多是荒土野岭,人烟不稠。半晌,行至一处高坡,忽见天边飘过淡云、浓云,低云、高云,流云过后,撕开一道澄碧的天空,该是到了茅庵与古炉交界的北云吧。果然有熙熙攘攘的乡人,三两聚集低声言语,男人吮着烟筒,女人提篮喂鸡。

 

这个与白云谐音的村寨,近的说是从怀宁迁移而来,远的说是来自江西,说不太清楚。村子都不大,个个相邻,彼此能听到鸡鸣狗吠。此地山环水绕,得天独厚,文风传家,商贾致富,今世出了不少名流。

 

北云西行半个时辰,就是高士此行的终点,古炉。

 

叫古炉的地方,应该是有声有色、有气味、有温度的。贾平凹有一篇小说《古炉》,写的是少年时代的记忆,那是一个自古以来就烧陶瓷的村子。旧时的古炉一定也是个众人向往的温暖之处吧。我为此向当地人打听过有没有一个古炉燃尽或报废的旧迹,他们茫然地摇头。

 

是夜,冷月溶溶,烟尘消失已远,炉火奄奄一息。几声鸟鸣,把古炉的夜撕扯得惊乱而凄惶。

 

在古炉近处,高士寻得一隅住下。眼角的疲惫,隐匿不了一路艰辛的跋涉。


无语,默念。

 

次日早起,高士来到炉前,点上高香,双手合十,虔诚叩首。如此二日,晨焚香膜拜,指尖香烟袅袅盘旋,夜诵读经文,倘佯于苍山野水间。局促瓦舍、咫尺庭院、香炉紫烟,溢出了高士明净高洁的心境。 

几日后,高士赶在一场春雨前原路返回佩山。

 

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这一程孤旅,也是我臆想中高士的一次普通修行,时间不算长,停顿在茅庵的月色,定格在古炉的紫烟,虽无雨,却有风,虽两手空空,却心田满满。

 

这位高士是谁?是文士、儒士还是隐士、道士?今天找不到一点点影子了。

 

……

 

这个从古代走来的高洁之人,正如一支响箭,嗖嗖地射穿了各个时代,落入今天,成了一方的地名。金戈铁马的几百年后,高士已去,茅庵不存,古炉烟灭,剩下的是三个地名,只有百度地图告诉你确准的方位。

 

时光易逝,天地已新。走在新修的窝甘路上,两侧是挤压的小楼和热闹的店铺,大街上的汽车交织如梭,处处散发着浓浓的现代气息。马路北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兴修的的山河,岭上黄土裸露,还有少许迎风瑟瑟抖动的茅草,讲述着这里的岁月沧桑。

 

几百年来,从高士到毛安,从毛安到古炉,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乡绅乡贤,文人商人,一大片,一大片,成为望江人的美谈。即便在繁华满目、名利滔天的今天,这方土地上的人们,仿佛得到高洁之士的指点和提携,他们笑傲于武昌湖滨,作伴于松下竹间,嬉闹于乡野僻壤,无论向哪个方向走去,永葆品性高洁的士君子品质,有一种不趋俗、不媚世的处世原则,有一种耕读传家、诗书继世的文化人格,有一种狷介耿直、清和向善的淡泊情怀,有一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明净心灵。

 

我无意去美化和高赞这方土地上的人们。我相信,高人已去,这地方每个人的心中,还驻着一位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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