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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我跟老爸聊了聊“死亡”

 琢玉轩7 2018-03-07

原本春节定了老爸老妈来京跟我们同过。火车票刚买好,老爸来电话说,腰椎滑脱。两周内检查、手术、出院,决定在家养伤,不折腾过来了。我元旦后滑雪受伤、发烧、滑雪又受伤,现在在家拄单拐、出门双拐,也不便折腾。于是,两地过节。


大年夜,我们视讯问候后,如常在电话中聊起各自最近看的书、学习、工作、成长的收获。如常一聊一两个小时,我一如既往劝老爸把他跟我聊的观念、想法整理写出来,他一如既往置若罔闻。

 

挂了电话,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希望让老爸写些东西?”

 

老爸从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运动方面从来一学就会、一会就成周边人中玩得数一数二的;如果身边朋友觉得我幽默,要跟我爸吃顿饭,就吃不进嘴,这个段子王能让你从头笑喷到尾;我小时候他训练我在早起十分钟内完成穿衣、叠被、刷牙洗脸、准备早餐、整理书包出门,进而在长大后“多项目同时管理与运作”成为我的特长;我一直等着觉得“这个老爷子终于落伍了”的一天到来,但无论我处于人生怎样的迷茫阶段,但凡跟他聊,他都能用各种方法论、哲学观(早期偏西方逻辑、管理与哲学流派,近几年主使中医/佛学/易经)帮我理清思路、整装再出发…… 连他第一次使电脑、smartphone,我都没觉得不论在经验还是智商上体验到优越感,无情被他碾压(此处应该有捂脸哭的表情)。

 

而老妈,岁月仿佛一直就忘记了她。她四十岁还被单位小伙当成二十来岁的姑娘,把十岁的我错当成她妹妹;她六十岁的时候都几乎没什么白头发。她是典型上海的嗲“林妹妹”(正好也姓林),走哪都惹人怜爱、忍不住想照顾(我现在女汉子一条,也跟从小就觉得该我照顾她,而不是她照顾我有关,此处再捂脸哭)。

 

父母的死亡/离别,一个从未到来过的念头,第一次出现是五年前(2014)。那会儿不顾妈妈反复一个月“你要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怎么办?你要再拿不到这样的工资了怎么办?你要再遇不到这么好的老板了怎么办?”的念叨,裸辞来北京考研。爸爸那年刚因早先一次事故导致的胯骨粉碎性骨折愈合不利,引发股骨头坏死,开刀换了股骨关节球。他手术后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全国研究生统考之后的(2014)春节。他跟我妈来北京,我去车站接他们。远远看见老妈熟悉的身影,却见她身边一个明显与我记忆中老爸苍老近十岁、原本花白现在头发全白的老人,我当时就泪满眼眶、强行在他们走近前憋了回去。

 

几个月前(2017夏),一次电话中妈妈说“我觉得越来越容易累了,我想,是我老了。如果你们还想生孩子的话,最好能早点生,这样我还能帮你们带一带。但这是你们的决定,我只是表达我的感受和想法。”那天挂了电话,我沉浸在盼望多年妈妈是理性、平等,而非专制、不顾边界地跟我对话的一天终于到来的喜悦中。第二天,因为好友外婆过世,我们一起做了个《生死观》的分享会。活动上,我扮演了一个人设七十岁、癌症晚期、老伴过世二十年的老太太,与演我四十岁、有一个十岁女儿的儿子的伙伴做一次临终对话。回到家,我突然意识到,前一天与妈妈的通话,即便是用一种良好的沟通方式,她终于还是催我生孩子了,我竟然没有体谅到这其实是她对自己衰老的恐惧。

 

前年(2016)从北师大心理学部研究生毕业后,自己一直持续生涯咨询/Coaching/心理咨询的学习与工作,关注点从相对驾轻就熟的职业生涯咨询,渐渐向心理咨询过度,而最近也许是学习深度使然、亦或是咨询工作启发、也有可能是自己生命议题的生发,“死亡”成为我格外关注的主题。

 

大年夜跟父亲通话前,我刚看完存在主义心理咨询师欧文亚隆的《直视骄阳:征服死亡的恐惧》。挂了电话,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希望让爸爸写些东西?”进而我觉察到,这实则是我自己的恐惧,我太害怕会失去他。

 

十分钟后,我再次拨通电话,父亲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正好正好,我跟你妈前不久刚聊这事呢。”他说我伯父手术前问他怕不怕,这将是他近几年第三次手术了。他跟伯父笑道“这刀开完,我可就两面三刀(身体左右两边、开了三刀)了,真是钱都用在了刀刃上。”

 

他手术那天上午,老妈说老爸手术一结束就给我电话。但原本一小时怎么也该结束,八点老爸进去,十点半未等来电话,我在办公室坐立难安,脑中那个“会不会上了手术台下不来”的念头挥之不去。老爸说,他也想过。他发现自己一点不害怕,完全没有“为什么是我(得这个病/出这样的事儿)?”的想法。“遇到就遇到,人家还有五十岁就死、三十岁就死的,我凭什么不能死?但有一点,”爸爸说道:“我发现我一点遗憾都没有,现在、随时死掉,我没有遗憾。”

 

“我这一辈子,发表的论文现在还有好多下载和转引;发明获了专利;创过业;有相伴一辈子的老伴、优秀的女儿、女婿;我跟你妈走遍了全国,你也带我们去了美国、欧洲、日本,我们自己跑了东南亚……我这辈子想学、想玩、想做的事儿就去做了,我的人生很值。”

 

在和好友做的《生死观》分享会上,角色扮演前我做了三个深呼吸、进入角色。一开嗓,听见一片压抑的惊呼。期间,扮演我儿子的伙伴不断提议:“妈妈,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带您去老家吧,我带您去环球旅行吧,我带您……”我微笑、摇头、缓语:“妈妈没啥未了的心愿,妈妈觉得此生无憾。有你们在身边,足矣。你们正常过你们的日子,你们一切如常,就是我觉得最好的生活。”人群中不同处开始传来嘤嘤的哭声……结束后,不少伙伴过来说“你演得太好了”,但我却觉得,那不是演出,那三个深呼吸后,我进入的是自己真正觉得生命最后的状态,也是我现在的状态—— 与父亲一样,我狠狠地、尽力地活了,无论何时死亡,我都无憾。

 

“来来来,正好我跟你宣布下我跟你妈的遗言。”老爸继续说道:“我们死后立刻火化,不要搞那些仪式。其实我想骨灰直接扔了,但这样就变成乱扔垃圾,不好。你不是搞森林环保的嘛,你知道哪里树不会轻易被砍,或者砍了也能原地再种。你就找棵树,把我们骨灰埋了,以后实在想祭拜也能有个地儿。其实,”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人死了不会在一个地方。你爷爷生前,我们兄弟几个只要有机会就回去看他、陪他;他去世前我跟你伯伯轮流给他擦身、抠屎,尽了能尽的孝心,现在我们还是有时间就去上上坟,不用非得清明、过年。你爷爷奶奶怎么可能在那个坟里头,他们永远在我们心里头。”

 

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活,就随“遇”而安,从小父亲如是教育我,遇到什么样的境遇,过什么样的日子。100块不羡慕200块的日子,200块也没必要非过100块的日子,要把价值最大化。所以我这么多年随着收入的增加,物质消费是有相应提升,但最下得去狠手的还是“自我成长”:去世界各地旅行,体验各种生活形式,持续不同领域的学习,参与各种有趣的活动,结识各领域优秀的人……老爸电话中说:“以前你总说我聪明,说我给你很多指引,现在我觉得你才三十几岁就悟到我六十年生命还多的智慧,现在是你常常给我灵感。”

 

多年前一次爸爸跟我说“进化”,他认为人类的进化是一脉相承,但必须是老的死亡新的才得以成长。佛家的涅槃讲得也是这个道理,重生的新生命有更强大的生命力、不破不立。我去年带爸妈去美国,并给那次旅程起了个名字:“带爸妈走我走过的路”,去得都是我过去工作常去到的地方。在洛杉矶的落日大道上,夕阳如金色的薄纱铺满大道,我们在一处十字路口等绿灯过街,妈妈侧身只是一个剪影,她对我说:“四年前,你执意要辞掉工作,三十多岁,婚都没结,从上海搬到北京去考研。我真的是吓坏了,我百般阻挠,因为你说的未来我看不见。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才懂得你那时候在说什么。”这次,我没能把喷涌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小时候爸妈带我看他们能及的一整个世界,长大后,我不断挑战、打破他们的边界,这当中有太多冲突、痛苦,但这就是我作为下一代的责任—— 超越我的父母!

 

老妈凑过来,在电话中说:“你们今年考虑要孩子吗?”我说,从初中起我就有个观念,孩子不一定是我生命的延续。那些但凡因我做的事情、写的文章、与我生命交错过的人,他们如果受到了我的影响,甚至与我一起,做更多的事、影响更多,就像水波的涟漪,那才是我生命的延续…….爸爸接着说到,他与我观点一致,如果我们决定要孩子,我们也不过是他/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通道。他/她(们)日后的成长,父母不过尽可能提供一个条件,一个帮助他/她(们)发现自己的天赋、聆听自己内心的天命召唤、不畏世俗观念、绽放生命原本光彩的条件。我以前一直觉得是我太有反骨、脾气够倔,才冲破父母的阻拦,过出自己想过的生活,但其实,不论父母理不理解、明不明白,口中说什么,他们才是一直在我身后支持、不离不弃的人。

 

16岁我便到上海读书,自此每年只有短暂与父母相聚。我想让老爸写些东西,其实是我想更多地感受他生命的涟漪。

 

爸爸最后说:“好啦好啦,我写我写。彦勍,你知道我觉得那些故事里最幸福的人是谁吗?”我问:“是谁?”他说:“《天仙配》里七仙女和董永。幸福,不是金钱、不是物质、不是外表,是一种感觉。我跟你妈就觉得我们很幸福。”我说:“我们也是。”

 

(老爸老妈每次唱K,必点歌:《天仙配》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文章来源公众号:溦露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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