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名山笔下求——清初“四僧”之弘仁

  

弘仁（1610〜1664年），俗姓江，名韬，字六奇；又名舫，字鸥盟；为僧后法名弘仁，字无智、无执，号渐江，别号梅花古衲。

弘仁一生是清寂孤苦的。他出生于安徽歙县江家坞，江氏是当时歙县的望族，然而弘仁幼年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这期间他拜当地名儒汪无涯为师，研习五经，准备参加科考，同时通过为人书写文字奉养母亲。他事母至孝，王泰徵在《渐江和尚传》中记载了他曾为母亲「负米行三十里，不逮期，欲赴练江死」。在母亲去世后，为了偿还治丧费用，劳累成疾。在这之后，他终生不宦，一生不婚。

清 弘仁 松梅图卷 局部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弘仁三十六岁时，即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大举进攻徽州，明末名臣金声和他的学生江天一组织军队奋起抗击，但后来均告失败，徽州陷落。部分抗清志士转入福建，投奔唐王政权，弘仁同老师汪无涯也在其中。顺治三年六月，清军进一步南下，进攻福建，唐王被执。弘仁同一批跟随唐王的志士仁人为了躲避清军进入武夷天游峰一带的深山中，当时生活极其艰辛，以致有「不识盐味且一年」之叹。尔后，走投无路的弘仁同汪沐日、汪蛟、吴霖等人一起在幔亭落发，皈依名僧古航道舟禅师，始用法名弘仁，以无智为字、渐江为号，不再使用俗姓俗名。

「瓦缶雷鸣可唱酬？不如归去任扁舟。驱毫吮墨披襟坐，梦里名山笔下求。」—弘仁《画偈》

顺治六年，弘仁自武夷山回到黄山。自此，他之后的主要艺术活动主要集中在安徽、江苏一带。根据现存的有年月可考的画作及其中的题跋可知，弘仁先后居住的地方有歙县、宣城、芜湖、丰溪、南京、休宁、鄱阳等地，并赴扬州、杭州、庐山等地游历。主要的活动范围是歙县（「新安画派」的发源地­）。在歙县期间，弘仁居住在五明寺，并借六朝画家宗炳「澄怀观道」之语将自己居住的小室取名为「澄观轩」。在此期间，弘仁每年必数游黄山。他有一方印，印文是「家在黄山白岳之间」，可见山水游历是他一生艺术生活的重要内容。

清 弘仁 松梅图卷 局部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虽然遁入佛门，但弘仁并没有沉浸在坐禅诵经中，而是寻山涉泽，吟诗作画。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五十三岁的弘仁最后一次游黄山。年底，本已身体虚弱的弘仁仍赴江西鄱阳，欲与好友王炜游览庐山。由于大雪封路，直到第二年暮春三月才得以买舟渡湖，了却游览庐山的愿望。六月，弘仁自庐山归返，途经丰南，与好友吴不炎放舟西干，弘仁在舟上兴起「解衣作画」，当就是在此时受了风寒，回到五明寺后便一病不起，于同年腊月二十二日（1664年1月19日）病逝。书画艺术伴随着弘仁直到其生命的最后一刻，康熙二年十二月八日，距离他去世十四天，弘仁还画了一套八开册页。去世前一日还作画三张，送给贫家以助其度腊。弘仁死后一个月，朋友弟子们将他安葬在披云峰下，汤燕生作诔文，程守书碑，许楚撰塔铭。门人按照弘仁生前的遗愿，在墓塔的周围植满了梅花。

清 弘仁 松梅图卷 局部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弘仁存世的大部分画作风格都较为统一，以山水画为主，画作充满着空寂枯淡、荒寒幽避之感，同时又具有伟峻沉厚之风。师古人得其气韵骨法，师造化得其神骨性情。清人杨翰《归石轩画谈》总结为：「于极瘦削处见腴润，极细弱处见苍劲，虽淡无可淡，而饶有余韵。」故宫博物院所藏弘仁书画作品共三十二件（套），目前经鉴定被认为真迹的共三十件（套），其中手卷四件，立轴十二件，册页九十三开，扇面五件，信札三则。从款署中能确定创作时间的作品十六件（套），主要集中在弘仁四十七岁至五十三岁，是其书画风格成熟时期。渐江的作品风格变化在时间上并没有明显的分水岭，而且存世作品中以成熟时期数量为多，早期数量相对较少，就此而言，故宫所藏成熟时期的作品极具代表性。

这些作品中作于弘仁四十七岁的有两件，一件是丙申春日所作《松梅图》卷，另一件是丙申三月所作《山水图》轴，两件作品几乎创作于同时。《松梅图》卷，本幅有弘仁书好友程守七言绝句，引首有汤燕生题诗四首，后有龚贤跋。画中之松尽显奇倔雄强之态，彰显出「千钧屈腕力，百尺鼓龙鬣」的动感。梅和松代表高洁和贞固，除了常见的山水题材外，梅花是弘仁最为喜爱的描绘对象，他本人晚年便自号「梅花古衲」。

清 弘仁 松梅图卷 局部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除此件外，故宫博物院藏另外两件作品也属于这一题材，分别是《墨梅图》轴和《梅花书屋图》轴。此件《松梅图》卷尾纸有龚贤题跋：「冶城张大风，黄山渐江师，每画成必索予题，虽千里邮致，不惮烦也。……因忆大风、渐师、天池、严夫皆我一流人，因并纪之。倘携归潜山，必出视扶晨汪子，当嗣苏门一啸也。」这是目前仅见龚贤跋弘仁的作品，从话语中可见龚贤与弘仁之间的交往颇多。跋中称弘仁「皆我一流人」，大概是因为弘仁与龚贤都生长在晚明政治黑暗、社会动荡不安的环境里，入清后都成为遗民，绝意仕途，寄情于山水笔墨之间，前者作为新安画派的领军，后者作为金陵画派的代表。两人的惺惺相惜不难理解。

《墨梅图》轴，构图奇突而又不流于怪诞，梅干劲健，瘦枝挺出，梅花主干从画面底部倾斜而出，垂直向上延伸，至顶分为两枝，一枝向左转折而下，一枝直冲画顶，落款在画面下半部的正中，紧挨主干。画面构图大起大落，如作者胸中的波澜起伏。画中枝干上的梅花疏落开放，其他部分全部留白，色调冷寒，萧条之至，更显清高拔俗。自题「庭空自无影，梦暖雪生香」，更为增色。

清 弘仁 墨梅图轴 纸本水墨 纵一一·九厘米 横四四·八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西岩松雪图》轴是弘仁少有的大尺幅作品，根据款署可知是在顺治十八年（1661年）春为友人象也居士所作。画面采用深远式构图，描绘了大雪之中黄山的景色，白雪皑皑，层林尽染，灰蒙蒙的苍穹更加衬托出山川的清净与空灵。构图与《始信峰图》轴、《天都峰图》轴等相类，矩形的层岩连成高耸的巨峰，构图饱满，气势恢宏。山间古松，或悄然独立，或巍然耸拔，姿态各异。全图并没有刻意描绘积雪的表象，但观者展卷便觉寒意顿生。有观点认为弘仁这种山石的「几何形」程式或是受到了当时徽州兴盛的木版画的影响。

清 弘仁 西岩松雪图轴 纸本水墨 纵一九二·五厘米 横一〇四·五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