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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成把车停在小萍公司不远处的拐角等她。停近了怕她公司的人注意到，停远了又怕她埋怨走得远脚疼。今天小萍看起来心情不好，上车就说：“我大姨妈还没来。” 好了，又要指责他不戴套。每次都这样，只要她大姨妈迟到两天，她就要把彼此弄疯。 不戴套爽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好啦好啦，别胡思乱想啦，哪有打靶打得这么准的。 小萍愠怒，何大成赶紧说：“真有了就生下来，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小萍说：“谁会给你生孩子，有了也必须打掉。”脸上的坚冰却融化了。 两个人都有家庭。他们之间很难说清楚是不是爱，反正冬天的时候搂一下，是暖的不是冰的；心烦的时候有人听自己说说话，而不是一开口就被呛；一起看电影、健身，觉得离鸡毛蒜皮很远，很放松。他们也不指望惊天地泣鬼神，太激烈的感情生活负荷不了。就这样，让身心在现实生活之外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挺好。 何大成准备带小萍去吃牛肉丸子。小店在一个小巷子里，那简直是旮旯，车很难开。 离老远，何大成看到一个老太太，拎着一袋水果站在路中间。 何大成摁喇叭，她听不见。 他减速，再摁。 在离老太太至少有五米远时，老太太看他停了车，忽然扑过来，倒在他引擎盖下：“哎呦，撞人啦——” 何大成和小萍面面相觑，碰瓷都已经拙劣成这样了？小萍想下车查看，何大成一把拽住她：“不能下去，得报警。” 这时外面冲过来一群男青年，狂拍窗户：“把人撞了还不下车！” 见势不妙，何大成立刻将车中控锁锁上，哇哇哇打报警电话。外面的火气越来越大，作势要掀车，眼看不曝光不可能，他迅速和小萍商量对策：“警察来了怎么办？咱们是怎么碰上的？一起到这儿来干嘛？”这些小细节虽然跟碰瓷无关，但总要先把口供对好，免得各自家人问起来出破绽。 “怕什么，你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小萍说。 两人一齐愣住了。行车记录仪。他的行车记录仪是同步录音的。也就是说，如果要拿出碰瓷的证据，他们的奸情必将曝光。 何大成眼神愣愣地，伸手将车熄火。行车记录仪灭了。 小萍急急地问：“咱们得在这儿等警察，等调查，说不定还得做笔录，不知道得倒腾到几点，我老公能不过问？再说，任何人知道这事肯定好奇，找什么借口不给人看？” “任何人”首先包括车主的老婆。 而且交警调查也要看这个，万一何大成老婆非要来呢？万一警察当着他老婆的面播放呢？他还能提出把声音关了？ 处处都是防不胜防的破绽。 外面的年轻人在找砖头准备砸他车窗户，何大成赶紧摁下来一条缝：“有话好好说！” 几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为首的一个说：“我妈这肯定是骨折！” 何大成之前听说过有骨折愈后不好的人靠这个碰瓷，反正X光片只能拍出骨头断了也查不出是什么时候断的。 “我掏钱给老人去看病！” “五万！”有人叫了一句。 “我刚才已经报警，我这儿还有行车记录仪。” “两万！”对方松了口。 “谁身上有这么多现金？”何大成说：“要不是我有急事……五千块钱算了。” “两万不能少。不是有支付宝吗，还能微信扫，或者到小春那儿去借个POS机。” 何大成转脸一看，旁边有一家烟酒铺子叫“小春副食”。再往后掠一眼，两排商户的主人都站在门口，悻悻地看热闹。 一种羊入狼窝感。 何大成把脸转向小萍。他需要她快速定夺，马上警察就来了。他这一眼十分意味深长。刚才他们还是共同体，但现在他们是两个人。这笔钱不仅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她小萍，他本能地想听听她有什么意见。如果她说，快，给他两万，他马上就给，但是小萍得领这个情。 小萍脸上是需要半个世纪才能驱散的懵懂。在急于求结果的何大成看来这是一种顶级的聪明。 没办法，最后何大成一狠心，转脸跟年轻人讨价还价：“八千吧？” “不行一分不能少！” 警察马上就会到，双方都心虚，谁敢赌谁赢。何大成输了。一万八成交，立刻支付宝转账走人。 何大成前脚油门一轰，后脚就看到警车驶进巷子。接着警察的电话打进来，他强装镇定解释一通，直冒虚汗。
何大成挂了电话看一眼小萍，她倒挺淡定的，一分钱没花，她当然不肉疼。 何大成叹了口气。 小萍忽然莫名奇妙地爆发了：“要是你的记录仪不会录音，非整死他们！”她把记录仪摁来摁去：“什么破记录仪，不能事先把声音洗掉吗？”她找着了格式化路径，又鼓捣着怎么把录音关上，貌似发泄了一通对歹徒的怨气，她又把矛头指向他：“你没事儿干嘛要带我到这地方来吃饭啊？” 见他不接话，她居然继续指责：“你应该离十米远就停下来的。” 竟然，听起来全部是他的错，还害得她跟着出来担惊受怕，他应该给她赔礼道歉磕头作揖才是。 这一刻何大成吃惊地发现，原来小萍有这么讨厌，也可能是因为这一万八放大了她的无耻，一万八是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他们逃出十八里以外，又找了一家小店，吃云吞。小萍饿了，狼吞虎咽。何大成看到她不成体统起来跟他老婆没什么两样。 何大成坐在旁边，反复研究支付宝，想让这笔钱消失得无迹可寻。确实，他还没有富裕到卡上少了一万八还能让老婆毫无察觉的地步，他平时手里的活动钱也就几千块钱而已。小萍吃饱了，看他这德兴，没好气地说：“别看啦，钱飞了看也看不回来。” 他说：“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怕我老婆查起帐来露马脚。” 真奇怪，以前他从来不在她面前露怯的，此刻，露怯却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承认自己窝囊和贫穷就像女人在男人面前承认自己放荡一样，是受伤后的带刀反扑。 果然她脱口而出：“你老婆还查你的帐啊？” 不管她用什么样的表情，他在这种心情下都可以理解为嘲笑。他如愿以偿地蒙羞。 “你就说借给朋友了呗。”她嗤之以鼻。 他最后的一丁点翘首以盼终于垂死过去。 以前吃完饭他们是会去开房的，今天没有。何大成把小萍送回家，今天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她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心照不宣地发一条看似报平安实则提醒他不要联系的微信“我到家了”。直到半夜，何大成才收到小萍的消息：“谢天谢地我大姨妈来了。”何大成回：“来了就好。”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儿，冷漠怎能如此堂而皇之，他马上再补一条消息：“多喝热水呀”。 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她的好友名单里。 就这样分手了。不需要任何解释、追讨、诘问、自证。 缺乏真情的人分手从来都是什么都不用说。对这个世界多一句责怨都留笑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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