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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玉璞为李玉茹打《醉酒》

 我爱京戏 2018-03-10


《贵妃醉酒》这出传统名剧,演的人多,演得好的人少,唯有我的老师----- 李玉茹的《醉酒》,艺压群芳。1987年我再次看李老师演此戏,鼓师是王玉璞,印象之深,终身难忘。


李玉茹《贵妃醉酒》

王老师为李老师打的这出“醉酒”有两个方面很突出。一是对整出戏的起伏和高潮的控制;二是帮助演员展现了杨贵妃的内心冲突。

 

先说《醉酒》的出场,这段四平调抒发了杨贵妃春风得意的心情,但是,囿于贵妃的身份,那种喜悦不是轻快、轻松、更不能轻佻,比如出场,杨贵妃一声“摆驾”!接小锣帽儿头,起“四平调”,王老师在杨贵妃出场时通过几下有力沉稳的鼓键子, 把一位由远而近的贵妃送至九龙口,然后节奏放慢,亮相时小锣放膛音,使杨贵妃的亮相显得特别的从容不迫、仪态万方,一下子就把一位贵妃娘娘的身份、气度给烘托出来了。联想起李老师平日对我的教诲:“身段和念白一样,要有气口、有停顿,万不可眉毛胡子一把抓……”李老师的这段话正是指舞台动作中的节奏问题,该有棱角的地方要有棱角,该停顿的地方要敢于停顿。

 

李老师演的《醉酒》安排了较一般人更丰富更多姿的身段,但不管李老师怎么使身段,王老师都紧紧的盯住演员的表演,重点身段决不草率,比如:托扇、整冠、抖袖后的亮相;在登桥时的滑步、举扇、侧身观鱼的造型;在看雁时的侧目、转身、仰视时的神态……都是如此,使得李老师演来,在舞姿、眼神、节奏方面更显得繁而不乱、心神合一。我想正是这两位艺术家在掌握舞台节奏上的心气儿的一致,才使得这段舞蹈格外的赏心悦目。

 

戏的后半部分,王老师在一般的地方平平带过,高潮处全力以赴。比如几番吻花和敬酒的舞蹈,那正是这出戏在技巧部分的高潮,可是、对于年过花甲的李老师来说,要做“下腰”、“卧鱼”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显然吃力了,那么如何去保持这里的几个高潮而不至于使观众扫兴呢?当然李老师不顾自己的高龄,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些规定动作,但是鼓师和琴师也在努力地“下腰”和“卧鱼”呢!每当李老师擒着劲慢慢下蹲的时候;每当李老师衔杯向后下腰的时候……鼓点子都是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李老师说: “这个地方是王老师在暗示我呢,年纪大了,别再撑了,下去吧!” 王老师有一句话:“什么叫傍角儿?要知道演员的短处,并且要设法掩盖演员的短处。”可见一个优秀的鼓师见多识广,能因人而异,有为演员托戏的丰富经验。

 

说到人物内心的表演,这一点恰恰是李老师演戏最可贵、最突出的优点,李老师是正宗科班出身,教过她的好老师无数,手、眼、身、法、步处处都讲究,而尤其讲究的就是内心活动,她演的《醉酒》,最高人一筹的就是她对杨贵妃内心情感的准确把握,在这一点上,王老师绝对算得上是李老师的知音了!

 

来到百花厅,在《反二黄万年欢》的牌子中,李老师面露喜色,用了几个速度较快、幅度较大的整冠、抖袖和上下顾盼的身段,充分地向观众显现出杨贵妃此刻抑制不住的兴奋状态,然后转身徐徐向里…… 曲牌余音未定,高力士在《长丝头》的小锣中走上,报道:“启娘娘,万岁爷驾转西宫了!” 李老师在此使用了一个背身大停顿,“答”!一声沉重有力的鼓键子,打的是杨贵妃内心的大惊,然后在渐弱渐慢的鼓键子连击中,李老师维持着贵妃的身架,慢慢转过身来,在最后一下小锣上,用眼睛盯着高力士,仿佛是在问:“你说什么?”

王、李两位艺术家,运用了动与静、快与慢的节奏对比,来表现杨贵妃的感情迭宕,这个节奏的突变,扣住了观众的心,其艺术的震撼力远远超过了一下小锣所能起到的剧场效果!杨贵妃从躬身低头的高力士身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哎呀且住!”“答……台”在小锣的轻击中,杨贵妃一个背躬,毫不掩饰地用眼神将内心的失落和无奈告诉了观众:“昨日万岁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厅摆宴,为何驾转西宫去了?”在长长的拖音中左手慢慢指向前方,王老师也用慢而轻的“答答答答…… 台”!来帮助称托杨贵妃的不悦和埋怨。接着李老师一转眼珠,边转腕子,边说“且自有他!”把所有的嫉妒与怨恨都集中到了指尖上。“扎、哆、台!”稳定、沉着的一锣,这一锣正是杨贵妃好心情的结束和转折。

 

杨贵妃强作姿态吩咐:“高、裴二卿,将酒宴摆下,待娘娘自饮几杯!”话音落下,“咚咚”!这两声堂鼓不仅是为了起牌子,也打出了杨贵妃内心的翻腾,在《二黄傍妆台》华丽的音乐氛围中,两旁的人默默退下。难以自禁的杨贵妃,低头背手,郁闷度步; 忽觉失态,止步,王老师心领神会,手起楗落,“答答答答 ……”李老师打开扇子,悄悄向两边探头偷看,幸无人察觉,杨贵妃稍一思索,右手合扇轻轻在左手中一拍,恰好落在小锣上。接着在热烈的牌子中重新整冠、抖袖、转身、归坐……这里王玉璞老师的每一下鼓键子都和杨贵妃的表演丝丝入扣,严谨至极。

 

高力士敬酒,也是描写杨贵妃内心的重点戏。王、李两位艺术家似层层剥笋,细腻而到位。听到高力士敬酒,李老师用右手一扬扇子,领起“答答答答……台”作了一个趴在桌上的懒洋洋的姿态。问:“你敬的什么酒?”答:“通宵酒!”杨贵妃起身,“呀呀啐!”在“答答……台”的小锣声中怒指高力士。然后倒扇,双手撑在扇子上转过脸去说:“谁来与你们通宵?”答:“满朝文武,不分昼夜所造,故名‘通宵酒’!”杨贵妃释然, “哦,如此你呈上来!”在最后三个字上,“扎、扎、台”右手打开扇子交与左手,左手举扇齐冠,右手翻袖、推桌、唱:“通宵酒,啊,捧金樽,宫娥、力士殷勤侍奉啊!”右手接过扇子,在尾腔中翻腕子搁在桌上,左手翻袖在小锣声中亮住。高力士一句“娘娘,人生在世!”勾起了杨贵妃心中无限愁怅,一声轻叹“唉!”垂下左手,双手撑桌子,放慢了节奏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这句唱,李老师保持着造型不动,垂着眼皮微微摇头,向观众吐出了一句真实的心里话。高力士又一句善解人意的“且自开怀”,这里李老师看着高力士,眼睛一亮,潜台词是“对呀!”接唱“且自开怀饮几盅”。节奏往前催,使用了一组动作:揉胸、收扇、双手由右向左划了一个圈指向高力士、右手开扇举扇、左手伸向高力士、同时翘起左腿坐下。为烘托人物的心里变化,鼓师也以较快的速度领起《二黄万年欢》的牌子,李老师左手取杯右手托扇欲饮,忽一停顿,用右手的扇子盖住酒杯,慢慢抬头,用胸脯的起伏不定和眼神的左右移动显示了心中的郁闷,此时鼓键子又一次为称托表演而由快到慢再由慢到快地变换着节奏,在 “答答答答……”鼓声中,杨贵妃终于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所有演《醉酒》的演员,演的不都是同一个路子吗?但有谁能像李老师那样,把内心冲突挖掘得如此细致、深刻、入木三分呢?作为一位优秀的鼓师不但要理解和配合演员的表演,更可贵的是通过鼓的节奏和力度的变化,把看不见的内心活动变成了听得见的音乐形象,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戏曲锣鼓能把内心活动加以外化的司鼓技巧。

 

再如杨贵妃最后有这样一句唱“……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这个“离”字有两个气口,在后一个气口上,王老师来了一个大停顿,这一停顿非常破格,使台上台下像猛然杀了车一样,从唱腔的节奏来听,似乎折了一块,但就是这一突破传统的停顿,给整出戏点了题。也给已在台上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的、年过花甲的李老师一个喘息的机会。而李老师又是何等的聪敏,她籍着这个大停顿, 用颤抖、抽泣之声唱出了最后一个尾音,给了杨贵妃一个情感上的大大的宣泄,使得全场观众不得不为之而动容。“……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这个 “离” 字有两个气口,在最后一个气口上,王老师的来了一个大停顿,这一停顿非常破格,使台上台下像猛然杀了车一样,从唱腔的节奏来听,似乎折了一块,但就是这一突破传统的停顿,给整出戏点了题,难怪李老师演《醉酒》,力邀王玉璞老师司鼓,并且在短短的排练中就很快找到了默契。可以说王老师的鼓为李玉茹塑造的杨贵妃,起到了画虎添翼、画龙点睛的作用。最后我想用李老师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文章:“能和一个好鼓师合作,那真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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