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塞外,才会相信一些事 张佳玮 【导读:虽然到了塞外,会觉得天地之辽阔,衬托出人类之渺小,但走得越远,越发现,每一处竟都有人类的足迹。】 真到了阳关,才明白王维何以在“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前,感怀“渭城朝雨”“客舍青青”。就像真到了玉门关,才明白为何“羌笛怨杨柳”“春风不度”。 因为在阳关与玉门关,确实满目灰色与黄色。雨少,几无绿色,更遑论春风。 班超老了,求天子,“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情辞哀婉。我真到了玉门关,才知道他不是矫情——酒泉与敦煌,好歹有树,有云,有水。出了玉门关,戈壁大漠,一无所有。 到了塞外,人便顯得极其渺小。天地茫茫,随便一片垂天长云便如大鲸,看得让人气短。阳关附近,晴天时太阳像个白炽灯泡,因为飞沙漫天,天色昏黄。周遭风景是好,但风沙让人睁不开眼。 再往前,到雅丹,天空便蓝了。因为雅丹地貌多碎石与冻土,几无黄沙。奇岩怪石,天空湛蓝,无植被。阳光强烈,灼人双目。 真到了塞外,零下十二摄氏度的气温,山无草,水结冰,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看着不远的地方,总也走不到,大地宽广得令人绝望。于此情境,能克服恐惧与绝望一路向前的人,比15世纪前冒死远航的船长,也不遑多让。 到了塞外,才让人相信,行军比打仗要艰难得多。沿途看见冻实的冰河,悠长无边的水线,景色有一种非人间的气度。 午后,天空湛蓝,小柴达湖表面一片灿烂,湖水冻实如玻璃一般。到日落时,阳光不再强烈,冰面变得五彩缤纷。温柔的光线、烂漫的芦苇与冰冷的朔风,恰成对比。像一杯看着热气腾腾,品来却冰寒割喉的酒。 塞外的天色真奇怪。 车上昆仑山,见远处有皑皑雪山——“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到得昆仑山口,人的嘴唇都慢慢变得灰白。 在塞外,一切都变得巨大。风、云、雪、山,皆空旷、寂静。在车里半睡半醒的人,拍着照,发着朋友圈,偶尔说几句诸如信号不好、路不平之类的话。终于有人说:“有路就挺好了,居然还有信号。最早在这里修路、修电线杆的人,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塞外的伟大,已然淡去。我似乎看到许多人影,在漫长的路上前行。 虽然到了塞外,会觉得天地之辽阔,衬托出人类之渺小,但走得越远,越发现,每一处竟都有人类的足迹。 【外一篇】 水中倒影 〔俄〕索尔仁尼琴 映在湍急的水流表面的倒影很难让人分辨清楚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即使水并不浑浊,即使水里没有任何泡沫——在水流不断溅起的涟漪中,在不断变换的水流中形成的倒影也是不真實、不清晰、难以辨认的。 只有当水从一条河汇进另一条河,再汇聚到平静、宽阔的河口,或是滞留在水泊中,或是变成静止不动的湖,那时我们才能在如镜的水面上看到岸边一棵树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片羽毛般薄薄的云,深沉蔚蓝的天空。 无论你还是我,都是这样。倘若至今我们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如果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映现那永恒不朽、清晰可辨的真理,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还在向某个方向运动着、生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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