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林一尔 微博@林一尔er 此后你与欢喜，都在梦里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连一个等待都给不了。 - 01 - 许艾和妈妈住进余家，照顾余璟杭这天，他正在挨揍。 余爸扒了他的裤子，一掌一个准地落在他白花花的屁股上，余璟杭蹬着腿“我妈要是在天上看见你这样打我，今晚会托梦来找你的！” 这招屡试不爽，趁余爸出神的瞬间，余璟杭虎口脱险，麻溜地穿上裤子，发现门口站着许艾和她妈妈，顿时臊红了脸“看什么看，不准看！” 许艾抱紧妈妈的腰躲在她身后，她来时就知道余家独苗是个小霸王，今日所见，她便更深信不疑。 余爸一掌掴在他脑袋上“混账东西！” 余璟杭“哼”一声把。余爸搓着手和气地向许妈妈解释“这孩子天生顽皮，今早上把镇上张狗肉家几十条狗给放了，人家找上门来讨说法，他还放狗去咬人家。” 余璟杭这下不服气了，跳起来叫嚣“他绑了别人家的狗，杀掉拿去卖，他还有理了？” “闭嘴！”余爸的唾沫星子朝他脸上飞去，“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出差，许阿姨就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艾艾姐姐学习成绩好，以后就是你的小老师。” “嘁，”余璟杭从牙缝里挤出个拟声词，“说得自己像个商业精英，不就是个养猪的。” 余爸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小子还不如我养的猪！” 许艾被余爸的话逗笑，余璟杭觉得自己伟岸的形象全被他爹丢光了，朝许艾撒气道：“再笑，我就撕烂你的嘴。” 余璟杭瞄见许艾即刻低下的脑袋，暗自忏悔是不是话重了，毕竟他以后的作业全靠她了。 余璟杭的话着个人情绪，余爸是方圆几百里的养猪大户，他有精明的商业头脑，想让城里人觉得养猪是个乐趣，所以推出了“绿色猪肉”的经营项目，吸引城里的人在养殖场一头刚出生的小猪，周末就来乡下喂喂猪、种种菜，这样连农家乐也跟着兴起来，一年收入少则百万多则上千万。 趁许妈上楼收拾房间的空，余璟杭这只霸王龙拦住想要逃跑的许艾。明明许艾比他要大两岁，在他面前却毫无气势可言“艾艾，”他直接唤她小名，吓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颤巍巍地解释：“出于礼貌，你应当叫我一声姐姐。” 余璟杭见她缩头缩脑又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我就喜欢叫你艾艾。” 许艾的声音“随便你吧。”然后，绕过他径直上楼。 阳光正好，院子里的三角梅被风吹落一地，猫窝在大狗旁舔爪，有鸟落在墙头，余璟杭遇见许艾这天，连空气里的湿度都刚刚好。 - 02 - 许艾放学的必经之路上游戏厅，不知为何，她和余璟杭明明读的是一所初中，但每天一放学，他就已经坐在游戏厅里“厮杀”。 每每路过，只要余璟杭余光瞟到她，都会吊儿郎当地冲她吹一记口哨，那样子要多匪气就有多匪气。光是他一个人戏弄她就算了，他身边的小喽啰也会跟着起哄，招呼她进去坐会儿。 那家游戏厅简直就是许艾的噩梦。 余璟杭不仅在外不放过她，在家还命令她每天必须把院子里的巨型犬牵出去遛，那犬有个可爱的名字叫棉花。棉花站起来足足有半人高，许艾每次都心惊胆战地解开链子一出家门，它就像脱缰的野马，拖着她到处跑，场面反倒是狗遛起人来了。 棉花是余璟杭一手养大的，和他很亲。每天它拖着许艾在镇上遛完一圈后，就蹲坐在屋门前等余璟杭回家，许艾怕它跑掉，也会跟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只要余璟杭的身影一出现，许艾手上的绳还没来得及松开，棉花就会飞一般冲出，拖着她出现在余璟杭的面前。余璟杭的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揉着狗狗的脑袋夸赞：“哎哟，我家棉花真乖！” 许艾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拐着弯暗讽她。 某天许艾正在客厅做作业，余璟杭丢了本书在桌上“顺便也帮我写了。” “我初二，你初一，不顺便。”许艾没抬头，继续手上的作业。 余璟杭开始瞎扯，一脸“我和我爸血浓于水”的表情“我爸叫你来不就是让你帮我做作业的吗？他虽没明说，但我是他儿子，我懂他。” 许艾不接话，他以为她默许了，心情大好，吹着口哨去游戏厅了。 晚上回到家，那本书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客厅，余璟杭忐忑地翻开，果不其然，里面一个字都没！他气得牙痒痒。 “许姨——” 许艾的妈妈本已入睡，闻声后立马起床，睡眼惺忪地问他“璟杭，怎么了？” “我饿了，”指着许艾说，“我要吃她做的饭。” 许艾知道他在打击报复，点了点头，扶妈妈重新回房睡觉后，独自下楼，卷起衣袖，淘米洗菜。 余璟杭抱臂倚在厨房门口，气急败坏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帮我写？” 许艾切着菜，时不时搅搅锅里的汤，却答非所问“我妈妈睡眠不好，你以后想吃什么，直接敲我房门。” 他忽然升出一股无名火，踢翻了墙角的垃圾桶，巨响声吓得许艾一个哆嗦，刀刃切掉了她整个指甲盖，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门口的余璟杭早已不见人影，许艾苦笑着摇头，每次惹完祸，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这次也不例外。她刚要把手指放在水龙头冲，一只手拦住她“不带脑子？水里有细菌，感染了怎么办？” “还不是你害的。”许艾嘀咕余璟杭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装作没听见，脱下T恤，露出两排精瘦的排骨。 许艾拿另一只手捂住眼，绯红快速爬上耳朵“你脱衣服干吗？！” “你以为我要干吗。”余璟杭将衣服搓成一股粗绳，“拿去咬着，用酒精消毒会很痛。” 想歪了的许艾耳根子更红了，放下遮住眼的那只手，别过脸看向一边“我才不咬。” 余璟杭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棉签上沾了酒精，往伤口上涂。 酒精接触到伤口，许艾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被余璟杭紧紧地抓住。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粒，她能感受到酒精渗进肉里那钻心般的痛，宁愿咬碎牙，也不愿喊痛。 包扎好后，余璟杭拿起菜板上的菜刀开始切土豆丝，许艾瞧他这手速，不相信是第一次下厨。 “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她尴尬地收回视线，只听他自顾自地说“我妈去世得早，我爸以前忙起来根本不管我，为了不饿死自己，只好自己这些东西。” 良久，土豆起锅上桌，许艾在的热气里垂着眼睑小声地说：“别伤心了，我也没有爸爸。” 余璟杭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关掉的抽油烟机，粗着嗓门问：“你刚刚说什么？” 许艾赶紧摇头“没什么。” “你明明说了，”他不悦地盛饭，瓷碗被他弄得叮当响，“最讨厌把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了。” “我说，你以后别再欺负我了。”她的头低着，脸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怒，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和撒娇。 余璟杭手一抖，饭勺里的饭落在地上，他立刻拾起往嘴里送，许艾“哎哎哎”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连忙吐掉。恢复正常的余璟杭眼里过几丝不自然，正了正色道：“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对你好点。” - 03 - 余璟杭放学依旧第一个冲进游戏厅，可当许艾从厅外经过时，他就会忍痛割爱，和她一起回家。 许艾好几次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下学期就初二了，该收心好好学习了。”他一脸坦诚，说的跟真的一样。 许艾被他浪子回头的精神感动，下定决心要让他的语数外期末成绩过百。余璟杭的身形一顿，他充分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璟杭！” 某人着的双手一颤，脸狠狠地砸向了桌面。 许艾的五官皱到一起，冲他抱怨道：“你口水都流到我的书上了！” 余璟杭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这时院子里的棉花突然狂吠，正好化解了这尴尬场面。他抓住许艾的手腕把她往院子里带“别做作业了，我们牵棉花出去跑会儿。” 许艾咂咂嘴“我不去，我又跑不过它。” “瞧你这出息。”他虽这样奚落，却从仓库里推出来一辆山地自行车，拍了拍后座，“我又没叫你跟狗比赛，坐上来啊。” 许艾纠结了两三秒，还是坐了上去。 “走咯——” 棉花吐着舌头跟在车后欢快地跑，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长耳朵随奔跑的动作上下开合。许艾不敢搂余璟杭的腰，抓着他的衬衫他骑慢点。 “太慢棉花就追上我们了。”说完，他越骑越卖力，许艾闭紧眼感受耳边的风声。 骑过一个坑洼处，终于成功地把许艾从后座上抖了下去。 由于加速度，许艾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好在是屁股着地，没有伤着筋骨，她揉着痛处坐起。余璟杭丢掉自行车，快步跑过来，棉花在一旁为她舔掉手上的灰。 “摔着哪儿了？”他拂开许艾捂住屁股的手，作势要查看她的伤处。 许艾一个激灵，拍掉他的手“你摸哪儿呢！” 余璟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流氓，讪讪地摸着鼻子，连说话都结巴“我就是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许艾龇牙咧嘴地站起，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余璟杭自知理亏，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吧。” “不要。” 余璟杭赶紧狗腿地上前扶她，许艾厌恶地抽出手，棉花摇着尾巴走在推推搡搡的两人旁。 两人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出差回来的余爸。余爸的眼神落在余璟杭搀扶许艾的动作上，脸色一沉“璟杭，你不要把艾艾带坏了。” 脑子只有一根筋的余璟杭听不出话里的弦外音，咋呼道：“老爹，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但敏感的许艾听出了言外之意，揪着衣角局促地站在一旁，棉花过来舔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余爸进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艾一眼。后来和余璟杭分开的那一晚，大雨，棉花在院子里凄惨地叫唤，许艾静静地站在铁门前，她那时才领悟到余爸眼神里更深层次的含义余璟杭的前程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初三毕业，许艾顺利考上了县一中，县城到镇上的车程需要半个多钟头，许艾有想去住校的打算。这个打算不知怎就传进了余璟杭的耳里，他气呼呼地推开她的房门。 “家里这么多房间住什么校？许姨肯定每天都会牵你，还有你性子慢成那样被欺负了都不会哭，所以，别去住校。”他不气地说完一大段话。 “可我每天走路上下学会迟到。” “我每天骑车接送你。” 正在收拾行李的许艾终于抬起头，一年多的光景，眼前的余璟杭已经同门框一样高了，比起初遇，他的轮廓更加立体，五官更加硬朗，让她联想到“担当”这个词。余璟杭目光灼灼，期待她的答案。 许艾盯着行李箱内的衣物，思索了两秒，点点头。 余璟杭站在那里朝她笑，阳光在他的白牙上，闪得许艾睁不开眼。 - 04 - 开学第一天，余璟杭推出小电驴，他神气地戴上头盔，向在一旁惊成石像的许艾招招手“来来来，送你去学校。” 许艾记起上次从自行车后座摔下的惨状，想打退堂鼓“算了，我还是住校吧。” 余璟杭这下不乐意了“上次是个意外，艾艾你相信我。” 乞求的语气让许艾心底一软，咬咬牙上了贼船。 一路上余璟杭都骑得很稳，时不时说个笑话逗许艾开心，只花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学校大门。 “我晚上八点下自习，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九点？”余璟杭问她。 许艾将头盔取下递给他，露出巴掌大的脸“嗯，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余璟杭皱着眉为她抚平取头盔时被弄乱的头发，许艾乖乖站着让他整理。 “好了，不乱了，进去吧。” 他看着许艾孱弱的背影，刚刚过肩的头发，及膝的棉布格子裙，洗得有些泛旧的书包，一双露脚踝的帆布单鞋，她小步地走着，有种不愿被打扰的安静。这样干净的许艾，是很多很多年后，余璟杭都忘不了的许艾，像朵山茶花，静悄悄地在他心里开放了许多年。 余璟杭每天一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接许艾，偶尔到了周末，还会带上棉花。县中的放学铃打响，学生们结伴有说有笑地走出，远远地，棉花见了许艾就会扑上去，围着她转圈圈。 她跑到余璟杭面前，接过头盔，有同班同学看了这场面“哟，许艾，你弟弟还真是风雨无阻。” 许艾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余璟杭上下打量那人一眼“我才不是她弟弟，我是她青！梅！竹”最后一个字还没强调完，就被许艾捂住嘴，“你别听他胡说。” 棉花像是知道主人不悦了，朝那人汪汪大叫。 许艾催促他“赶紧走了！” 余璟杭慢悠悠地骑着小电驴，棉花小跑着跟在后面。他像是在做人生规划：“等我今年考上县中，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上下学了，我们把小电驴锁在出校门左手边第三棵大树上，每天早上。” 那一刻，许艾像是看到了她和余璟杭的未来。未来，他会把车停在楼下，会牵她一起回家，一开门，棉花和它的小孩就会拥上来，围着他们打转。 但故事最后，他们都在各自的未来里，熠熠生辉。纵有千般遗憾，万般悔恨，纵有千万般一言难尽，那时的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在一起的机会。 “喂喂喂！”他不耐烦的声音唤她回神，“你有在听我讲吗？！” 许艾这才发觉自己想多了，绯红爬上脸颊“那你考得上吗？” 已经到屋门口，余璟杭刹好车，回头冲她不满道：“艾艾你别总是扯我后腿，你要学会鼓励我。” 许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好好好，那我等你。” 可没想到余璟杭毕业那年却食言了。许艾记得那天天气闷热，刚走出教室就下雨了，她顾不得雨大，一头冲进雨帘里。 余璟杭的小电驴停在老地方等她，电驴上支了把，他给她买了酱饼，责怪她早上不带伞。 许艾往嘴里送了一块酱饼，又挑出一块大的递到他嘴边，他摇摇头，“我以后都不能来接你了，你要记得带伞。” 手上的酱饼袋砸到地上，里面的饼出，洒出的油水在雨水里呈七彩色晕开她张了张嘴，又抬了抬手，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余璟杭见不得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背过身骑上小电驴，拍了拍后座示意她坐上来“我爸让我去市里念书，已经给我办好了入校手续。艾艾，我不能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了。” 许艾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余爸一人在外拼搏这么些年，实际上都是为了他，想让他未来某天能在此基础上崭露头角，这一切的一切，余璟杭都懂。他幼时的顽劣只是他向父亲表达爱的一种方式，现在长大了，自然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 坐在后面的许艾将头抵在他肩头，隔着雨衣，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灼热“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他语气轻松，像是在安慰她，“我寒暑假都回镇上过。” 许艾不再说话，偏头盯着淅淅沥沥的雨丝，这日，余璟杭将车骑得非常慢，将近花了比平日多两倍的时间。她进屋前被他叫住“艾艾，对不起。” 许艾知道，往后，她和余璟杭的距离，不是一辆小电驴就能解决的。 - 05 - 余璟杭在艳阳天离开，许艾站在家门口，棉花蹲坐在一旁，一人一狗目送那辆车缓缓驶向远方。目标变成一个小黑点，棉花突然发疯追上去，边追边悲鸣。许艾在后追着喊：“棉花，棉花。”心里一着急，脚下踩滑，手肘、膝盖在柏油马路上，痛得许艾倒吸凉气。 棉花半路折了回来，舔着她的手，嗓子眼里发出动物受伤时的呜咽声。她抱住棉花，一手顺着它的毛，一手揉着它的头，双眸看向柏油路延伸的远方，像是在宽慰狗又像是在宽慰自己“别追了，追不上的。” 余璟杭走后，照顾他的许妈相当于被辞掉了，余爸虽嘴上客套让她们母女俩继续住下去，但无功不受禄，她和妈妈还是搬回了老房子。许艾住了校，每周回家一次，星期五的放学铃一打响，走到学校门口，她习惯性地停下，看一看左手边第三棵大树，那里空空如也。 她一得空，就会从余家门口那块石头下摸出余璟杭藏的钥匙，替他打扫房间，给棉花喂食。这些天，妈妈一直在说棉花最近胃口越来越不好了，但一看见她，棉花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激动得不得了，胃口也比平时好很多。 日子就在没有余璟杭想念余璟杭之慢慢。 高二暑假，余璟杭归来。那天，许艾刚好给棉花喂了食，正在锁门，院子里的棉花突然焦躁起来，想要挣断铁链向门外狂奔。 她心尖一颤，回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余璟杭。 他丢下行李，朝她展开怀抱，笑容在阳光下极其美好。如果朝电视剧方向演，女主角这时会飞奔过去，像只考拉挂在男主的身上。 可许艾不是女主角，她静静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的盘子落下，碎了一地。 余璟杭迈着大长腿向她款款走来，他依旧英俊挺拔，像戈壁上的白杨，简单的白T恤搭着纯色的牛仔裤，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些，由远及近，走到许艾面前时，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艾艾，你想我吗？” 她一时没有回过神，傻乎乎地点头。 余璟杭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漾得更开了，那双波光滟潋的眼睛像神明不小心遗留在世间的水晶，他拍着她的头顶“我也是，我也想你。” 许艾神色慌张地错开交汇的目光，拍开他的手“别不正经！” 暑期过半的某天晚上，镇上突然停电，余璟杭和许艾坐在天台上乘凉，她抱着膝盖仰头看着漫天的星辰，一颗连着一颗，一群挨着一群，镶嵌在漆黑的幕上，闪闪发光。夏夜里凉凉的河风夹着稻穗成熟的香气拂过脸颊，虫鸣、蝉声像首协奏曲唱进两人的心田里。 “艾艾”余璟杭轻声唤她。 两人靠得很近，她一回头，鼻间恰恰擦过他的脸颊。她顿时慌了，余璟杭快她一秒，飞速地回过头，嘴唇恰恰印在她唇上。 许艾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扣住身下的青石板。就这样蜻蜓点水般掠过，余璟杭移开脑袋，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脸笑，许艾被他盯得羞红了脸，站起身想要逃跑。 余璟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在一起，好不好？” 少女回眸，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耳鬓细碎的发遮住她的下颚，眼神慌得像只受惊的猫。月光下，她点了点头。 - 06 - 余家的生意近年来如日中天，余爸成功地从养殖业轻工业，成了镇上家喻户晓的企业家。许艾高三毕业，余璟杭和余爸同时归来，听说余家准备卖掉在镇上的别墅。 许艾去找他核实这个消息，他没有否认，她跟在他后面走，问他：“那棉花怎么办？” 如果他带走棉花，许艾肯定会舍不得，但是如果棉花留下，又没人照顾。 余璟杭的双手揣进裤兜，慢悠悠地朝前走“送人吧。” 许艾停下“余璟杭，你今天怎么了？” 其实从他一回来，她就察觉到异样，以往几个假期，只要他一回镇上，连行李都不放就马不停蹄地到处找她，可这一次，他回来了整整一个星期，许艾都没瞧见他人影。 走在前面的余璟杭突然转过身“许艾”他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叫过她的全名。 许艾猛然抬头，心跳加速，她好害怕他会带来令她五雷轰顶的消息，眼神躲躲闪闪“别说了，我不问就是。” 查到高考成绩这天，许艾的分数超过了重本线几十分，她欢天喜地地去找余璟杭。迎接她的却是紧闭的大门，他藏在门口石板下的钥匙也不见了踪影，棉花见了她朝二楼房间狂吠。 “余——璟——杭！”她将手成喇叭状，朝着他的房间呼喊，“我上重本线了！” 她明明看见了有黑影站在窗帘，却不见他露脸。 许艾一直在门前站到太阳落山，余璟杭才从屋里出来，他着拖鞋，穿着家居服，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她挥舞着手中的分数单“你看，我考得不错！” 余璟杭却没有开门，他隔着铁门说：“许艾，我不参加高考，过完暑假，我就会出国。” 许艾的手定在半空中，笑僵在脸上，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那我们呢？” “我们，”他倏然抬头，“就这样算了吧。” 余璟杭进屋后，许艾站在铁门前不肯离开。夜里，雷阵阵，暴雨似决堤般落下，将院子里的花击落一地，闪电的白光映得大地一阵阵白。棉花像是被闪电惊吓到了，在窝棚外凄厉地大叫，铁链被它拉扯得发出刺耳的声，而楼上的灯却灭了。 许艾唯有的一点希望，也幻灭了。 二楼里，余璟杭坐在床沿，余爸大腹便便地走进来“许艾的学费、生活费我会以匿名的形式捐赠给她，你也要实现你留学期间不再与她联系的承诺。爸爸从小什么都依你，可这次，你应该知道孰轻孰重。你相信爸爸，年轻气盛，你们的爱情就是禁锢你的牢笼。”说完，拍了拍他的背，退了出去。 半个月前，他放学回家，哼着小曲在玄关处脱鞋，坐在客厅的余爸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璟杭，你过来。” 他的心“咯噔”一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余爸将手中的报纸搁置在桌上，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着晃眼的光“你妈治病那笔钱，就是许艾她爸骗走的。” 余璟杭的母亲生前太过劳累，落下了哮喘的病根。早些年，余爸远在外省，银行转账还靠邮寄，为了快些将钱送到他母亲手上，余爸就差许艾父亲将钱捎回。她父亲却带着那笔钱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那笔钱是他母亲的救命钱。资金没有到位，医院迟迟不肯做手术。 也就是在那年，余璟杭的母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没有熬过第二年的冬天。 “你爸我虽是个暴发户却也懂些情理，错不在她母女俩，况且许艾她妈为了弥补过错，照顾了你这么些年。”余爸忽然顿住，话锋一转，“可是璟杭，你和许艾在一起我是不同意的，下学期我就送你出国。” 余璟杭像是被电流猛地一击，跳起来语无伦次道：“爸，你不能这样！” 余爸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力气大得他险些站不住，右耳也是一阵耳鸣“万一她爸哪天回来，你要怎么面对？许艾要怎么面对？你要我怎么面对你妈？！许艾再怎么没有错，她也是流她爸的血！”余爸的指尖都在颤抖，脱了脚的拖鞋就往他头上拍去，“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这样还不够，余爸最后抛下一枚炸弹，让余璟杭彻底缴械投降。 “你以为许艾她妈有钱供她上大学？我稍微动点手脚就能让贷款批不下来，余璟杭，你好生掂量掂量，这可是许艾的一生” 余璟杭将头埋在膝盖里，棉花还在叫，叫声像刀子划在他心上。肩膀颤动，雷鸣掩盖少年的抽泣声，雨中的女孩还在等，等他下去接她，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连一个等待都给不了。 余璟杭就这么坐了一夜。翌日，他撩开窗帘，铁门前的许艾不知何时离开了，棉花却倒在窝棚前。他慌得连鞋子都未穿，光脚跑下楼，倒在雨水里的棉花早已失去了温度，僵硬得像一根木桩。 雨在下，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洼里，声音就像泪水砸在地面上。 他把棉花埋在半山腰上，那里能看见家，春天会有蝴蝶，夏天绿树遮荫。他在旁边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余璟杭和许艾的棉花”，那块碑就像是一个记号，烙在他的心里。 走之前，余璟杭再去看过棉花一次，碑上他的名字被刀子重重划了去，只留下“许艾的棉花”。他知道，她在记恨他，而且，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 07 - 在美国加州读书的这几年里，余璟杭几乎走遍了加州的每一条街道，红砖白墙的独栋楼和绿树红花相互映衬，情侣相拥站在波光盈盈的湖旁亲吻。他经常一个人开车驰骋在一号公路上，蜿蜒的公路，一边的大海，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伴着海边升腾的薄雾，本该沉醉在这条风光如画的滨海公路里，他却仍旧疯狂地思念，思念那座小镇，思念镇上总穿棉布裙的女孩。 像是青春期迟到，余璟杭开始变得叛逆。留学生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家境殷实的纨绔子弟，余璟杭成为了其中一员，整天约一群富二代到处胡吃海喝，每天昼伏夜出，白天窝在房里睡大觉，夜里醉得不省人事。 他单方面和余爸展开了拉锯战，想用一切行动向余爸叫嚣，如果不将许艾还给他，他就变成最失败的余璟杭。 第三年，许艾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那是一个大晴天，加州阳光明媚，风把客厅的窗帘吹得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手旁的电话响起，余璟杭皱眉接起。 电话那边不说话，他的右眼皮忽然跳动，以前听镇上的老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余璟杭猜到了是谁，却不敢开口。 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捏紧电话，一声“艾艾”呼之欲出，薄唇微启，却终究没有叫出声。 “嘟——”电话被挂了，他的眼眶通红，喉结上下。 当即定了回国的机票，他要找回他的艾艾。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他驾车来到机场，排队快要进安检时，余爸的电话打来。只是只言片语，就让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机场。 电话那头说“混账东西，你觉得是在报复我，其实是在消费你和许艾。如果你继续过二世祖的生活，我就停掉对许艾所有的资助。” 他恍然大悟，他唯一能她周全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 后来，许艾被医科大保送读研，余璟杭本科毕业后也继续留学深造。 他不敢再养宠物，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栋大房子里。有时会做很冗长的梦，梦里有个穿着棉布裙的女孩，背着帆布书包，踩着乳白色球鞋，从学校门口走出来，朝他奔来，额前刘海迎风吹散，脸上的笑啊，是那样无虑那样干净，就像深藏在山里幽绿见底的清潭。 然后醒来，他就愣坐在床沿，明明还在午夜，他却再无丁点睡意。 - 08 - 再后来，余璟杭博士生毕业回国，此时的他已经脱离余爸的桎梏，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撑起一片天。 一回国，他就打听到许艾所工作的医院。医护介绍那面墙上贴着许艾的照片，彼时的她已是副教授，照片上的她眉眼清秀，看镜头的眼睛里仿佛闪着碎金子。 余璟杭转身，向许艾所在的科室的楼层走去。上梯阶，一群人迎面走来，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报告，嘴里回答实习生的疑问，走在人群中间那人，就是许艾。 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目不斜视、衣角带风地路过了他。 脚步声远去，余璟杭紧紧抓住扶手，指尖泛白。 地下车库里，他打开车窗，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一支又一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余璟杭虚眯着眼，他想象过万种许艾见到自己的反应，却从来没有想到今天这场面她会认不出他。 从远处传来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他连忙掐掉烟，打开车门想和她正式碰面，却瞧见许艾的手在一名男子的臂弯里，笑靥如花。 迈出车门的腿又缩了回来，他关上车门，看着他们上了同一辆车。男子为她系上安全带，吻了吻她的鬓角，许艾的表情恬静，似乎亲吻是两人相处的日常。 他们驱车走后，余璟杭一个人坐在车里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 他偷走了她的初吻，却紧张得忘了说喜欢。 现在他想起来了，却永远失去了对她说喜欢的资格。 “艾艾，我喜欢你”他对着空气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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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栖何意 > 《花火经典文章摘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