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中的匈奴早已不是先前与汉廷争雄的草原霸主了,匈奴人扛不住汉人不依不饶的打击,主体已经西迁,以避开讨厌的汉人,将苦寒的草原丢给了其他民族。剩下的不愿意长途跋涉的匈奴人大部分南下,臣服于汉人。后来他们被曹操分别安置在并州内陆的五个郡县(现今山西中部一带),并允许他们自治,史称五部匈奴。从此他们半耕半牧,受汉人庇佑,成为有编制的人,不同于还留在蒙古高原上独力生存的穷亲戚。 匈奴人在并州一住就是几十年,儿子孙子生了一大堆,中原的话事人也从曹魏变成司马晋,内迁的匈奴人对农耕致富和读书入仕的生活是越来越适应。日子是过的红红火火,吸引着更多的亲戚从草原来投奔,在并州地界,匈奴人的人口达到数十万,已经不能算少数民族了。再过上几十年,估计也就与正宗的汉人无异了,告别了朝不保夕的放牧生活,他们乐在其中。然而东道主并不乐意这些外族人忽然就成为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收留他们并不是为了做慈善,而是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防止他们做匪,为祸边疆。顺带着雇佣他们打仗,威服那些还未宾化的牧民。至于让他们分享原属汉人的财富和权力,不管是曹操,还是司马氏,都没有这个打算。 不管中原的那些肉食者怎么想,匈奴的汉化程度在不断加深,最明显的就是他们把自己的姓氏都改成了汉姓。五部匈奴中的贵族喜欢改姓刘,因为祖上和汉廷皇室通婚多次,血脉里有刘邦的基因,所以姓刘既显示与汉人的亲近,又能显得自己逼格高。除了这些表面文章,匈奴人,尤其是其中的贵族也或主动或被动地学习汉人的文化,并融入其中,刘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时的晋廷为了更好地约束匈奴人,会让各部头领之子到国都洛阳为质,同时也培养这些继承人对汉人的好感和认同感。刘渊出自五部匈奴之中的左部,自小倾慕中原汉人文化,在洛阳这个汉人最大的都市里是如鱼得水,对汉人人口的众多和文化的厚重更是感触颇深。他喜欢上读书和交际,结交了不少儒生,还拜名士为师,平日里没什么事,就和朋友们开时髦的清谈派对,俨然一副汉人大家子弟的做派。 读书多,交际广的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傻子,刘渊就像清末时期在欧洲留学的进步青年,外面的世界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让自己的祖国变得一样好才是真的好。他想将更多的汉文化带回部族,让更多的族人像个现代人一样生活。当然,要想做到这一切,自己首先必须有地位,有发言权,让晋廷足够重视他,重视他的部族。 魏晋时期,要想出人头地必先出名,要想出名必先有名士赞语。曹操就是如此,大名士许慎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就将他捧红。刘渊作为一个外族人,要想获得名士的一句肯定可没那么简单,毕竟他们都没把胡人当回事,也懒得给他们做评议。是时在洛阳为质的胡人子弟有很多,刘渊并不显眼。一番钻营后,他也只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获得一点名声。有朋友说他才干胜过金日磾,金日磾原是西汉武帝时期匈奴休屠王的太子,才能卓著,降汉后深得是刘彻的信任,与霍光一起成为托孤重臣。将名不见经传的刘渊比作金日磾,自然是吹牛了,刘渊却坦然受之。他还自称是匈奴前左贤王刘豹的儿子,也就是原南匈奴单于的直系孙子,当然这是他的吹牛,按年份来算,刘豹要大他七八十岁,算人家的孙子辈都勉强,估计有点血缘关系,说是亲子就有点过了。 刘渊就是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但逢国家有什么战事或者动乱,他都会主动上表,请求允许自己和族人为晋廷效力,帮助平乱。他的存在感是刷的十足,可惜朝廷上根本就没人鸟他。刘渊自是郁闷的很,也没什么办法,虽然一直没得到什么重用,但名头毕竟是有一些了,这些辛苦肯定不会白费的。到了婚娶的年纪后,父亲就给他说了门呼延家的姑娘,呼延家是匈奴人中的实权派,呼延家实力雄厚,呼延氏之于匈奴相当于萧氏之于契丹人,历代是单于和部帅们的联姻对象。刘渊成为呼延家的女婿,对他来说相当完美了。后来刘渊又娶了一个汉家女儿张氏,以自己的婚姻来平衡与匈汉两族的关系,刘渊为了出人头地确是付出了很多呐。 小登科之外,大登科就又来了机会。公元279年,刘渊那担任左部帅的父亲去世。凭着这几年挣下的人缘,刘渊从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被朝廷任命为新的左部帅,刘渊就此结束了为质的生涯,回到了家乡。 不得不说,刘渊除了好吹牛,会钻营,也确实有不少实干,回去不久就将自己的部族打理的井井有条。同时他注意团结其他部落,在并州一个劲儿地宣扬,胡人一家亲,匈奴人不欺负匈奴人。再凭借他在洛阳喝的那些墨水,张口春秋,闭口诗经,将那些只知种地和放牧的族人唬的一愣一愣的,都很拜服他。刘渊在五部匈奴中的地位是愈加牢靠,声望是愈来愈高。除了呼延家的姑娘,刘渊又娶了临近氐族部落酋长的千金单氏,尽最大可能的联合所以胡人部落。除了内部的团队建设,刘渊对晋廷的公关工作更要做好,他当上部族头领后,就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洛阳继续为质,这个儿子是他的四子,旁室所生,名叫刘聪。 没几年,晋廷任命刘渊为北部都尉,负责并州所有匈奴人的军事行动。刘渊在洛阳呆了那么长时间,除了一点虚名啥实惠也没捞着,还是在家乡好啊,这才数年时间,他已经是并州匈奴的最高指挥官了。他名义上掌控的人口都要超过以往历代大单于了,实在是光宗耀祖啊。现在他刘渊手握实权,洛阳的那些权贵不能再不把他当盘菜了。刘渊志得意满,幸运女神继续垂青于他,新皇司马衷继位,封赏各地大员,刘渊被委为五部大都督,还赐了乡侯的爵位。 封爵之后刘渊的好运气也到头了,实力的迅速膨胀引起洛阳朝内部分人的忌惮,编排了个理由就把他免官了。刘渊刚刚攀到权力的巅峰,就被人随随便便踢了下去,那股挫败估计不亲身体验一回是理解不了的。当时晋廷的中央政府对周边少数民族威慑力还十足,说罢官就罢官,刘渊不从也得从,心底对晋廷的怨忿自是少不了的,仇恨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好在匈奴人还是更信服他,虽然刘渊去了官职,在五部匈奴中仍然举足轻重。过了一年,罢了他官的赵王司马伦倒台了,倒赵主力成都王司马颖为了拉拢北地的胡人,就凑请皇帝复了刘渊的官职。大起大落就是这么悠忽之间,不要更刺激。 刘渊要感谢司马颖,也要感谢司马氏诸亲王的无厘头争斗。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将皇位留给了一个天生痴呆的傻儿子司马衷,根本就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然而新皇帝的母亲、媳妇、兄弟和叔伯们都不傻,相反权力欲望一个比一个强,于是大家斗来斗去,而且他们都不满足于普通的宫斗,要拉着军队一块斗,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每杆旗不染满血都立不起来。大家的怒火都被血腥气点燃了,越到后面就越不管不顾了,凡是政敌反对的,就是自己要支持的,敌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刘渊被司马伦罢黜,他司马颖就要启用,尽管他对胡人根本就没什么好感。 当然,司马颖和他的幕僚不会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给刘渊复职之后,就把他召到了邺城。邺城是司马颖的大本营,就近看着刘渊,司马颖才更放心。这时候刘渊比之前更憋屈,他更想待在自己的大本营里。现在大家都拼出了真火,手里有兵才是最可靠的保障。而他的兵在并州,邺城可没人听他这个匈奴都尉的。尽管很憋屈,他刘渊还得感谢司马颖,毕竟复职了,眼下就得想办法尽快离开邺城,还得不着痕迹。为了不让司马颖怀疑,他还让在洛阳的质子刘聪逃到邺城来,以示与司马颖一心。 只要一打仗,最遭罪的就是老百姓,这是亘古不变颠扑不破的真理,大佬们一门心思争权和打仗,闹的天下民不聊生。不巧又碰上天降大旱,各地都闹开了饥荒,皇帝和大臣们都没心思赈灾,各地民众吃不饱肚子就外出乞食,沦为流民。碰上血气刚刚的小伙子,干脆直接就造反了。很快,整个华夏,无论南北都发生了暴动和叛乱,眼看要成燎原之势。揭竿而起的人不一定都是吃不饱肚子的,还有预防吃不饱肚子的,更有想吃的更饱的。里面也不只有汉人,更有胡人。 面对天下汹汹大潮,刘渊大本营里的各部头领们心思也活络起来。晋廷上下不宁,一片亡国之相,这或许是上苍给予冒顿大单于后裔的一次机会。五部匈奴寄人篱下已久,都想改变现状,但又不敢冒头。于是计划推举出一个人带着他们一起干,推举来推举去,没人敢干,毕竟当了几十年租户了,突然要对抗房东,心底都犯怵。最后他们决定让刘渊来当这个带头大哥,一来他是五部匈奴名义上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二来他久居汉地,对晋廷的情况也最了解。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刘渊还困在邺城。 匈奴部帅们派人秘密联络刘渊,告知了要奉他为主的心意,这正中刘渊下怀,便一起谋划如何脱身。上天确实待刘渊不错,很快来了一个借口,并州东赢公司马腾和安北将军王浚纠集一帮鲜卑人和羯族人,号称十万,进袭邺城。刘渊趁机再次向司马颖建议召集五部匈奴来助战,司马颖一看对方撕破脸皮,打破了不将胡人用于内战的默契,他也就不用那么讲究了。于是同意刘渊回并州,还封他为北部单于。刘渊一经许可,便马不停蹄赶回老巢。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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