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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敖 | 消逝了所有的锋芒与光亮,当百花凋零的日子,我将归来开放

 zdjphoto 2018-03-19

李敖

1935-2018

他狂妄不羁,锋芒毕露,风流多情

他博闻强识,皓首穷经,纵横捭阖

他独坐书斋,独步文坛,独立抗争

他以玩世来醒世,他用骂世而救世

一支笔震撼海峡两岸,一张嘴影响无数华人


阅尽人间世事,豪显文采风流

2018年3月18日上午10时59分

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时代的李敖先生离世

他狂了八十三年,生也野狐,死也野狼


▲生也野狐,死也野狼


2008年10月,李敖先生做客《可凡倾听》

在台北绿树成荫的徐州路一幢古旧建筑中

我们有幸与先生长谈近两个小时

那些师友旧事、狱中生活、多情善爱

那些快意恩仇,那些直言不讳放言不忌……

如果时光倒流,少年可期,梦魂依处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李敖专访视频)

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

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

是李敖、李敖、李敖

李敖,国学大师,中国近代史学者,时事批评家,台湾作家,历史学家,诗人。因其文笔犀利、批判色彩浓厚,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所以自诩为“中国白话文第一人”。

▲李敖先生与曹可凡老师合影

在2008年《可凡倾听》踏上旅程赶赴台湾这场约会之前,李敖的不凡经历和特立作风早已深入人心,他的“等身著作”,他的“刀子嘴”……无一不让人在敬意仰慕外,生出一丝忐忑。但是,那样一个敢说敢做,带着快意恩仇笑傲江湖的奇人,在接触中,却又有着如此细腻柔软的内在。

曹可凡:李敖先生,您好。

李敖:可凡,你好。

曹可凡:您好,很高兴这次能够在台北拜访您,跟您做一个访问。因为我读过您很多的书,很多人讲,吃了鸡蛋,总是想看看那个母鸡。所以,今天特地来台北拜访您。我觉得您这么多年,似乎岁月没有在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据说,你生活很有规律。在饮食起居方面有些什么样的特点,能够跟大家分享?

李敖:我觉得钱钟书那句话:只吃鸡蛋就好了,别看母鸡。你们,死心眼,硬要看母鸡。今天看到也不过如此。我养生,无道。为什么呢?我过的生活是个监狱的生活。以前,我坐了很久的牢,白色恐怖时代。所以,养成个很孤僻的生活。我中午,晚饭都不太吃的。饿了,就吃个水果,不含糖的水果。所以,我过的生活是清教徒的生活。乏善可陈,无恶可作。

曹可凡:在台湾,大家说起您的大名的话,都会说您两个事儿。一个是说李敖喜欢游戏文章。第二是专爱骂人。我们先来说文章,我记得您曾经自己说过五十年以来,五百年之内,中国白话散文写得最好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而且,每一个说我吹牛的人,其实心里都供着我的牌位。为什么这么说?

李敖:这是一个很清楚的表达方法。我说我最好!这个不精彩!我说我第一也不精彩!不是第一!前三名都是我!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都是我!大家一听,觉得这小子吹牛!恨他!可是他不会忘掉我的表达方法!很具体,告诉你什么是活生生的语言。我常常用这个方法表达,也讲给别人听。用具体来表达抽象,这才是好的表达方法。反过来说,抽象就不是好的方法。所以,我们说,这是红颜,这是白发。这是好的中文。说这个是女孩子,这个是老头子。这就是坏的中文。因为这红颜和白发,用一部分的白头发表示他老,这表达法这是具体的

曹可凡:我知道你从搜集资料,读书写文章都有自己独特的一种,自己的体系,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李敖: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方法。我不是那种神童。所以我觉得别人可以学习我。因为李敖是可以学到的。我是靠着很有方法的学习。清朝初年,明朝末年的大儒,顾亭林,顾炎武。他老的时候,旁边就有人给他背书,背《史记》,念《史记》给他听,他复习。还得念《汉书》给他听,让他复习。为什么呢?他年轻时候都念过,他老了怕忘记,叫别人给他复习,他自己看太慢了,别人念给他听。所以,我常常会复习我的东西。单字,时间,地点,数字,都复习,常常会背。好比说:曹可凡,对不起我。他的节目是2004年2月开的,怎么4年半,4年8个月都不找我,找那些烂人上节目?你是什么意思?我先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曹可凡:厉害厉害!

李敖:我就这样子!你医科不学,不做医生,你跑掉了!跟孙中山鲁迅一样,你去玩电视,什么意思?我的电脑,就这样整个自己会炸开。所以,我这个头脑,是人类最后打败电脑的人脑!我死了以后,我们就完了!

李敖1935年4月出生于哈尔滨,他的童年及少年时代,过着随社会动荡而迁徙的不定生活,从哈尔滨到北京,太原、再回北京、而后逃难上海,小小少年便见证乱世。14岁他随全家登船前往台湾,这才生根落地,和这座宝岛展开了长达60年的恩怨纠缠。

▲年轻时期的李敖

曹可凡:我知道您曾经在上海居住过一年多时间,那段生活给你留下一个什么样的记忆?

李敖:印象恶劣。

曹可凡:为什么呢?

李敖:因为,我在北京念学校的时候,初一才念英文。上海是小学四年级念英文。所以,一到上海,英文跟不上,又听不懂上海话。上海人,势利眼!有点欺负我!所以我在学校里面就动了刀,就扎了一个同学。后来,我在缉规中学(现市东中学),还记了一过。三年前,我回到母校,学校欢迎我。我就把这件事给抖出来了。学校已经忘了,档案都消灭了。事实上,我还被记了一过,用刀扎人。

曹可凡:当时,你在上海住在哪一个区域啊?

李敖:虹口,穷人区。对面儿我还记得就监狱,提篮桥监狱。住在那个地方,住在亭子间里,都是很狼狈的。我们是从北京逃出来,逃到上海。当时,我爸爸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国民党再垮,也可以跟共产党隔江而治,隔长江,你一半,我一半。当年,这个观念也不全是我爸爸的。斯大林也是这个想法。斯大林跟毛主席说:别打了。打到长江就停了。毛主席不肯,一路把它打下来了。所以,这个判断错误了。最后,就从上海仓惶跑到台湾,狼狈跑到台湾。那时,我14岁,到今天正好59年了。5月,正好我来台湾60年。

曹可凡:一个甲子。

李敖: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

曹可凡:我听说您在高中的时候,就显现出了自己的文学才华,是不是那时候,您对文学,对哲学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李敖:是,我当时对文科理科都喜欢。我在北京念小学的时候,还有一个化学实验室。后来,流亡到上海,到了台湾,家道中落,就玩不起这个了。就开始玩文科,所以后来文科就成精了。可是,理科就不行了。

曹可凡:那您为什么高三的时候突然就提出休学呢?

李敖:因为那个学校教育很可恶。学校教育很可恶,我就老想翘课,台湾话叫翘课,就是逃学了。

曹可凡:那个时候,你在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发现自己在读书方面,也有些自己独特的方法,觉得学校的体制你是不合适的?

李敖:我从来痛恨学校的体制。除了在北京念新鲜胡同小学,还很快乐之外。我痛恨我的中学时代,也痛恨大学时代。所以,我中学没毕业,大学勉强毕业了。念研究所,又跑掉了,所以我常常没有毕业的记录。痛恨学校!

曹可凡:我知道早年间,胡适先生对您一直是投以青眼,对您特别地器重,您知道他为什么对您这么欣赏?

李敖:因为我优秀!

曹可凡:哪方面优秀引起他的……

李敖:我对他很了解。所以我他见到我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好念台湾大学。他就跟我说:你比我胡适还了解我胡适。因为我发现他过去的很多事情,他自己忘了。我现在越老越发现,人在说忘了的时候,他在说谎。现在我发现我老了,发现“忘”是个很高的哲学。所以,王安石的诗说:但言浑忘不言无,浑就是三点水,一个军字。浑然忘掉了,可不是说没有。因为可能真的有。但言浑忘不言无。

曹可凡:我知道,除了胡适先生当时挺器重你,其实钱穆先生也挺喜欢你。

李敖:是,因为我优秀。

曹可凡:可是,后来您也一直批评他。

李敖:是,我六亲不认的!钱穆那时候,他是所谓“大学者”,他比较保守。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写封信给他,挑他权威性著作《国史大纲》里面的错。他就奇怪怎么一个中学生可以挑我的错。不过他很好,他送书给我,写信给我,亲笔信,可见出老一代的风范。可是,后来我年纪大了,发现他是个老顽固。所以,我就不喜欢他了。

曹可凡:你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是不是从小就是这样的?

李敖:我爸爸是北京大学毕业的。他比较开放,就是你小子要做什么,随便!你要买书,我凑钱给你,完全不管。所以我小时候就变得很孤僻,就自己喜欢看书,一直喜欢看书。我直到现在,我每天看书的时间,包括写字,还在12个小时。我明年就74岁了。非常用功。



人的痛苦是只能同敌人作战

不能同朋友作战

或只能同朋友作战,不能同自己作战

只有性格上大智大勇又光风霁月的人

才能自己同自己作战

以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作战

受父亲——北大毕业生李鼎彝的影响,李敖从小虽不屑课堂教育,但还是博览群书,认真做历史学问,写他的文学小品。既浸淫于传统文化,又生出一颗反传统的心的他,终于有一天意识到“也许有更合适我做的事”。

▲博闻强识,皓首穷经

自1961年向《文星》杂志投出第一篇稿之后,李敖走上“骂将”之路,凭借手中的笔,他挑战陈规,挑战权威。从探究文化风尚到针砭时弊,他像火山爆发般骂了许多人,指名道姓,树敌无数。

可凡:我们刚才说文章,我们再来说说您骂人。我看到一个文章,有人统计过,经过你抨击和咒骂的人,现在已经超过3000人。这个是在古今中外骂人史当中,很难望其项背的。

李敖:对,我最苦的一点就是,英国作家王尔德那句话:你要小心地选你的敌人。就是敌人是要挑的。因为敌人有的很烂,他不够资格做你的敌人!我在台湾最苦的一点就是,我都碰到这些烂敌人!我没法选他!就一网兜售,全部斩绝。

曹可凡:那您平时挑骂的人,有没有一些原则?看着不舒服你就开骂?

李敖:看得不舒服是一种。有的人长得实在是太难过了。你像你,看你长得很好,方面大耳的,长得好!你看有些人,根本没脖子。你看他这样缩着脖子,讨厌死了,所以看你没脖子,就构成我骂你的理由,为什么看没脖子就骂人呢?因为脖子代表一个骨气。颈,硬!我的脖子硬!所以当年希特勒不是说,我要把你英国抓到,像鸡一样,扭你脖子,丘吉尔在国会里面说有的是脖子让你扭到了,有的是硬脖子,你们扭不到!我是硬汉!所以,我一看人没脖子,我就不喜欢他。就构成我骂的一个理由。当然,骂人的理由是找了很多资料的。大家都说李敖为什么可怕,因为每个人都可以骂别人是王八蛋!可是李敖会证明你是王八蛋!

曹可凡:想问一下,你在骂人的时候,你自己动气吗?因为很多人在骂人的时候,自己非常生气。您会吗?

李敖:假的!生气是假的!不过,有的时候会培养出那个气氛来,也会有那种气氛

曹可凡:您说过,其实从您自己内心来讲你是特别救世的。可是在具体的一个表现方法上,又是愤世的或者是骂世的,为什么这么说?

李敖:不然,得胃溃疡死掉了。我有一个老师叫做殷海光,台湾蛮有名的。他在台湾办杂志。办了十年,被反掌一扑,殷海光本人没被关,他在家里吃饭,吃一半“啪”桌子一拍,气得饭也不能吃了。最后,死了。49岁,胃癌死掉的。胃癌很多原因,可是心里不愉快是重要原因。他是哲学家,他是思想家,思想家得胃癌死掉,不对劲。表示你没想通,那思想没学通。他的敌人,活了89岁,你小子活了49岁,他比你多活40年。你打倒什么敌人,你输了。所以,第一条,就是我绝不生气,我跟你逗着玩,我赢你,活过你,我赢了,可是我老了。我有这种感觉。我没有凄凉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就是人生。所以不能生气,赢过别人,活过别人,最重要。

曹可凡:其实,有时候你骂的一些人,很多都是文学界的。而且这些人,其实在华语文学当中都是有很多的读者,比如说金庸,比如说余光中。你会不会担心,因为他们有很多的粉丝,骂了他们以后,这些读者就不买您的书了?

李敖:我是个很好的标杆。

曹可凡:什么样的标杆?

李敖:什么样的标杆都是。好比说他衣服穿个红夹克,你有什么感觉?你喜不喜欢他穿红夹克?测验你,譬如说,李敖说余光中,散文写得还可以,诗写得不好,你什么感觉?他说批评我的时候,证明了他是跟余光中是一个水准的。我说鲁迅的翻译,很多句子都不通。你怎么在骂鲁迅。测验你,由于我李敖对骂鲁迅的看法,问你意见,来判断你是什么样的水准。所以,我是个标杆。你还访问余光中,可凡,你有问题!

曹可凡:所以,我其实今天有点紧张,因为我发现我访问过很多人都是被您骂过的。

李敖:是。我看了那清单。

曹可凡:您刚才说到余光中先生,我知道,您当时就是“文星事件”之后。因为这个生活上的问题,他专门给您写过一篇《牛肉面赋》是吧?

李敖:牛肉面,《李敖卖牛肉面启》,这个写得蛮好

曹可凡:写得蛮有趣的。

李敖:当时,我混不下去了。我在《文星》办杂志的时候,余光中就向我们来靠行,来巴结我们。给他登诗,那诗都很烂。余光中自己诗写得还好。可是他喜欢招朋引类,搞一堆他的喽啰,一起来写诗。我觉得很难过,可是我们那个老板,交朋友,我就把所有的诗登在一页上面,登在最后面。余光中就抗议,说怎么把我们的字弄得这么小,都挤在一起。后来,余光中使我们最不谅解的就是,当我们的书店跟我们的杂志被查封的时候,余光中到了香港演讲,说文星书店《文星》杂志关门,是因为经营不善,财务解构,没有钱,所以垮的。真正的原因,他到了香港都不敢讲。我们在受苦受难,他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讲!所以,我觉得这个人散文写得很好,人的水准,不够作为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或者说文人,或者说诗人。被高估了。我觉得,我们很多错误。尤其,曹可凡访问的很多人,这些人不够那个格,被你访问到了,好好反省。

曹可凡:我再问您一个,您不要生气哦。

李敖:我怎么会生气,不生气,绝不生气。

曹可凡:我问过余光中先生,我说李敖天天在那儿骂你,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反驳他。他跟我说了两个理由。第一,他学他的老师梁实秋先生说这个中年以后不接招。第二句话,他说得也很有趣味的,他说李敖天天骂我,我从不回应!说明,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我,我的生活可以没有他!

李敖:他也可以没有我!他以闪躲作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一直躲着我,可我一直追杀不停。所以,大家都恨我。恨我的人太多了,恨我的人要排队了。

李敖的老师姚从吾一开始就曾叮嘱他“切忌多言,切忌放肆”,结果,飞出学术禁锢的李敖非但多言和放肆,还为自己惹来了两次牢狱之灾。

▲以玩世来醒世,用骂世而救世

第一次入狱是因文字惹祸,李敖主编的《文星》被关停,他一判十年,最后坐了六年牢,第二次入狱是和《文星》旧老板因财产反目,也有半年铁窗。如今李敖可以笑着说这些过往,但此中的伤痛,却是无法修补的。

曹可凡:在牢狱里头,心理面有没有失去自己的一种生活的那种信念?

李敖:一刹那之间,有的。不会超过几个小时。然后,就要平下来。

曹可凡:那您那个时候心理防线有没有崩溃过?

李敖:没有防线,你们是要咬我,我就要认,一开始被人整得很惨。你看过《老残游记》,里面那个女孩子就被拶指,被夹住指头,这个痛是痛到心里面去的,十指连心,这个刑看起来很简单,木棍夹在这里,一夹,可是身上疼得不得了,都招。他们就拿原子笔给我夹,夹了以后,夹到我左手然后抓住我的右手,放在我左手上面,从外面捏我右手。所以,他的力量到我的右手,我的力量到我的左手,然后就用原子笔夹,夹住!疼得不得了,他们还奚落我!开玩笑,李先生,不是我,你不要恨我们,要恨你自己的右手,我说,我也没恨我的右手,他说那你恨什么,我说,我恨原子笔。那个时候你的精神被你的肉体出卖了。可是,还有一点点残余的抵抗力。这个对我很重要,最后,还有一点点的喘息。所以,我觉得任何悲哀的状态,是错误的。我最近改写的一句英文,美国的开国元勋里面有个叫派求海瑞(Patrick Henry)。他讲了一句话说:不自由,毋宁死!(give me liberty,or give me death)我给他改成(give me liberty,or give me your death)为什么我死。我那么笨,老子杀掉你,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所以,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得胃癌死掉,看到屈原那样跳河,都是错误的。我承认,在一些动乱的时候,有些人躲不掉。可是,能够躲的时候,还是一息尚存,有自己的活法,不要加重自己的痛苦。

曹可凡:您自己也写文章说过,其实这段时间您觉得最难过的是有三个。第一,是受敌人侮辱。第二,是被朋友出卖。第三,就是你最心爱的姑娘离开了你。这三件事情当中,是不是心上人离开对你来说是种最扎心的痛?

李敖:所以那时候就知道什么都不可靠。天塌了,女人也会跑,朋友也会叛变,同志也会叛变。天都塌了,唯一的感觉就是,吃天鹅肉可能好一点。觉得这个世界就变得那样子。所以到今天为止,我不参加婚,丧,喜,庆。好朋友女儿结婚,我送钱,人不去。谁都不能怪我,什么原因呢?老子坐牢的时候,你们没来看我!我也受苦受难!大家心里有数。所以,我对人间的这种友情,不敢高估。我不测验朋友,因为一测验,你就会很失望。

曹可凡:你觉得,那段牢狱的生活,对你后来自身的人格特质,或者说你的写作生活,带来的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李敖:最大影响就是,我很小气。我对我时间的拿捏,很小气。好比说,今天你请我,你要访问我。要不是程执中,我的好朋友这个关系,你见不到我,我摆个臭架子。我的时间给别人,我很小气。原因就是,我觉得,我在牢里面的那段时间浪费得好厉害。怎么浪费呢?不能写字,什么东西只能想,一写可能会没收,把你关个小房间,一个人住,大家最怕,因为太寂寞,寂寞是要命的。自己要跟自己讲话,不然怎么讲话都不会了。我一坐牢的时候,我就说,我一个人坐,我不要跟别人坐。他们说这家伙这招狠。你要干什么?我说,我要一个人坐。他跟我谈判,我跟你无冤无仇。只要你不自杀,你不颠,不逃掉,有话好好说。我说,我只要看书,你们给我大量的书看。所以,最后我出狱的时候,装了一卡车书走的。可是,我很多的秘密就藏在了这个书里面了,写很多密码都写在书里面了。老了,现在重新检查,都忘了密码是怎么回事了,不能复原的。

曹可凡:所以,您自己也说,能够从这些痛苦的生活中,从那些麻烦当中,自己找乐子。

李敖:苦中作乐,这就是人生观,现在我也训练出了金刚不涣之身。什么叫金刚不涣之身?我没有负面情绪,情绪是个水平,正面叫兴奋,快乐,跟曹可凡聊天很得劲,很拽,很神气,负面呢就是,悲哀,痛苦,忧愁,懊恼。负面的被我消灭了,我没有负面情绪。


珍惜

是山上的晚岚、坟上的小花

叶上的露珠、掌上的小鸡

肩上的蝴蝶和床上的血泪

曾经他批评传统文化弊端,批评台湾当局政治,直到现在批评生活中种种闹剧……经他抨击骂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超过300余人,在古今中外“骂史”上,大概无人能望其项背。他的这份狂放与大胆,固然给自己引来祸端,但犀利如刀的笔锋,依然深受读者的喜爱。

▲曹可凡评价李敖:外表强悍,却有颗纤细柔软的心

这在另一方面,也为他带来了物质上实实在在的好处。在文坛和后来的电视圈,李敖一直是一个高价“大腕”,他经常表达自己对财富的热爱,他的人生观之一便是——既要嘴上痛快,也要物质奖励,这才是真实的李敖。

曹可凡:我们一般来说,文人总是两袖清风。可是,在文人当中,您算是一个大富翁了!是不是你除了写文章,做学问之外,自己在理财方面也有自己非常精明之处?

李敖:是,的确很精明。可是我运气很好。

曹可凡:比如你平时投资股票啊?房产?

李敖:做过一次。赚了50万我就跑掉了。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不可靠,我不喜欢被人操纵。你看,我身上带着我的强力手电筒,为什么带这个东西?就是你进了电梯,忽然电梯停电了,你就等着人来救你,对不对?我不行。我要把这个打开,不要被电梯和黑暗所困。然后,我就会拿出我的小刀出来,把电梯摽开,我就跳出来。

曹可凡:你平时都带这些玩意儿么?

李敖:都带这些玩意儿。所以,我说我这个道具很多,这还是专利品。这种,一个手就可以推开的刀,你看我可以在两秒钟完成战备,事实上一个手还可以再推回去,一个人把它推回去。那你说,你李敖用现代文明。我有,你看我这个“手机”,你们不是带手机吗?这不是手机,这是我的电击棒,这不是手机,这是一万伏特,曹可凡你要借一千万给我。你不来,我就“啪啪”过去了。所以,我说,我没有手机。但是你会眼睛看着我这个,觉得我在说谎,不是,真的是电击棒。那你为什么有那么多家伙呢?就是我不相信别人。我相信我自己。有人写信寄子弹给我,说威胁我要杀我。台湾的警察局,害怕!怕我出事,就派两个保镖来保护,那保镖,那说有保镖为什么你还带这个呢?我说那保镖如果阵亡的话,打死了,这个就有用了!

曹可凡:你对金钱还有一个比较独特的见解,你说,其实一个人有钱的话,应该把它藏起来。因为,钱还是很重要的。因为它可以保护你的自由!你觉得钱跟自由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必然联系么?

李敖:当然。如果我是颜回。一箪食,一瓢饮,我不在乎。住在陋巷里面,不在乎。可是,颜回你儿子得了盲肠炎,你要不要救?好!那救盲肠炎,求求你可凡兄,请借钱给我,我救我儿子。你腰板儿就不那么直了。所以,像富兰克林所说的,口袋空的人,腰杆儿挺不直。我很早就知道这个原理。所以,我一有机会就藏钱,揣在兜里藏钱。我很精的。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没有有意去搞钱,中国人讲,扑人来,财富逼人来,此安抚扑人来,财富扑人而来。逼你要,非有钱,不要不行。

曹可凡:我小时候,祖母就跟我说,这叫时来运来推不掉。

李敖:推不掉。可是我把握每个机会,就好像我一个好朋友,以前新竹市长叫施性中,他告诉我,他爸爸跟他讲了一句话:你在马路上摔了一跤,不要立刻爬起来,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捡起来没有,这一跤都不白摔。都这样子。所以,把握机会是很重要的!

李敖很有钱,很爱钱,但钱对他来说,怎么用很重要。1995年,李敖为资助病危的东吴大学校长蒋孝慈义拍个人收藏品,捐资千万,1997年,为声援台湾籍慰安妇有尊严地活下去,他又倾其之古董加以拍卖,再捐3千万。

▲李敖

李敖:这方面,不但不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不但古代的,还是古代另外一种人的。我举个例子,像我穷的时候,我念研究所的时候,裤子进当铺。那时候胡适知道了就送我1000块。三年以前,我到北京大学,拿出来台币100万,希望给胡适立个铜像。什么人会干这个事情?他当年给你1000块,50年后你拿出一百万来给他盖铜像。一般人做的,至多像余光中,我写首诗感谢你,当年送我1000块多么可爱。这算什么东西。我拿100万给你盖铜像,这是我干的事情。所以钱也照花。我有钱可以买到汽车,可是我不要汽车,我不要过那个生活。那你走路怎么办?不要走路,因为他们派两个保镖,两个警察。一个警察有小汽车,很烂的小汽车,他就陪着我,我开他车,给他点津贴。警察就看到了,还偷着跟我保镖说:你们老板好小气,怎么坐这么烂的一个小汽车。那个警察说,那个汽车还是我的!那天我走出大楼,有人拍我肩膀,我一会去看,是邱毅!邱毅说:李大哥!你去哪里?我送你!我说,不要不要!邱毅说,不要,好!他手一招,开着一辆奔驰350的汽车,豪华轿车,邱毅一上车,扬长而去。又有人拍我肩膀,我一看谁,叫钟荣吉。李大哥去哪里?我送你!我说我不要不要!好,不要。开了一辆凯迪拉克,上车,扬长而去。他们两人走了,我也手一招,那个警察就开了那辆烂车过来了,我看左右无人,我一钻就钻进去了。进去把他臭骂一顿:你开个烂车,害得我丢人。为什么我不要车,这种荣华富贵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了。爱因斯坦把人家给他的支票当书签来用,都不兑现。现在,钱对我没用。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自古才子多风流,李敖的爱情和他的文学一样出名,他自己总结的恋爱史,恋爱对象就有十七个,且每次都是全情投入,而其中和电影明星胡茵梦那段4个月婚姻,由爱人变仇人,最后对簿公堂的巨变,是旁人最看不懂的。

▲李敖与胡因梦

曹可凡:那您特立独行的这种人格特质,不仅反映在为人为文。其实你在爱情上也是这样,你是不是在爱情方面也是比较充满浪漫的人。

李敖:我告诉你,别人把我描写得太多了。譬如说,我结过两次婚,在内陆出的书说,我有三个老婆,诸如此类乱七八糟。但是,我没有那么风流。也没有那么迷人。

曹可凡:我曾经看过一张表,就是“李敖和他的女人们”,这个可以列出十几个人。

李敖:十几个不算多了!

曹可凡:还不算多啊?

李敖:当然不算多!我们念书的时候,那时候女学生上学的机会少。所以,男的多,女的少。追女朋友的机会比较低。还有,你不能认识她。没法认识她,那时候只有常去教会,教会里面做礼拜认,我又不信教。所以,机会并不好。

曹可凡:那你通常追女孩子的话,你是应该特别主动的那种?

李敖:很多事情,说了你也不信!好比说我那个前妻胡茵梦。那是个漂亮女人没有错。她追我,她在节目里不肯讲,事实上她追我。

曹可凡:可是她在节目里,她在书里都不是这么说。

李敖:都不是这么说,所以,我说真相讲给你听。其实她追我,追我,当然,我也要,对不对?可叫我追她,我还不敢追呢!觉得你这种女人可能很慕虚荣,喜欢有钱的人,我还不敢追。

曹可凡:你觉得跟她那段婚姻尽管是不长,你觉得那段回忆起来觉得甜美吗?

李敖:惊涛骇浪。

曹可凡:怎么个惊涛骇浪呢?

李敖:这就是女人啊!因为非常优秀。胡茵梦到一个场合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目光全看着她。她能夺目。把你眼睛,目光夺走。她穿中装,穿西装都好看,你看林青霞,穿中装就不好看,穿西装,西式衣服还好看。胡茵梦的扮相,都好看。那是非常优秀的一个女人。可因为她优秀,大家都捧她。她就变得不晓得天高地厚。又来了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可胡茵梦的缺点,她说,你们怎么都看我脸蛋呢?我是有头脑的,我要变成一个有思想的女人,才女。结果一辈子想用速成的方法,吃那种速冲咖啡的方法来变成才女,她失败了。所以,我再讲一句名言:有的人,美女想变成才女失败了,像胡茵梦。有的人,才女想变成美女也失败了,像陈文茜。

曹可凡:胡茵梦在她书里头说了一个细节,我特别想求证一下,是不是有这个事儿?就是当时,你决定要跟胡茵梦在一起,可是那时候你有一个女朋友,必须送她去美国,你要付给她一笔钱大概是200多万,然后你跟胡茵梦的妈妈说,这个费用你应该付给我,有没有这个事情?

李敖:胡茵梦书里面的谎话太多了。她太高估了,她妈妈的钱能碰吗?她妈妈是有名的小气人!她妈妈跟她爸爸怎么离开的?我必须讲一段,爸爸60岁生日的时候,她妈妈送他一件生日礼物,打开一看,一瓶盐酸。

曹可凡:怎么会是一瓶盐酸?

李敖:老娘要毁你容啊!她爸爸吓得就跑掉了。我们都是16岁小男孩儿逃家,他是60岁老头子逃家。跑掉了,跑掉之后就谈判,就说钱都给你们,你放我自由。她们同意了。她妈妈死的时候,一房间,包括卫生纸多少包,都留给胡茵梦。都是这样子细心地把钱存下来给胡茵梦。胡茵梦后来做股票,倒掉了,现在也蛮可怜的,没有什么钱。胡茵梦,这个满口谎话。而且谎话到了荒谬的程度。所以,我觉得她可恶。同时惹不起她,为什么呢?她很漂亮,她有号召能力。

曹可凡:现在也很漂亮吗?你觉得?

李敖:现在不能看了,化妆以后,她化妆很慢的,化一个小时,另外化出一张脸来,她底子很好。化妆跟不化妆是两个人。所以宋朝的陆放翁的诗说,粉棉磨镜不忍照,用这个粉,好的棉花去擦这个镜子,擦干净之后我不敢去照它。为什么?因为女子盛时无十年,女孩子好的时间没有十年。所以,你像那个法国的电影明星碧碧,她比我大一岁,她现在家里没有镜子。为什么呢?已经不敢照了。胡茵梦很可怜,她50岁生日的时候,那时候我跟她已经20多年不来往了,我还送了50朵荷兰的玫瑰花送给她。她好感动,可她忘了我有个恶作剧,就是提醒你,你50岁了。

曹可凡:她在书中还说一个细节,蛮有意思的。说那时候你们刚开始谈恋爱,有一天,你把她带回家,突然就亲她,亲吻她,说你也不知道亲吻应该是稍微斜一点,然后是鼻子对着鼻子。

李敖:真的!真的!可见,我不会扯女人。外面所描写的,说我多么风流,不对的,连接吻都不会。

曹可凡:那她一直觉得你们分开的原因是因为你太固执,你有太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你觉得这个有某种程度上的真实性吗?

李敖:你该打!你怎么相信她的话呢?

:不是,我求证一下,求证一下。

李敖:不可能是的,可是她就是让你很无奈。为什么美国那个元帅,五星元帅,叫麦克阿瑟。他写了一本回忆录,里面就一行字,某年某月某一天,我跟什么人结婚了。某年某月某一天,离婚了。其他一个字不谈。什么原因呢?没法儿谈,这种事情没法谈。很可怕!

曹可凡:但我发现你,当你看到胡茵梦出现在鲁豫的节目当中说了一些话的时候,您在节目中多次矫正她所说的那些东西。

李敖:都太迟了!后来我发现,人家讲我的时候,我矫正,那没有用!跟女人的关系,无法矫正!

因为曾经的风流,很多人以为李敖不会守住一段婚姻,但49岁时,他从台北街上追来了19岁的王小屯,这段老少姻缘至今已走过近20年,它给了李敖完整的家,爱情和亲情,他都得到了,嘴上不说,但他满足。

▲李敖王小屯和儿子

曹可凡:你追你太太王小屯,那个情景我们现代人听来都是天方夜谭。在车站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而且跟你差这么多,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会上去跟她搭讪呢?

李敖:那时候你会天人交战。怎么天人交战?就是说,一个女孩在你面前,你要不要认识她,不认识她,她一上车,从此天人永隔,来生再见了。你为什么不去追她呢?因为你不好意思,怕她拒绝你,对不对?拒绝你怎么样?拒绝你没面子,原来你爱面子胜于爱女人。那活该,你回去后悔,我不这样子。我会给她一次机会,老脸皮厚,伸上去了,还递张名片

曹可凡: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说什么?

李敖:第一句问,我要做一个访问。我写作要做访问。要不要接受我一次访问?但他们都知道我,可不一定看过我的书,我太太就没有看过我的书。可是因为我恶名在外,所以大家就这样子。

曹可凡:那你太太当时有顾虑吗?差这么多岁数?

李敖:当时没算岁数。当时只算迷不迷人,没算岁数。

曹可凡:可是,你从追她一直到你们结婚,前后有8年的时间。

李敖:是。

曹可凡:为什么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李敖:因为那时候她还念书。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19岁,她说她还年轻。所以,她跟我在一起,后来念大学什么的,都是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曹可凡:那当时您的岳父岳母会对这个?

李敖:他们不知道。保密防谍,不知道。

曹可凡:但你们结婚了,他们总得知道吧?

李敖:我太太就告诉他哥哥,请他哥哥告诉我岳父岳母。我的岳母比我还小2岁,丈母娘比我还小,说:我妹妹要跟李敖结婚。你们赞成,他们就结婚。不赞成,她就做尼姑去,你女儿出家了。岳父岳母怕女儿出家,好吧,就嫁给李敖了。我跟我太太结婚的时候,我比我太太大30岁。当时,有朋友说,老夫少妻,可是现在觉得自己老掉了

曹可凡:那你在家里头,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的父亲么?怎么去教育孩子?

李敖:我不是好父亲。我是好祖父!我比我女儿大60岁,比我儿子大58岁,比我太太大30岁。所以,我等于跟一窝儿小孩住在一起。所以,我就不管那些。

曹可凡:那你每天会有多少时间跟自己的孩子一起?

李敖:不是每天,我7天时间里面,6天在山上,我一个人住。

曹可凡:6天你一个人住在阳明山上啊?

李敖:跟他们等于保持距离。我跟他们说,我慢慢老了,你们要习惯这个家里没有我,我不出现,怎么生活。后来,我星期天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反倒不习惯,我出现他们怎么生活了。这是一种必须面对的。老掉了。

虎父无犬女,李敖和曾经的恋人王尚勤所生的大女儿李文,其泼辣作风近年来频频见诸报端,对这个和他太像的女儿,李敖感情复杂。

▲顽童李敖

曹可凡:你大女儿现在一直在这个。

李敖:那个可怕,那个可怕!你怎么谈到她,她特别可怕!

曹可凡:你怎么看你女儿?不用那么直接。

李敖:完全没有用的。你怎么会劝一个女人呢?当我女儿对北京记者展示她200双皮鞋的时候,我的画面就是菲律宾那个马科斯,他老婆展示3000双皮鞋。这是女性的问题。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买衣服买得钱不够,把那个岛都卖掉了。压迫国防部长把那岛都卖掉。这女人有办法,能够美化环境的时候,穿衣服,这不能控制的!这不是我女儿的问题,所以我的方法就是,那你随便。我不习惯的是,你可以有200双皮鞋,可为什么你还显摆呢?但显摆很重要!

曹可凡: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对她是有一点亏欠?

李敖:一直对她亏欠,一直对她亏欠,因为,她成长的过程中,我正在坐牢。

曹可凡:你在生活中,你相信不相信生活当中是有真正的爱情?

李敖:过去有过!现在没有了,我觉得爱情被大家搞乱了,爱情本身就是男欢女爱。可是,被古今中外的这些恋爱的人都搞乱了,把它搞成痛苦不堪,牵肠挂肚,这是错的!所以,我觉得男女关系只要是有痛苦了,都是错的。虽然可能很有情调,很戏剧化,那个是电影的镜头,戏剧的镜头。真的人生不可以有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真的人生不能有的。真的人生有的话,就伤筋动骨,要死要活,真的人生没那么好。所以,我们可以在戏剧里面去欣赏这些,真正的人生要比较务实。所以我觉得务实是多么重要。


富兰克林讲了一句话,非常动人

他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

这句话被我李敖改写成

“这里是我的国家,我要使它自由”

2005年,李敖走了一次轰动华人圈的“神州之旅”,回到北京上海两地,在名校演讲、参观博物馆,寻访故居,所到之处均是粉丝簇拥,其盛况超过任何巨星到访,但李敖说,他没有乡愁,因为思想上,他从没离开过。

▲李敖接受《可凡倾听》采访

曹可凡:其实1949年到台湾以后,除了2005年你离开过台湾一次以外,近60年你没有离岛,是什么原因,是怕坐飞机还是什么原因?

李敖:一开始是没钱,后来被管制出境。后来又变成一个理由,怕坐飞机。后来刘长乐,我非常感谢他,到了台湾跟我谈判,你怕坐飞机,我们搞艘船来。然后把你从基隆运到香港,然后坐专列到北京。没有理由了,我才招认,我说我不是怕坐飞机,怕坐飞机是个借口。可是真上了飞机,还是害怕。后来我就想了一个招:我一上飞机就就锁定一个漂亮的空中小姐。万一有风吹草动啊,我就抱着她。跟美女一起同归于尽,也不错。可是后来,发现上了当。刘长乐请客,坐的头等舱,头等舱的空中小姐都太老了。

曹可凡:您2005年又故地重游,又回了上海一次。除了回母校之外,还去看了哪些地方?

李敖:我在上海,哪儿都没去。我住在上海就去了我的母校,缉规中学,就是现在的市东中学。待在上海,我逛过四马路(福州路)的书店,广中街的书店。也没看过电影,去过一次国际饭店,金门饭店,去看它有多高,其它哪儿都没去。所以我对上海印象很陌生。

曹可凡:2005年在大陆转了十几天,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李敖:最大的感受,我真的感谢刘长乐。因为,当年1949年从大陆离开的知识分子,都回不去了。都死在台湾,像胡适,像殷海光,都死在台湾。只有我活着回去了。可是回去还不算,还那么嚣张,神气活现!所以,我感谢刘长乐!他给我这么个句点,使我非常地快乐。

曹可凡:你到了这个岁数之后,对生死是怎么看的?

李敖:对生死,比较看得开,知道无法避免的。

曹可凡:有畏惧感吗?

李敖:应该没有什么畏惧感。

曹可凡:那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还那么小的时候,你会觉得,如果将来有一天,会不会有牵挂,因为孩子太小了?

李敖:我的感觉像《隋唐演义》里面,隋唐好汉被骗着进城。忽然那个统治者要把这个千斤闸放下来,使他们跑不掉。结果,一个好汉就发现这个现象了,两个手就拖住这个千斤闸,让别人跑。别人都跑掉了,他也被压死了。我的感觉就希望我的儿子,我的女儿,跑!他们是让你出不去!使你对世界而言没有竞争力。你看到没?好比说,拼个拼音,联合国都承认汉语拼音了。他们还要搞通用拼音。他开倒车小孩子就跟着他们开倒车。浪费我们年轻人的机会,这些阻碍,我希望能排除。排除不了,我希望我的小孩子在世界面前有竞争的能力,远走高飞,飞到北京。

曹可凡:谢谢李敖先生,谢谢您。

真正第一流的强者,他一定不管造次与颠沛、荣枯与浮沉,永远保持他的本色,以本色示人,以本色战斗。

▲再见李敖

古往今来,或许再难遇到一个文人如李敖这般狂妄、张扬。他曾振聋发聩,让无数人受之影响民智渐开;他曾为他的理念,自我历练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一路斩妖除魔的“孙悟空”形象;他有着满腹的经纶,又有着大中华的情怀;他的侠骨柔肠,他的顶天立地,让人拍案惊奇,又让人由衷钦佩。

李敖先生曾说,他这一生有两大遗憾:一是无法找到像李敖这样精彩的人做朋友,二是无法坐到台下去听李敖的精彩演讲。星已深沉星光依旧,狂生背影依稀,且再回味他的音容,深怀他的思想。八十年光彩人生,后世的子孙当会惊叹,“这世上曾经走过这样一位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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