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九旬，老先生仍喜欢坐在店里，看看古巷，看看书店，和淘书者聊上几句。 前些年，关注平江路，特意去找小巷，因喜欢戴望舒的诗，欲感受戴诗朦胧意境的存在。据传，戴望舒的《雨巷》，就是他在平江路附近的一条不知名深巷，于雨天看到一位叫丁香的姑娘，来了灵感，成就现代文学史的名篇。雨巷，终究没有被找到，因它存在于诗人的心头，是一种美感的显现。后世曾有演绎者，将《雨巷》的背景定义为“面对笼罩全国的白色恐怖，在痛苦中陷于彷徨迷惘”。一首带着朦胧感情、与美有关的诗，便被莫名其妙地作了过度解读，也是有点令人啼笑皆非的，好在这样的过度解读，如今认同者也寥寥。 在平江路走走，可感到苏州人保护古建筑的毅力和耐心。但平江路在保护传统街巷的同时，过于商业化，呈现的多是快餐式节奏，也使这条千年老街渐渐失去了旧巷的韵味。于是换了个思维，去平江路区域的其他小巷看看，一不小心，转入了钮家巷。
钮家巷为一条寂寂的小巷。小巷的西边，连接着临顿路，隔着临顿路，是观前街区域，熙熙攘攘，路边美食店、小吃摊，油烟四起。小巷的东边，贴着一条河，与平江路有座古桥连接，呈丁字路型。平江路已经被商业侵吞，而钮家巷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格局，有多条小弄连接其他小巷，居住着苏州本地人，市井气息浓厚，老苏州的民俗，在此几乎都能窥探。 喜欢钮家巷，起因是原先那里有几家旧书铺、古玩店。对古玩店懂行的，寻觅到合适的，淘几件，也是乐趣。不懂或不喜欢的，未必需要花钱去买，看一下，饱饱眼福，心里拥有即可，买进来意思不大，不说真假，沉淀在家里，即便涨价升值了，想变现也太难，古董商个个精明透顶，你绝对玩不过他们。当然，有钱者，愿花点钱，买点古玩，权作新货消费，自然可行。 姑苏历史悠久，殷实风雅之家多喜欢蓄点古玩字画，时间长了，会有流传出来，慢慢形成古玩市场。古玩店，则是交易展示的窗口。在静静的小巷，看看古玩店里的古董文玩，再上手抚摸几下，感受着历史遗留的痕迹，虽然无法与古人对话，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遇到健谈好客且喜欢交友的店主，会递上一碗免费的清茶，滋润一下你干裂的嘴唇，你会顿生一股暖意，于是会坐下来，聊聊藏品的风尘，听听古城的历史，让自己的内心，暂时沉淀一下，也是很有意思的，或许，商机已潜伏在里头。
近日，又去纽家巷，没有看到古玩店，旧书铺倒有几家，仅一家忠实地开着门。这家旧书店，叫“文学山房”，在苏州很有知名度。去年暮春，曾在此购书几本，记得其中一本《传统文化研究》，为丛书，第17辑，因内有金学智的《拙政园“园中之园”三则》一文，是研究园林的美学类笔记，看了喜欢，又不能单要这一篇，只得整本买断。
这趟去，店主江老先生，依然坐店里，整理手头的活。江老先生今年已91岁高龄，祖辈就是开旧书店的，靠着这书香，维持着生计。1956年，公私合营，江老先生经营的旧书店，被并入苏州新华书店。江老先生在苏州新华书店干了几十年，直至退休，据他自己讲，还是高级职称。退休后，社会政策环境宽松了，江老先生老店新开，重拾年轻时的梦想，经营这家旧书店。如今，年逾九旬，老先生仍喜欢坐在店里，看看古巷，看看书店，和淘书者聊上几句。他的已退休小儿子帮他看店。我说，老先生可以回家享享清福啦，老人回答，坐在店里，与客人交流，不易得老年痴呆。老人的言语，透露出沧桑，保持着老苏州人身上特有的知足和谨慎。
在江老先生的吴侬软语声中，我挑选了一套《本草纲目》，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的，古典图文本丛书，是多看而不厌的。后又挑了《墨》《砚》两本文房四宝类书籍，但我更看重的，是这两本书内引用的古籍资料，沿着这出处，顺藤摸瓜，可探至相关源头。 因事先网上预订了平江客栈，离开书店，先去客栈办入住。“文学山房”和平江客栈同在钮家巷，步行用不了三分钟。在冷风之中，客栈人烟稀少，显得荒寒和枯寂，想去找点酒喝，暖暖身。正巧，当天的晚餐，由寓居苏州木渎的贾兄作东，安排在平江路一家土灶馆，二楼，包间，上海同去的几位加上贾兄一行三位，正好一桌。一道喝了点白酒、红酒，温暖身体，这天遇着骤冷，苏州话讲“暴冷”，一下子降温的意思。喝完酒，果然壮胆，无心再恋老街的夜景，回到客栈休息。 平江的那家客栈，大床房四百多块钱一晩，不供早餐，不算贵，也绝不便宜。对喜欢者而言，来苏州住一晚，体验一下百年老屋历史，可以接受。对不喜欢老屋的，就未必值了。我一直以为，老宅欣赏可以，但住宿未必都喜欢，数百年时光，不知有多少人进出老屋，其间发生多少故事，或有些沉沉袅袅，你压不住的气场在。但对于喜欢者，也就不在话下。
我居住的一间客房，为过了两进的东厢房，狭长型。进门，一张八仙桌，桌上盖着蓝印花布，椅子四把围坐。客房北侧，一张架子床，似乎是民国货。架子床四角安立柱，床顶部安盖；床的三面装有围栏，正中是上床的门户，四面床牙浮雕龙虎等纹饰。架子床冬天易保暖，夏天则可挂蚊帐。明清两代以及民国早期，架子床很流行。
客房中部，辟出一间卫浴，还置一大木桶，放热水，可泡澡。南部，则安一罗汉床，可靠着坐。我泡一杯盖碗茶，撇去茶叶浮沫，看姑苏晚报，但觉背后发冻。看窗外，有一小庭园，树木被西北风乱吹，呼呼作响。赶紧拉实蓝印花布窗帘，打开靠近书桌的柜式空调，暖气调至30度，还是不够，又遥控启动架子床上方的挂式空调。两只空调齐发力，南北呼应，室温方觉暧和些。
次日起床，客栈因不供早餐，想去吃面，但客栈门口斜对面大饼油条摊飘来香味，有大饼、油条、粢饭、煎饼、豆浆、米粥等早点，现做现卖，旁边备有几只圆桌，有人坐围吃早点，但没有苏州红汤面。我只得要了一碗粥、一碟咸菜、两根油条，回客房食用。客栈路遇几位同行者，都说昨晚没有睡好，感觉阴冷，睡不着，开着灯，方入睡。也有昨晚喝得多的，整晚呼呼大睡，酒助阳升，寒邪一时便不大容易附身。
中午在钮家巷附近一家面馆吃面。我素来喜欢吃面，尤其爱吃苏州浇头面，看面馆厨师捞面，微信留言：苏式面条，宜大锅煮，水沸，热气升腾，切面一团，入锅，旺火三分钟，兑冷水，再沸，捞出，以漏勺与长筷。旁置大碗，宽汤，焖肉鳝骨熬制，色乳白，汤汁浸没面条，清香浓鲜。浇头，两调羹雪菜肉丝，一块焖肉。 姑苏旧巷有一面馆，同治三年开设。看百年老面馆下面条，顿生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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