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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溪清水润忠洋

 高山仙人掌 2018-03-21

南国的溪流,多孕之于深山,融汇幽谷清泉逐渐长大,过谷绕峡出山,进村入境,与村庄深度交融之后,出村口,复进山间,逶迤而去,归之大海。村庄,是溪流的一个驿站,一个风景。而溪流对于村庄来说,似乎只是《石头记》中女娲补天遗下的那块五色石,被地球神力牵领着,一路跌跌撞撞、沟沟坎坎地来到人家,在村庄烟尘中历练一番,重归大荒。其实远非如此,溪流不是村庄的过客。村庄依水而建,人类择水而居,汇集一方泉水而成的村庄溪流,滋润了村庄土地,养育了村庄人家,记忆并沉淀了村庄的历史和悲欢离合。溪流,是乡村历史和现实中不可或缺的组成,是村庄的血脉,村庄的守护神和永恒的风景。

忠洋溪就是这样的一条溪流。

忠洋溪源于村南山中。山深谷幽,水清木华,特别是其中有两座挺拔峻秀的山峰,上午的阳光明亮地打在峰的南侧,在峰北侧的忠洋村里眺望,山峰映在湛蓝天空背景中的剪影,酷似两面旗帜,故名之为旗山。有诗赞曰:“双峰竣立拥南天,恰似旌旗列四方。簇仗逍遥青霭外,龙蛇飞舞碧霞巅”。深山幽谷出清泉,且经历“双峰竣立拥南天”的“旗山翠黛”陶冶,更多了几分灵气。清冽冽的山泉水如村野顽童,一路嬉戏,一路欢跃,出深山,过田园,至忠洋村南,左折,流入村庄,俨然出落成一个温柔娴静的小家碧玉,袅袅娜娜、款款而行。

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风水学玄秘而复杂,但抽丝剥茧、追本溯源,关键核心也就“风水”二字。所谓风水,即藏风得水也, “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因此,村庄择地肇基,讲究山环水抱,山环则风藏,水绕气聚。村庄的水,主要指河流,次为泉井。泉涌溪流,源源不绝的活水哺育着村民,活络灵动了村庄。

一江春水向东流,奔流到海不复回。在我们这儿,东流之水如街上芸芸众生,如荒野草木枯荣,最是寻常之景。 “福建难得水流西”,在八闽大地,流经村庄的水,最吉莫过于从东向西流的溪流。忠洋,就有幸拥有这样的地利,忠洋溪自南向东流入村中,然后蜿蜒西去,川流不息。吉地生贵,忠洋韦氏600多年的兴盛,以及忠洋韦氏辈出的人才,很好地佐证这一风水学理论。

忠洋溪水的滋养,使村庄人丁兴旺。有好溪好水当然不舍辜负,忠洋的祖先们深谙近水楼台先得月之道,纷纷选扯肇基于河两岸,一座座房子如生命力旺盛的草树,在溪水湿润过的地方生根长芽吐绿结果,不认季节地疯长,长成一片黄(白)墙黑瓦马头墙的森林,其中不乏大院豪宅,留存至今的还有韦长诗古宅、坪头厝、韦作上古宅、韦顺概古宅、韦成贵古宅、横洋头下厝、韦成雪古宅、韦成垂古宅等等。得灵山秀水的庇佑,靠着勤劳和智慧的经营,人丁和财富如忠洋溪水,滚滚而来,源源不竭,忠洋很快成为富甲一方的宝地,商贾云集、学子荟萃,成为附近一带政治、经济的中心。

据有关学者研究,中国自北向南,单一姓氏村庄呈现逐渐增多的态势。其主要原因是古代南方大规模的战争等人为动乱因素较少波及,村民相对安居乐业,村庄人口流动少,单一姓氏村庄结构便得以较好的保留。忠洋有些例外,历史上曾有李、陈、林等多个种姓在此繁衍生息,诸姓共住一条河边,共饮一溪之水。韦姓相对较晚入住,似乎是韦姓与忠洋溪注定有缘,或说忠洋溪格外垂青,将主要营养品都输送向韦氏一枝?不过多久,忠洋韦氏后来居上,人丁兴旺,喧宾夺主,一枝独大,成为忠洋的主人。难道物竞天择的自然生存法则,对于姓氏在不同村庄定居繁衍也适用?

村庄发展,无疑离不开水。不管你信不信,在忠洋村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中,韦氏蓬勃发展的原因首推水之功:韦氏先祖牵引了水脉,因势利导,净得水风之利。据说,忠洋韦氏一世祖原为忠洋原住民陈氏长工。忠洋所在地龙脉为牛龙,村前有井,为居民提供日常生活饮水之需,其实,井还是一处风水之穴,兼为牛龙之饮。井水咕咕不停,一年四季为村民、为龙脉提供不竭的元气。天人合一、一脉相传,特定的龙脉是与特定群体的人的精气神运息息相通。韦氏先祖为人厚道,深得一位风水大师喜爱,大师为韦氏先祖指点迷津:在忠洋溪南侧的一块风水宝地(即今天韦氏祠堂的位置)造屋定居,并在井两侧各挖一渠,引井之风水南养韦氏;两渠如带,如两条牛鼻索将牛套住;水井如钉如桩栓牢水牛,忠洋的牛龙便被韦氏驯服,忠洋风水尽归韦氏。其它姓氏得不到水的滋养,居之不易,只好迁徙。而陈氏与韦氏互为姻亲,血脉相连,也分得吉风福水的一杯羹,得以在忠洋存续下来。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乡村姓氏种族的兴衰荣辱,原因是多方面的。同居一个村,同沐一溪水,同饮一井水,便是前世今生的缘份,如今乡村不同的姓氏早已摒弃了狭隘的宗族观念,和平相处,共担荣辱,共谋发展。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因此,忠溪水应是不存在偏私之心的,只能说谁忠洋韦氏先祖更善于驾驭其水为族人造福。溪水行至村尾,过了花桥,又恢复了她桀骜活泼的野性,跌宕而下成激流飞湍。忠洋先祖开凿渠道,将忠洋水引出一部分,灌溉村西南鼓山脚下的一片梯田,后世子孙再引其水推动山脚电机发电。被驯服的那一渠细水涓涓而流,在渠的中段,几个活跃分子,受了对面回马山与金镜山诱惑,瞬间挣脱了教化与约束,顽性顿生,桀骜复萌,猛然从渠中跃出,化而为瀑,投向忠洋溪河床怀抱,村民称之为“飞泉”,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飞泉瀑边有巨石层叠,其状如伞,伞石飞泉相伴,成就了忠洋“八景”之一,正是“天然柯石拥南关,凉伞形同见一斑。五彩影摇斜月白,三层痕漾夕阳殷。”引一潺潺细水,既灌溉了田野,又成就了伞石飞泉奇观,还变水为电照亮村庄之夜,最后仍复归忠洋溪,滔滔入海,足以佐证了忠洋人善于驾驭溪水为村庄造福的能力。

山谷野流来到村庄,便深深地介入村庄,融入村庄。溪水似乎是感应了村庄人性,特别是受了河边浣洗女子的熏陶,变得温婉端庄,溪水静如处子,静静潜行。行进过程中,灵气上蒸,滋润的男人的股骨,滋养了女人的肤容,润万物于无声;溪水之气沐浴了村庄,清洗了村巷,敞开胸怀收纳包容浊气污水,养肥了河里的鱼鱼虾虾,溪水从村庄流过,村庄便出落得丰盈、干净,充满生机。

早期,人们是不用挖井的,喝的多是村庄河里的水。河是有生命和灵性的,特别农耕时代的乡村溪流,生机勃发,有着良好的自我净化和再生功能。菜园边,有人用粪瓢在溪里舀水释粪;某位村民浇完了田里庄稼,在溪边刷洗尿桶;村头,有女人正在溪边浣衣;村尾,也许某个主妇正在清洗刚刚从菜园拨回来的青菜。夏天,还不时有一群光着屁股的顽童,在潭里狗刨出一串串水花。这些事在今天看来,若不说水火难容,至少也觉程序错乱,但因发生在那时乡村的那样的河里,便并无不妥之感,如村巷中的鸡鸣犬吠一样,自然而然。生活用水,取之于溪;生活废水,通过乡村沟渠,再排之于溪。溪水与村庄、与人家融为一体,相生相伴,成为乡村生活重要的一环。

溪水流过村庄,村庄得溪之利,受水濡养,但溪也成为两岸交通的障碍,困难十尺,便得智慧一丈,人与水长期相处,成就了人善用水之长处,善克水之患,于是,溪上出现的许多的桥。登高俯视,河像大地的裂缝,而横在溪上的桥就像补缸上的铆钉,将开裂紧紧地箍在一起。技艺好的补缸匠人,镶在破缸上的铆钉,还是缸的装饰,其价值甚至超过器物本身,桥也一样。忠洋的世代居民,在忠洋溪上建起了各式各样的桥梁:木桥石桥,平梁拱架,古桥新桥,一应俱全。桥,不仅仅是便利两岸交往的交通工具,还是忠洋溪上的一道道风景。小桥流水人家,这典型的乡村美景在这里又衍生了别样的风景:晨晖初上或夕阳将下,忠洋溪各个桥上,荷锄而过丈夫,挎篮而归的主妇,摇扇观鱼的老人,手不释卷的学子,长发裙袂飘扬款款而行的年轻女子,活嬉戏追逐的稚童,各种风景轮番摆出。夏秋可歇凉,冬春可曝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河生人家,人家造桥,桥连人家,构成乡村一道充满生机富有情趣的活风景。

村庄河流的出口,俗称水尾。水尾,历来为村庄的风水重地。水尾紧锁利于藏气聚财。花桥横跨忠溪水尾,如横空一把巨形铜锁,牢牢锁紧出水口,锁住了村民财气元气聚而不泄。桥上镇真武帝和观音菩萨,一切邪魔勿进。水尾河中,有灵龟镇守。然而有生命,就有死亡,任你龟龄鹤寿,也总有终时,为此,灵龟化身成石,成为永恒,千年万年忠实守卫忠洋出水口。水尾河两侧,左有后门兜山扼住北岸,右有鼓山如狮把守南岸。水尾外山,再来回马山、金镜山隔溪左右拱卫。忠洋人还嫌不够,再请来东岳帝君、临水夫人两位真神坐镇水尾威慑。高山巨石交锁,神、桥、山、林重重镇守,层层护卫,疏而不漏,牢牢扼住忠洋水口,财不外漏,邪气难侵,堪称一方难觅的风水宝地。

忠洋溪流水汤汤,这一波水来了,那一波水走了,虽然今日之水已不是昨日之水,但忠洋溪还是忠洋溪。泉在、井在,水就会生生不息;水在、溪在,村庄就会生生不灭。忠洋溪流水潺潺,从远古走来,携着亘古不变的清凉,流进村庄,流过村庄,流出村庄。人生代代无穷已,忠洋溪水只相似,昨日之水,今日之水,明日之水,恒久着滋养村庄,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忠洋人,沉淀着村庄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生生不息的故事。

2017丁酉年夏 于屏山南苑


文  | 唐 戈

图  | 唐 戈

编 辑  | 春 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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