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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文 |无非 我家老房东屋外面有一棵苹果树，听我妈说，树苗是我爷从尚家村的果园里偷来的。尚家村的果园就在村东边，距我们武家村不足一里地，要到那里去，不费什么力气，饭后遛弯的事。我想，我爷当年就是从那片果园里偷挖了一棵苹果树苗，但是具体那棵树苗生长在哪寸土地上，他挖出多少土，挖地多深，才把树苗弄到手，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直把爷爷偷这棵苹果树苗看作是一件浪漫的事。我会想，爷爷是选择夜黑风高的夜晚，还是选择月明星稀的夜晚。夜黑风高适合杀人行凶，当然也适合偷盗树苗。但如果不带手提灯，黑灯瞎火的，抹黑挖一棵树苗，好像也不容易。如果带手提灯，不是又很容易暴露自己吗。所以我觉得，爷爷更可能是选择了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他等夜深人静，村里的狗都懒得叫了，扛着一把铁锹就朝着东边走去了。皎洁的月光照着他，照得他的心情很好。他一度忘记自己是去偷东西，只觉得自己是出来散步的。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果园。附近每个村子都不大，他应该知道果园是谁的，他也应该见过他，见面还会说上几句话。兴许见面闲聊时就提到了果园：今年的苹果长得咋样啊。可是人家绝对不会想到爷爷已经惦记着去他的果园里弄上一棵树苗。爷爷与人聊天时，心中开始想着树苗。也许他也当面说了：哪天我去你的园子里你弄棵树苗。但是没人知道，至少我妈不知道。不然她就不会告诉我，树是你爷爷从人家的果园里偷来的。我妈妈说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觉得丢人难堪，因为她是和自己的儿子说的。我也愿意相信母亲说的。 言归正传，我爷爷走到了果园，可能站在果园外，四下里望了望，虽然夜深人静了，野外很小可能有人，但四下里望望，也算对偷这种行为的致敬，他也可能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也许正是这个很好的月亮给了他今夜就去偷树苗的冲动，所以他会在下手之前再看一眼月亮。他的铁锹还扛在肩上。在他四下张望的时候，肩膀上的铁锹是沉默而凝重的。它也有些紧张，似乎它也知道，接下来要跟着这个人大干一场。 爷爷再往前走上几步，就走进了人家的果园。一旦进了果园，他就更加隐蔽了。满园子的苹果树。他站在苹果树群中，可能也像是一棵树。接下来他要寻找目标，他只想要一棵树苗。这棵树苗不能长得太大，他得能把它扛回家，并且，还要考虑一把铁锹的重量。又不能太弱小，太弱小的，只怕也不好养活。 他就这样把一棵树苗带回了家。在别人看来他这是偷盗，在我看来，他好像盗回火种的古希腊神话英雄。他决定把树苗种在东屋的窗户外。树苗活下来了，从此东窗外，就有了一棵苹果树。后来屋子里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屋里一个屋外，这孩子和这苹果树就难免会产生联系。儿童时候任何东西都能成为玩具，这苹果树也是孩子的一种玩具。 后来我爷就去了，在我还不知道悲伤的年龄。当然我也没为他流过眼泪。听说他特别宠爱我，我才因他的离世感到一些遗憾。用我当时的视角来看，我爷爷留下来的，就是一棵苹果树。如果不是我妈告诉我树苗是他偷来的，我就会觉得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我就会觉得这个老人一辈子穷困潦倒，活到头就留下几个穷孩子。 苹果树上长出的果子，个头很小，也有些丑，好像没有开化一样，永远也长不成标准苹果的神气模样。听母亲说是因为没有嫁接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本身就是土品种，所以才长不出高大上的苹果。我们也很少打理苹果树。印象里，我父亲在某些年里给它剪过枝。但也隔三差五的，今年剪了，明年可能就不剪了，剪枝也不是专业到位的，好像只是意思意思。我父亲也是舍不得剪。他的想法，能结出的果实越多越好，因为总能吃完。 从苹果刚一长出来，我们就开始盯着它了。整棵树上的果子都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哪个枝头的果子长得最快，其中哪个果子看起来最大，早就在我们的盘算之中。我们几个孩子站在树下，抬着头看它们在树上生长。等着它们可以吃的时候。因为被这样觊觎着，自然也等不到长熟的时候。从夏天我们就开始够树上的苹果吃，正好可以吃到入冬。 低处的苹果很容易够到。等低处的摘完了，要够高处的，就要爬上树，或者上房顶。树干有些精瘦，一个孩子站到树上去，风吹树摇，树上的小孩也跟着摇。但是树冠上的枝叶异常茂盛，因此夏天玩捉迷藏，总会有人站到树上去。苹果树上有一种毒虫，和榆钱树、枣树上的一样，身上有毒刺，会蜇人。我就被蛰过。因为被树上的毒虫蛰过，才不敢总是赖在树上。 新房一盖好，父母就搬进了新房。我本以为他们会念旧，舍不得搬出老房。至少不会那么快。或许他们觉得房子盖好了，总要有人气，需要有人住，不然这房子就始终不踏实。那一年我回家，从老房经过，透过矮墙，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因而开始担心苹果树。很快我就看到苹果树。它还活着。但一截大树枝折断了，还在树上挂着。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 进了新房，我住的房间里，墙角有一个竹筐，竹筐里挤满了小苹果。瞧它们小小的丑丑的模样，我就认出是老院苹果树上长的。我太熟悉它们的样子了。这么多年了，它们的样子始终没变过。我父亲进来，看我手中拿着一个小苹果，就说：“我去给你洗几个。” 我明知故问：“是咱家那棵苹果树上长的吧？” “可不，集市上卖的苹果那么多，还是咱自己树上长的好吃。虽然小，难看点，但是又酸又甜。” 父亲说的没错，这正是我的感觉。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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