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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永新·巴蜀访谈系列:杨世文:中国经学传统视域下的廖平(2018)

 钟永新作品集 2018-03-26

杨世文:中国经学传统视域下的廖平

 

钟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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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文先生

【人物简介】杨世文,重庆潼南人,生于19652月。2003年任四川大学古籍所研究员,2006年任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重点:历史文献学、儒学文化与中国学术史。承担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古儒学学案》《宋代疑古思潮研究》《近百年儒学文献研究史》《张南轩著述整理与研究》《廖平经学思想与近代儒学转型》;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专案:《走出汉学》《20世纪尚书研究》;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张栻全集》《道命录校证》《皮锡瑞经学通论笺注》。参加大型项目《全宋文》《儒藏》《宋会要辑稿》《巴蜀全书》的编纂整理与研究工作。出版专著《走出汉学――宋代经典辨疑思潮研究》《近百年儒学文献研究史》。点校《张栻全集》、《廖平全集》(合作)。合作主编《中国儒学通案》,新编《魏晋学案》,校点《宋元学案补遗》、《清儒学案》(合作)等。

【阅读提示】

◆如果归纳廖平“经学六变”,可以浓缩为三个核心问题:今古学、小大学、天人学。

◆廖平经学复杂多变,离不开当时的社会环境、时势变迁与时代风气。正如他本人所言,多变之中,有不变存焉。

◆尊经、尊孔,做孔经的守护者,为儒学辩护,是廖平一生的追求。他经学凡历六变,著书一百四五十种,究其核心,皆围绕此主旨展开。

◆廖平对西学作了基本估价,主要有两条:一是判断文明程度的标准在于伦理,而不在于物质;二是中西之间的差异,在于文明程度的不同。

◆学术工作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投机取巧,否则经不起历史的检验。通过《廖平全集》的校点,我们深深体会到:古籍整理工作有特殊的要求,是非常严肃的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

 

从事学术需要严谨态度

 

钟永新、杨先生,您好,您是当代知名的历史学者和巴蜀文化研究专家,首先请介绍下您是如何走上学术研究之路的?

 

 杨世文:我出生于重庆潼南一个偏远的农村山乡,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纯朴农民。尽管贫穷,但他们坚持让我读书上学。到我高中毕业时,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变成钱的东西了。每诵《蓼莪》之篇,念“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常常眼湿鼻酸。

1982年,我考入四川大学历史系,后又在川大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川大历史系素以学风朴实严谨著称,当时徐中舒、缪钺先生如泰山北斗,是我们的偶像,有时也给我们开些讲座,让我们领略到大师的风采。

1986年免试跟随缪钺先生、刘琳先生读研究生,开始走上学术道路。那时由于家境不好,很少出门,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宿舍、食堂、图书馆或教室三点一线,得以浏览了不少书。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出现文化热,引起我对中国文化的强烈兴趣,阅读之余,尝试写点儿东西。20多岁时便在《中国社会科学》《中国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了一些与儒学文化相关的文章,从而增强了我的学术自信,决心以学术研究为职业。

留校工作后,刘琳先生、曾枣庄先生安排我参加《全宋文》整理,从事点校,协助审稿,前后承担了五六百万字。古籍整理工作必须实事求是,不能有半点儿马虎。《全宋文》把大家紧密团结在一起,老先生传授了很多治学方法,尤其是培养了我们从事学术工作的严谨态度,这是我受用不尽的珍贵财富。

后来舒大刚教授主编《儒藏》《巴蜀全书》,我也是其中成员,草拟了《儒藏总目》,基本摸清了儒学文献的概貌。主编了《儒藏》史部的《孔孟史志》和《名儒碑传》,承担了《巴蜀全书》中《巴蜀史料》部分,点校了上千万字的书稿。可以说,我从事学术工作近三十年来,基本上是与文献古籍打交道,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古籍整理上了。

当然巴蜀文献是中国古籍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全宋文》《儒藏》中有相当大的部分属于巴蜀文献。我对宋代理学大师、绵竹人张栻的文献做了比较系统的搜集和研究,中华书局出版了由我整理的五卷本《张栻集》,已收入《理学丛书》,这是目前最完整的张栻文献集成。此外,我和舒大刚教授共同主编完成《廖平全集》,首次系统全面地搜集整理了近代经学大师井研廖平的所有著作。

廖平

廖平像

 

把握廖平经学变化的脉络

 

钟永新:近代经学大师廖平被誉为19世纪20世纪中国学术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也是近代蜀学复兴的代表人物。请问如何认识理解廖平主要的学术体系和思想成就?

 

杨世文:廖平在被张之洞调入尊经书院前,受四川学术风气的影响,喜读宋人书,醉心于制义、时文,目的在于考取科第。丙子(光绪二年,1876)入尊经书院后,始觉宋学空疏无实,故钻研小学,从事朴学考据,学术兴趣发生第一次改变。

后来湘潭名士王闿运入川执掌尊经书院,廖平受其治学方法影响,到庚辰(光绪六年,1880)以后,觉得训诂考据破碎支离,于是转求“大义”。不过,廖平治学不肯依傍,并没有按照张、王指示的治学道路亦步亦趋。此后学术兴趣不断发生变化,形成廖氏经学独有的特色。

在接下来的50多年时间里,廖平经学多变:一变“平分今古”,二变“尊今抑古”,三变“小统大统”,四变“人学天学”,五变“天人大小”,六变以《黄帝内经》“五运六气”解《诗》《易》。其学六变,重点在于前四变,五变、六变不过是四变的衍化。

如果归纳“经学六变”,可以浓缩为三个核心问题:今古学、小大学、天人学。

一、今古学:面向历史的经学

廖平从“平分今古”到“尊今抑古”的第一、二变,其实都是针对经学今古文的问题而展开。两汉时期,有所谓今文与古文之分。但东汉末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混合今、古,今、古文界线渐泯。后世学者解经,不再区分今文、古文家法。即使有所分别,也仅从文字异同上立说。

廖平认为,这是不知今、古根源之所在。若就文字而论,不仅今文、古文之间有差别,即使今文、古文内部,也存在今与今不同、古与古不同的情况。他通过研究发现,今、古文之分的根本不在文字,而在制度。

在廖平看来,有必要根据制度来区分今、古。他的看法集中反映在写成于光绪十二年(1886)的《今古学考》书中。其要点在于:不以文字而以礼制分今古;今学主《王制》、孔子,古学主《周礼》、周公;《周礼》为孔子早年之说,主法古;《王制》为孔子晚年之说,主改制。其它诸经制度,皆由《王制》《周礼》二经推演。

如此,则“两汉今、古学派,始能各自成家,门户森严,宗旨各别”。但是,无论今文、古文,同出于孔子,“今、古两家所根据,又多同出于孔子”,不分轩轾。这就是所谓“平分今古”。

廖平以制度分今、古,彰明两汉师法,的确是经学史上的卓识。不仅康有为“引为知己”,俞樾也称之为“不刊之书”。先后受到廖氏“平分今古”之说影响的,从晚清到民国,还有章太炎、刘师培、皮锡瑞、顾颉刚、周予同等。

但不久廖平学术思想又有了变化。尊今抑古、不信《周礼》,以《王制》遍说群经,主张素王改制,尊孔子、抑周公,这是廖平经学二变的核心内容。《知圣篇》意在阐发孔子“徒托其言”“受命制作”“作新经”“为素王”的微言大义。

由于《知圣篇》《辟刘篇》持论与主流学界往往相左,成书后并没有立即刊行,但“东南士大夫因转相钞录,视为枕中鸿宝,一时风气为之改变”。康有为受其影响,作《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提倡素王改制说,溯其思想渊源,认廖平为始作俑者。

二、小大学:面向世界的经学

戊戌(1898)以后,廖平经说又发生重大变化,即以“大统小统”说取代“今古”说,从而泯灭今古界限,实现群经大同。廖氏经学的这一重大改变,与他经学“经世”的情怀关系尤为密切。

19世纪末,中国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件。西方的科学技术、思想学说乃至历史地理知识蜂拥而入,远在西蜀的廖平也能读到大量的西学书籍。西方的物质文明比中国发达,而进化论、地理学知识的传入,也使廖平这样的中国儒生开阔了视野。他们不得不承认,中国之外还有丰富多彩的世界。廖平的友人宋育仁曾游历欧洲,亲身感受到西方世界在物质、制度上的先进。所有这些,无疑对廖平的思想发生过影响。

在对待西学上,廖平并非食古不化之徒,他竭力使自己理解西学,了解西方。但是,作为孔子的忠实信徒,他必须严守儒学疆界,站在儒家的立场上去解释世界,力图将西学纳入中国经典的知识体系,将地理知识纳入中国传统的五服、九州、九畿的天下观念之中,从而建立起基于儒家经典的世界图式和解释模式。

改“古今”为“大小”,正是廖平“经世”情怀在理论上的建构。它既是廖平经学思想自然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接受师友劝告作出的必要调整。梁启超所谓张之洞“贿逼”说固然不成立,但不能否认廖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张的意见(尽管廖氏之说始终未能令张满意)

三、人学与天学:面向宇宙的经学。

到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廖平“因梵宗有悟,始知《书》尽人学,《诗》《易》则遨游六合以外。于是始创天人之说,因据以改正《诗》《易》旧稿”。逐渐转向第四变,着重讲天学、人学。

以孔子为全球之圣,六经为世界大法,所治不过于“六合之内”。顺着尊孔宗经的思路,于是廖平将目光投身“六合之外”;不仅讲人学,也讲天学;不仅讲圣人,也讲至人、神人、化人。从而使孔子不仅具有人间圣人的身份,也成为宇宙教主,孔子成为神圣,孔子变成儒教。同时,《灵枢》《素问》《楚辞》《山海经》《列子》《庄子》《穆天子传》甚至道经、释典这些曾经被儒生称为“诡怪不经”之书,皆得其解,都可统摄于天人之学中。

随着“天学、人学”的提出与完善,标志着廖平完成了对经学的重构,也实现了对儒学的改造,孔子成为教主,儒学变成孔教。廖平将经学涵盖的范围从“六合之内”扩大到“六合之外”,真可谓放之宇宙而皆准。

此后到民国七年(1918),又有“五变”之说,于六经分天人、大小,归重于六经皆孔子作。而孔作六经,必须造字。五变尤其强调六经皆为孔子所作,凡经传所称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帝德、王道、伯功,皆属孔子一人之事,是孔子为万世立法所创造的符号。

从民国八年(1919)开始,直到民国二十一年(1932)去世,为廖平学说六变期,主要以《内经》说《诗》《易》,迷离恍惚,可以看成是“天人之学”的进一步发挥。

廖平致赵凤昌书

廖平手迹——廖平致赵凤昌书(资料图片)

廖平具有儒家经世情怀

 

钟永新:在《廖平经学漫谈》文中,您总结廖平经学特点:“长于《春秋》,善说礼制;验小推大,遗貌取神;区分经史,不忘经世;学术思想,与时俱进;尊孔尊经,始终如一”,请问如何理解认识廖平的经学特点和贡献?

 

杨世文:廖平是近代经学史上极具个性的经学大师。他很自信,写了“推倒一世,开拓万古;光被四表,周流六虚”的联语。其一生著书满架,其中《今古学考》《知圣编》《经话》《经学初程》《谷梁古义疏》等书,堪称经典,影响极大。

廖平经学复杂多变,离不开当时的社会环境、时势变迁与时代风气。正如他本人所言,多变之中,有不变存焉。

所谓“经世”,可包含以下五层面:一是积极入世的价值取向,二是经邦治国的用世理想,三是追求正义的批判意识,四是悲天悯人的救世情怀,五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精神。儒者有一,就可称有“经世”情怀,近代经学家廖平即属其中之一。

其经学特点可简述为两方面:

一、廖平经学取向在于尊经尊孔

1914年出版的《孔经哲学发微》,可看成是廖平对自己经学思想的一个总结。其中说:

“平毕生学说,专以尊经、尊孔为主,兼采泰西科学之理而沟通之。其论孔学大要,在经、史之分,语、文之别。古史不传,今所诵习六书文字之书,统出孔后,全属经说。”

这几句话精炼地概括了廖平的经学取向。尊经、尊孔,做孔经的守护者,为儒学辩护,是他一生的追求。他经学凡历六变,著书一百四五十种,究其核心,皆围绕此主旨展开。

二、廖平提倡通经致用

廖平认为前人所谓音训之学、义理之学、典考之学、经制之学,其实皆不足以经世。要讲致用,根本在于讲明经典中所规划的制度,必须首先“发明《王制》《周礼》皇王疆域小大之分,开拓心胸,使全球三万里早在《周礼》经营已久,民胞物与,化其种族之偏见,排外之思想”。当然,通经致用,并非食古不化,死守经典,亦步亦趋,不知变通。他说:

“古人通经致用,非为按图索骥,摹仿而行。()先就经以学,磨砺其心思,练习其阅历,久之有得,遗貌取神,或从或违,或反或正,投无不利。此通经所以能致用,致用又不囿于经,人才兴盛以此。”

显然廖平并不主张将《王制》《周礼》制度完全付诸实践。他的“开拓心胸”“遗貌取神”的主张,较为通透。在批判汉学、宋学、清学的基础上,提出经学的门径在于“明经例”,根柢在于“推礼制”,核心在于“探大义,阐微言”,宗旨在于“宗经”“尊孔”,表现出特有的弘道意识与经世情怀。

廖平所面对的问题,在当今依然存在。在“天下一家,世界一体”的全球化时代,如何延续自己的文化传统,保持自身的文化特性,珍视固有的传统资源,正确处理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关系,都是需要认真对待的课题,而廖平所提出的解决之道,虽然“徒托空言”,也未尝不值得我们思考。

廖平书目副本

廖平著作及研究书影(部分)

纳西学入中学 用中学解释西学

 

钟永新:您撰文《廖平与西学》对廖平西学观进行全面评述,指出廖平对西学的基本估价主要有两条“一是判断文明程度的标准在于伦理,而不在于物质;二是中西之间的差异,在于文明程度的不同”,请问廖平西学观的独特价值体现在哪些方面?

 

杨世文:近代中国人士对西学的认识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鸦片战争后, 魏源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以“坚船利炮”为主的所谓“夷人长技”,是对“西学”的最初表达。在1895年甲午战争前,国人理解的“西学”主要停留在“器物”层次上,这是西学传播的第一个时期。甲午战争以后, 西学在近代中国的传播进入第二个阶段。这一时期,除西方科学技术继续传入外, 西方社会政治学说也大量传入中国。

在举世谈时务、讲变法的政治文化背景下,张之洞著《劝学篇》,鼓吹“中体西用”,主张讲西学“先以中学固其根柢”,其西学范围不仅包括算、绘、矿、医、声、光、化、电类“西艺”,而且还有学校、地理、度支、赋税、武备、律例、劝工、通商类“西政”。

作为张之洞的门生,廖平受《劝学编》影响较大。廖平《治学大纲》一文,写成于《劝学篇》出版之际,以为学者必先知圣,而后可以治学,必先知经,而后可以治中西各学。文中提出“祖学为主,新学为辅”,实际上与张之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同义。

面对西学冲击,廖平并没有回避,有时甚至也不吝惜赞美之辞。但是“尊孔”“崇经”思想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他推崇和信守不移的仍然是“华夏中心”和“夷夏之辨”。

其西学观体现在:

一、站在儒家立场诠释西学

廖平与其他某些持保守立场对西方“深闭固拒”的儒生有所不同,他试图站在儒学立场上去理解西方,诠释西学。这在其经学三变(大统、小统)时期,尤其明显。

廖平通过借助于古代经典、诸子百家文献(除儒家经典外,还包括邹衍、《山海经》、《淮南子》、先秦诸子、谶纬、星宿分野等)和西方地理、历史知识(如《海国图志》《出使四国日记》《采风记》等),倡言大统、小统,对传统的天下观作了重新诠释,最终证明中国不仅仍然是世界地理的中心,而且依然是人类文明的中心,从而从地理位置与文明程度两个方面解释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

廖平的研究目的不是要真正了解西学,而是要纳西学入中学,用中学解释西学。如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青神县汉阳坝讲习,所命课题凡160多道,大抵以天人、小大之说为多,有关时事的,如《左氏古派法补》《辑荀子民权说》等,这些著作都与西学相关。可见,廖氏经学三变以后,“中西”问题实为治学的重点。

二、对西方政治制度持排斥态度

西学范围至广,包括技术、制度、思想、宗教等。梁启超曾将西学分为“学”(学说)、“政”(政制)、“教”(宗教)三大类。如果依张之洞之说,还应加上“艺”(科技)。艺、学、政、教构成西学的主要内容。张氏所讲的“政”,主要应指政策、措施。廖平熟知张之洞学说,而于“政”则提出自己的解释:

“《劝学篇》言学西艺不如西政。近贤声训之学,迂曲不适用,究其所得,一知半解,无济实用,远不及西人之语言文字,可俾实效。”

“近贤论述,皆以小学为治经入手,鄙说乃易以《王制》,通经致用,于政事为近。”

其指出,西人语言文字之学,尚有实用价值,清人治小学,却无实用价值可言。而《王制》着重于讲制度,从通经致用角度说,《王制》离政事更近一些,不如舍小学而讲《王制》,“读《王制》,则‘学西政’之义,政高于艺。”也符合张之洞的旨意。

以《王制》代替“西政”,当然与康、梁等提倡的变法改制相左。从根本上说,廖平对西方政治制度是拒斥的。

三、对西方核心观念的诠释

对西方的一些核心观念,廖平也作了诠释。如关于“平等”,廖平认为,近人误解平等,欲废三纲,以三纲初见于《白虎通义》,为汉儒所造。事实上,所谓“平等”,正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各有其道,为对等关系,不过君必统臣,父必统子,夫必统妇,举君则公、卿、大夫在,举父则长子、次子在,举夫则妻、妾在。

而西人的观念是,臣对于君当绝对服从,应尽忠实之义务,子对于父无正当防卫,谨遵父之训命,妻对于夫无独立能力,必受夫之许可。而中国经传尚有君礼、父慈、夫义之说。“由此观之,则西说反不如经说之平等也甚矣!”他对“三纲五常”的解释,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对西人君臣父子夫妇关系的理解,未免曲解原意。

此外,廖平对西人的民权、选举、议院、宗教、婚姻等,都站在儒家经典立场上发表看法。认为西人所谓“民权”,反映了较低的文明程度,“有庶民,无君上”,所以中国不能照搬,否则“以乱世草昧办法推行中国,势成龃龉”,而选举、议院与孔经中所言学校、养老制度相通。

四、对西学的基本估价

廖平对西学作了基本估价,主要有两条:一是判断文明程度的标准在于伦理,而不在于物质;二是中西之间的差异,在于文明程度的不同。

他非常佩服进化论,认为人类文明“先野后文,进化公理,人事所必经,天道不能易”。因此他不赞成所谓尧舜三代“黄金时代”说。

在廖平看来,种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进化程度之别;文化没有优劣好坏之分,只有发展阶段不同。廖平的理想是天下一家,世界大同。全球的未来,早经孔经设计,未来的任务,就是要推行孔经。

《中庸》说“施及蛮貊”,天生孔子,垂经立教,由春秋推百世,由中国及海外,独尊孔经,以拨全球之乱,推礼教于外人,所谓“凡有血气,莫不尊亲”,礼教固不囿于中国一隅。

由此可见,廖平以孔经规划世界的意图极为明显。最终目的是要用中学解释西学,以孔经消解西学的冲击,以维护儒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地位。

井研廖平墓及廖平故里研经镇20141010-01

 

井研廖平墓及廖平故里研经镇20141010-45

四川井研县翠屏山廖平墓(20141010日 钟永新摄)

 

井研陈家山廖平墓旧址20150418-28

四川井研东林镇陈家山廖平墓旧址(2015418日 钟永新摄)

 

四川井研东林镇陈家山廖平故里风光(2015418日 钟永新摄)

 

 

怀着对历史文化的敬畏之情

 

钟永新:2015年,经您和舒大刚教授共同努力,主编完成《廖平全集》,可谓近代蜀学大师的文献集成性成果之一,被评为2015年度优秀古籍图书一等奖,请问此书编辑的缘起在于?主要感受有哪些?

 

杨世文:2010年起,我们就开始了《廖平全集》的整理工作。当时由舒大刚教授牵头,将廖平著作的整理研究列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巴蜀全书》和四川省政府重大文化工程《巴蜀全书》的子项目,进行了具体分工:我和舒大刚教授负责总体规划、经学文献整理,以及全书的加工审订;四川省委党校邱进之教授负责医书、术数类文献整理校点;博士研究生郑伟负责对廖平著作进行摸底,并点校《谷梁古义疏》;科研助理刘明琴等人则负责从图书馆普查复制底本,搜集文献。另外组织若干研究生负责校对。

经过五年时间,这部达800万字、分装16册的《廖平全集》完成出版,其中经过三校、三审,总阅读工作量在4000万字以上,这是课题组成员共同努力的结晶。

廖平有句话说得非常好,“易成不能耐久,取巧未必万全。”学术工作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投机取巧,否则经不起历史的检验。通过《廖平全集》的校点,我们深深体会到:古籍整理工作有特殊的要求,是非常严肃的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这800万字需要一篇一篇地去搜集、一个一个字去推敲、校对。

在整理研究中,虽然我们怀着对历史文化的敬畏之情,格外小心,尽量避免出错,正如古人所说,校书如扫落叶,随扫随生,其中的成败得失,只好留待学界评价了。

归纳起来,廖平全集整理有四难:

第一,廖平著作众多,搜集不易

在进行整理前,我们对廖平现存著作进行了摸底。廖平著作收入《六译馆丛书》的有108种,此外还有几十种散见各处,经过考察,基本上弄清了廖平著作的数量、现存哪些著作。然后动用各种手段,利用各种资源,包括图书馆资源、网络资源、民间资源,广搜博采廖平已刻、未刻的各类著述。不少著作是首次发现,如初印本《地球新义》,手稿本《左传经例长编》,等等。另外还将散落各种杂志的单篇文章收集起来,编为《集外文》,其中有50多篇不见于《六译馆丛书》。

《廖平全集》共收廖平专著125种,我们将其分为九大类,其分类和分卷较前诸家稍有不同,且《六译馆丛书》汇印时将数种书合为一种,或将多种单篇合为一书,故总数统计稍异。如《群经凡例》共18篇,合为一种。另外辑录单篇文章48篇。因此,我们共收录廖平著作173种(篇)。为让学界使用方便,我们还搜集校点了廖平年谱、传记、学术、评论等资料,编为附录。

第二,廖平学说多变

廖平经学思想经历六变,思想非常复杂,这对理解其思想脉络造成一些困扰,加之其文风独特,治学不拘一格,不守樊篱,也增加了整理难度。

第三,廖平学术宏大,涉及面极广

我们原来只知道廖平是经学家,其实廖平学术领域涉及非常广,除经学外,诸子百家、山海经、楚辞、堪舆、方术,都很精到。其中廖平对医书的校勘、阐发,足称名家。所著医书达20余种,份量占总字数1/4。另外廖平经学著作遍及群经,周易、尚书、诗经、春秋三传,四书五经无不涉及。

第四,廖平著作收藏分散,一些藏书机构秘不示人

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资源垄断者有话语权,相信许多学者都遇到过。当然四川省各图书馆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为资料搜集提供了大量帮助。

总之,《廖平全集》的完成和出版,受到巴蜀全书规划领导小组、四川大学社科处的大力支持,尤其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将该书纳入出版计划,并获得国家古籍整理出版基金资助。这是目前搜集廖平著作最完整、校勘最精、编排最合理的廖平文献总集。该书出版后荣获国家古籍出版一等奖、岳麓书院和凤凰卫视主办的“国学大典奖”、四川省人民政府第十七次哲学社会科学二等奖。希望通过廖平全集的全面系统整理,将廖平与近代蜀学研究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廖平全集

《廖平全集》书影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4月出版)

【访谈手记】经学大师廖平,如同学术巨擘屹立于中国文化史册,成为近代蜀学集大成的代表人物,其学瀚海而难窥,其作散佚而未辑。今有《巴蜀全书》编辑组合力推出《廖平全集》,得以嘉惠巴蜀,真乃可喜可贺,故特约请参与整理的杨世文先生,访谈其研究心得与感受,且以传续蜀学精神学脉。(钟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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