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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高家 2018-03-27


左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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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个风俗,如果小孩身体较弱,或者算卦的说“命”太硬,或者“命”不好,或者五行不全,或者家族子嗣不旺,或者某两家关系良好,或者其他等等原因,家长便给小孩子认干亲,以求孩子健康成长,同时增加人际交往。

认干亲的家庭多是“吉祥”姓氏的贫寒之家,孩子多、不娇贵,认下的干儿女更容易养活长大;认下干亲后,干大干娘要按自家的姓氏给孩子起名,孩子便可有两个名字使用。

感谢这个风俗,在我的人生中,上天给我安排了一个姐姐。

最初的印象中我并不知道来家里的是姐姐。那时大约三四岁光景,依稀记得有个和我同名的玩伴经常在一起玩耍,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夏天,家里挂起了大蚊帐,像演电影用的布景,在蚊帐里外钻来钻去的我们,就是电影中的演员。

后来一场大洪水冲没了原来的村子,村子搬迁了。接着我又生了一场大病,足足有半年时间都在病床上躺着,身边没有玩伴。

后来听说姐姐在这期间来过我家,但是我没有印象,或许是那场病缘故,等病好后发现,我比同龄人矮了半头,说话迟钝,反应木讷,性格内向,身体极弱,别人一声咳嗽便能吹趴下我,模糊了许多人的印象,淡化了太多的童年记忆。

上学后到初中二年级,一天回家发现有一封来自古庄店某学校的信,信的署名竟然是熟悉的名字,瞬时感觉很惊奇!很惊喜!很惊讶!

于是便问父亲,父亲说原是一位他要好的高中同学,受自己的姐姐所托,给外甥女找干大,这位同学没有犹豫便想到了父亲,于是通过另一位同学说合,顺理成章地完成了认亲工作,父亲将我的名字去掉中间字,送给了他的干女儿作为名字。

母亲说:“人家是吃商品粮的,认到咱家亏待妮了!”

父亲建议我给写回信,于是便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信的历史。我好奇兴奋地替父亲写了回信,不久也收到了回信,信中她喊我哥,我竟然答应了,因为父母也不清楚谁大谁小。不过来往信件也就两三封吧,又断了联系。


后来,我考入县城一中读书。那年春节后的大年初四,邻居领来了打听我名字的母女三人,我好奇地打量着她们:一位朴实的中年妇女,另两个漂亮女孩,一位穿制服(后来才知道是税务人员穿的),一位是学生模样;

父母出来相认,才知道那穿制服的女孩就是和我同名的,且正式认作了姐姐,中年妇女是姐姐的母亲,我称呼为姆,另一位是姐姐的妹妹。

我是家里的老大,内心一直希望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对从天而降的姐姐,感觉做梦一样。

姆介绍说他们全家已从古庄店搬到县城居住,姐已退学在二郎庙上班。听说我在县一中读高中,便说带我一起走,认识一下县城的家,方便我以后也有落脚之处。于是我就提前返校,第一次感觉这么热闹地去上学。

姐姐家在县城的东关,围墙封起来的小院,上下两层的小楼,安静优雅。

伯父是退休的税务干部,性格和蔼,好脾气,说话带着慈祥;姆善于言谈,说话一连串,勤快朴实,记得好像养着花草,都是姆在护理浇水;

姐姐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是家中的“正当腰”。哥哥好像在部队,两个姐姐都在外地油田上班,还有一个小弟弟青华在上小学。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我不知不觉成了家中的一员。

姐姐虽然参加了工作,因为是春节期间,不是很忙,于是在正月十五那天,带着我、青华弟弟和姆去社旗玩耍,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旅游,风景记不清了,

仿佛有个闪闪庙,里面坐着一位假装读《春秋》的红脸汉子,身后站着一位潇洒的白脸将军和一位戴毡帽的黑面大汉,门框处有副对联,也记不清内容了;后来在庙门前拍了照片,吃了冰糖葫芦的事还记忆犹新。

姐姐说要给我织一件毛衣,我嘴上说算了,有棉袄穿就可以了,但是内心真的很希望能有件毛衣,棉袄穿在身上,总是笨手笨脚的,很不方便,但是一直以来我却没有机会弄件毛衣穿的,那时经济不发达,毛衣基本靠手工织,商场很少有卖的。

转天姐姐就把毛线买回来了,紫暗红色的,姐姐比量了我的身材就动手织起来,一周后织好了领子和腰部以上部分,试穿,瘦了。姐姐只好又拆掉,歉意地说今年可能穿不上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时候能穿。

这是我第一件毛衣,以后陪着我度过了高中生活和大学生活,上班几年后身体发福,才把这件毛衣收了起来。

那时高中生活住校,大约五六周才回家一次。姆要求我周末时就过去住,开始我还有些拘束,后来过去的次数多了也就没有了陌生感。

一般在星期天上午,我步行从西关到东关去,姆见到我就很高兴,拉着我说家常话,把最近遇到的家长里短都给我叙述一遍,然后中午给我做好吃的;伯经常在擦自行车或者修理什么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伯也不让我动手;

我有时看看青华写作业,刚见到他时比我矮半头,等我高中毕业时他已经高我半头了;姐姐由于在二郎庙上班,并不是每周都在家,我也渐渐习惯和伯姆一起相处了,甚至有时候想:不是姐姐到我家认的干亲,是我认到姐姐家了。


有次,姆在拉家常中说姐姐交了男朋友,在二郎庙政府上班,她说有机会让我去见见,看看行不行。

我很高兴,回头问姐姐,姐姐很大方地介绍了男朋友的情况,工作性质、家庭、性格等等,她说主要是他脾气好,为人处世比较得体,会来事,会照顾人,认识后听到周围人都是在夸奖他。

我就想有机会要见见这个未来的姐夫。

姆看来比我着急,下一个周日我过去看她,她给我准备了自行车,让我骑车去二郎庙找姐姐。

学校曾经组织去那里栽过树,路还比较熟,我一路骑车过去,姐姐还好没有外出,见到我很惊奇和高兴,我顺利地见到了她处的对象——平哥。

正如姐姐所说,平哥真的很会为人处世,中午一起吃饭,一个劲照顾姐姐和我,我是受宠若惊了。

一年后姐姐便开始谈婚论嫁了。婚礼前母亲过来了,送给姐姐的贺礼仅仅是一床棉被。

母亲和我都作为娘家人送姐姐出嫁,在姐姐的婆家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印象最深的是平哥的母亲知道我是姐姐的干弟弟身份,特意拉着我说话。

母亲后来告诉我,姐姐送给了母亲二百元钱,姆又送给了母亲路费,听后心里总不是滋味。

我高考落榜了,痛定思痛决定复读。学习紧张了,去姐姐家,或者是去姆家的次数大大减少。

一次在教室里看书,有同学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竟然是姆,从东关到一中,有三四公里远的,老太太竟然是走着过来的。

一见面,姆就责怪我怎么不回去了,然后塞给一包好吃的东西,嘱咐我星期天一定要回去。

到了星期天,我去姆家一看,好热闹,原来是姆的弟弟、也就是父亲的同学、姐姐认干亲的介绍人带着子女来城里了。

姆是把我当做家里的一员来迎接她弟弟一家的,一大桌子饭菜,说不尽的家常话。饭后姐姐那个十多岁的表弟非要和我下象棋,结果他输得很惨。

对于高考报考学校,我感觉是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目标,能够走出农村就是最大的愿望。

我咨询姐姐,她说别的行业不了解,但是两个姐姐全家都是在油田上班的,油田艰苦些,但是收入福利比较好,比较适合农村孩子。

我便上心开始关注油田和石油院校,根据以往考上的同学传说,石油行业由于艰苦,城市人考石油院校的少,而且石油院校补助较高,确实是农村孩子理想的大学。

在复读报考志愿上,我便把石油院校放在了第一位,后来也顺利被录取,考上大学的兴奋完全没有思考过工作环境,造成与姐姐一家近二十年没有联系。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姐姐很高兴,嘱咐了很多话,也塞了钱给我作为学费,之后的大学生活中,我还是渐渐淡出了这个温暖的家庭。

大学在四川,有时假期也没有回来。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毕业前那个假期,姐姐调到杨集乡上班了,姆给我准备了自行车,我是一路问着才到的杨集。

姐姐的女儿已经两岁半了,我领着她在大街上玩,这小嘴特别能说,从妈妈说到爸爸,从姥姥说到奶奶,给我讲了很多,

晚饭时,姐姐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兜螃蟹,炸螃蟹,满满一大盘,平哥也在,我们就带壳嚼着吃,小闺女不吃,我们都劝,她说:“你们让我吃这么多,是不是让我快点长大给你们挣钱呀?”逗得我们都哈哈大笑。


大学毕业我到天津上班,天津是大城市,而我工作的地点远离城区,在盐碱滩地,在芦苇荡间,在海滨石滩,在农田旷野,

每天来回坐车两三个小时,施工十多个小时,繁重的体力劳动,一下子摧垮了毕业时天之骄子的狂傲,原来石油这碗饭不是好吃的。

几年后我又出国到了苏丹,体会了非洲贫穷与炎热的内涵,再过几年又在伊拉克待了三年,见证了战争的创伤与危险,天南地北走一番,不觉二十年就过去了。

曾经,躺在旷野里,想念姆打理的那个温暖的家;曾经,非洲的沙漠中,梦见姐姐对我的微笑;曾经,下定了决心,在下次回方城时一定去看看姐姐和姆全家;

也曾经,自己骑着车子,在那陌生的东关寻找熟悉的楼房,但在日新月异变化的方城迷失了,迷失了自己,迷失了记忆,一直没有见过姐姐。

在上班的前几年里,我还记着姐姐的电话,是家里的座机,春节期间,我一般要找个公共电话,或者弄个ID卡打电话过去问候一下,以后有了手机,电话方便了,

但是出国后就基本和国内失去了联系,等回国后发现姐姐的电话已经接不通,随着自己也不断的变换号码,电话联系基本中断。

原先我家在杨楼那偏僻的角落居住,交通不便,我上班后很少回家;后来随着燕山水库修建,我村是搬迁的重点村落,父母有幸随着村子搬到了方城边沿地带,这样实际离姐姐家近了,

但是每次回家,我都想去找找姐姐,看望一下伯姆,但是在迈步出发的前一刻我犹豫了,不知道该孝敬伯姆什么礼物,不知道该如何向姐姐汇报这些年的工作,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埋怨我……,

等回到天津,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为什么想见又怕见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犹豫与彷徨中挣扎,在思念与无奈中徘徊。


读了一篇文章,讲的是关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故事,突然浑身打个哆嗦,

想到伯和姆在二十年前已经是退休年龄,我一直在想他们不会衰老,但是岁月是不饶人的,我自己的额头眼角都有了皱纹,如果再不去看望他们,或许真是一生中的遗憾了。

本来国庆节不准备回老家了,不能再犹豫,我独自开车回了方城。

到家第一天就问母亲要姐姐的电话,母亲说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原来的电话本也不知道弄到什么地方。我让父母从他们能想到的渠道打听一下,没有结果。

我想到了一个要好的高中同学,他的生活圈子和姐姐的生活圈子有交集,打电话过去,半小时后一个电话号码便发了过来,我欣喜若狂,立刻拨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姐姐熟悉的声音。

姐姐和姆都搬了家,现在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楼房内,我开车赶去,姐姐在楼下迎接着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和姐姐、平哥聊了半个小时,便要求带我去看伯姆,

姐姐告诉我,伯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五年前是2012年,那时我刚到伊拉克,正在面对井架看蓝天,在和伊拉克各方势力纠缠……。

姆见到我就拉着不放手了,她依旧保持着善谈的习惯,问我这些年的情况,责问我为什么不回家里了,说起伯去世的场景,泪都下来了,我眼睛也是湿润的,带着满满的亏欠,几乎要跪下来给她磕几个响头;看到姆身体健康,感觉真好。

网上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英国一个农民在水里救下了一个贵族儿子,老贵族带礼品感激农民被拒绝,出于感动与敬佩,老贵族资助农民的儿子上了大学,农民的儿子不负众望,被英国皇家授勋封爵,并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贵族的儿子在二战中感染了严重肺炎,依靠一种新药青霉素而痊愈,农民的儿子就是青霉素的发明者亚历山大·弗莱明,贵族的儿子则是二战期间英国有名的首相丘吉尔。

这故事一直教育人们要帮助或者感恩别人,冥冥之中自有轮回。

这些年来,我总想着能够有所作为,甚至衣锦还乡去看望姐姐和姆,不过现实中的自己依旧普普通通,便感觉失去了去看望的勇气。相识本是一种缘分,上天安排了相识与相聚,我应该好好珍惜。

姐姐和姆对我的帮助和照顾,并没有要求我成为弗莱明或者丘吉尔,只要我快乐生活,她们就会感觉欣慰,同样只要她们健康平安,我内心就非常地高兴愉悦。布衣相交不相欺,唯有诚心!

谨以此文送给姐姐,遥祝姐姐和姆全家健康快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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