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上古时代,高山有个特殊名称,叫“昆仑”。《尔雅·释丘》:“一成为敦丘,再成为陶丘,再成锐上为融丘,三成为昆仑丘。”成者,层也,重也,“三成”谓其高,凡高山都可称昆仑。在《山海经》里,“昆仑”出现二十次,分属八处,东南西北中都有。高山为什么都可以称“昆仑”呢?笔者认为,“昆仑”是“混沌”的对音。昆、仑、混、沌,上古音都在元部,“昆仑”与“混沌”都是叠韵联绵词。天地未分称“混沌”,天地分离以后,仍有高山连接其间,它是“混沌”时代的遗存,故音转为“昆仑”。在先秦,“昆仑”还不是具体的地理名称,而是神话概念,是天地柱的意思。由于是天地柱,“昆仑”不但有“山”、有“丘”,而且有“虚”(地空),“昆仑虚”在地面,甚至在地下。 高山是天地柱,是宇宙的栋梁,当然非稳定畅通不可。山陵安静,天地才能安静;山陵畅通,天地才能畅通。帛书甲篇四次写山,三次先其畅通(“疏”),一次赞其稳定安静(“ 亻血”)。 总之,帛书甲篇的写作次序与重点选择,符合远古先民的思维规律,说明它还保留着史前创世神话的基调。 各民族的创世神话有不同特点,不同类型,帛书甲篇的创世神话可称为“生殖型”,其创世活动从伏羲“取”(娶)妻开始,谓早在混沌时代,有伏羲女娲二神结为夫妇,生了四子,四子代表四时,四子又造了地,然后造了天。伏羲与女娲,不但先天地而存在,而且天地也是靠他们所生的四子而营造出来。这里,宇宙似乎像个家庭,一切都从婚姻开始。这个开头实在太富有中国味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特征是宗法制度突出,家庭观念特强。帛书甲篇一开始就显露出中国文化的这一根本特征。 世界各民族的创世神话,大多只谈空间的形成,很少谈时间观念的形成。楚帛书甲篇兼说空间与时间的由来。甲篇第一段最后部分谈四时的形成,第三段几乎都在谈时间观念(历法)的形成。大谈时间观念的形成,是帛书甲篇与世界多数民族创世神话的不同之处,这可能与中国农耕文化特别发达有关,也与楚帛书是历忌书有关。 太阳的东升西沉,朝出夕落,是人类祖先建立空间观念与时间观念最重要的依据。因此,世界上(尤其是西方)不少民族都奉太阳为创世主与至上神。帛书甲篇兼谈空间与时间的形成,却几乎完全不提太阳的作用。太阳在第二段才出场,而且是由帝□所生。第一段最后说:“未有日月,四神相代,乃步以为岁,是惟四时。”未有日月,四神相代,乃步以为岁,是惟四时。”未有日月,四神竟然也能定出岁与四时。第二段开头,“日月□生”后,大概因带来光明,使九州太平,山陵安静,此外别无作用,而且这个作用,还要归功于帝□。帛书甲篇对太阳如此轻慢,完全符合中国古代文明的特点。自然神地位不高,祖先神压倒一切,是中国古代文明的突出特点,是中国文明区别于西文文明的重要界碑。这一特点,早在四五千年前的龙山时期就已显露出来。例如,良渚文化许多玉器刻纹,都是祖宗神居中,而且刻得很大;太阳神都在边角或下方,而且刻得很小。《山海经》里有许多“帝”与“神”,都属人间祖神,太阳不但没有“帝”的头衔,连“神”的称谓都阙如,它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自然名字:“日”,而且基本上只有自然形象,没有超凡的神性。 在帛书甲篇里,参与创世的有伏羲与女娲以及他们所生的四子(四神),还是禹、契、□、炎帝、祝融、共工。他们全部是人间祖先神。被创者是自然界及其运行规则(历法)。可见,在帛书甲篇里,是人类创造自然,不是自然创造人类,具有中国传统文化浓重的人本主义特色。 三、中国创世神话的民间遗存 虽然楚帛书甲篇是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先秦时期惟一完整的创世神话,但在现有先秦文献中,它并不是绝无旁证。《楚辞·天问》开头写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屈原提出这样一连串问题,当不是个人无中生有的奇思异想,而是对当时流行传说的发问。他以问词的方式证明当时创世神话的客观存在。东汉人王逸《楚辞章句》在介绍《天问》的由来时谓楚国先王公卿的庙堂上画有“天地山川神灵”。创世神话是庙堂壁画的重要内容,王逸所说的“天地”应指开天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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