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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韩信的悲剧

 黑龙江波涛 2018-03-27

 朱进国

项羽、韩信的成败, 文化素养, 心理历程不同, 然若细细探究, 却能发现在这表面的不同之后, 双方具有颇为相同的背景, 甚至成败相同的历史命运。他们的异同, 又恰恰反映了一代“人杰” 在风云剧变中的心路历程和一种坐失良机难以逆料的宿命。令人叹息, 更耐人寻味。

我们先来看看项羽。他以拔山之力, 盖世之气, 突起于垄亩之中, 没有任何凭借, 很快便摧毁了秦政权, 于是宰割天下, 分封王侯, 号称“西楚霸王” , 的确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他豪放豁达的性格特征, 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 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 蔑视权贵的处世态度, 视死如归的壮烈精神, 无一不勾动着当时及后世人们情感心灵的琴弦。可我们透过这位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光辉的, 战斗的英雄形象, 看到的则是更深层的悲剧的过程。项羽在鸿门宴上对刘邦重义讲仁, 放虎归山, 坐失良机, 为自己力的陷落埋下了伏笔。新加坡女诗人在《楚霸王》一诗中写道:

错就错在那杯温酒, 没有把鸿门燃成一册楚国史/却让隐形的蛟龙, 御着江山, 遁入山间草莽/他手上捧着, 只是一双致命的白璧

由此, 我想起《诗经· 氓》中的诗句:“氓之蛋蛋, 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 来即我谋”。一个流氓仅以一块小布头, 轻易“偷换” 了少女的贞洁。在鸿门宴上, 年已五十的政治老手刘邦面对二十六岁的项羽, 佯装出一副“蛋蛋” 之态, 然后便以小小的双璧“偷换”了项羽用血性生命拼杀出来的无限天地。而项羽却糟然不知, 表现出十足的愚笨。世界对每一个人的机遇几乎是同等的, 可悲的是自己抓不住机遇, 只有自叹命运多外的份儿。血气方刚的项羽任凭一己之力自由挥洒, 却轻易放弃了能够统一天下的大业, 从而显得异常的迟钝、呆滞。

居数日, 项羽引兵西屠咸阳, 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 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日:“ 关中阻饶山河, 四塞, 地肥, 可都以霸。” 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 又心怀思欲东归, 曰“ 富贵不归故乡, 如衣绣夜行, 谁知之者” 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 果然。”项王闻之, 烹说者。(见《史记》)

对项王来说, 天下已成囊中之物。然而恰恰就在这时, 项羽失掉了机遇。他不唯无统一

天下之志, 而且这个曾表现出伟大神性的英雄更显出了其渺小, 狠琐的本性。他扼杀了一语

道破他本性的说者, 其实也是对一个更高自我的扼杀。由此而后, 一个宏伟的美离他渐渐而

去。凌雅隆曰:“项羽既灭咸阳, 而都彭城, 既复彭城, 而割荣阳, 既割鸿沟, 而思东归, 殊欲按兵休甲, 宛然图伯筹画耳岂知高祖规模宏远, 天下不归于一不止哉”(《史记评林》)

如果说“天意”一开始还特别看重这个充满生命冲动的血性男儿的话, 那么当他背弃“天意” 而行,“天意” 对他这个“叛逆者”自然要予以严厉的惩罚。项羽最后的兵败自杀就显示了一种历史的必然。可叹的是, 项羽面对“突如其来” 的失败, 却大惑不解, 归咎于“天意”, 他反复申言:“ 此天之亡我, 非战之罪” 殊不知, “天之亡我”实因“我”没有把握住“天意” 所赋予的统一天下的良机, 没有乘胜追击, 以求与“天意” 合而为一。曾在欧洲大陆叱咤风云的巨人拿破仑面对自己的失败和项羽面对失败则不同,他说:“我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我自己, 而不在干别人。我就是我自己的主要敌人, 是我自己的不幸遭遇的制造者。”(法· 福尔《拿破仑》商务印书馆)中国人从他人眼里看自己, 西方人从自己出发张扬自己。中国人喜欢说“命”,在无可奈何时总是找一种似乎正当的理由说明之, 来达到一种心理的平衡。项羽不肯承认自己坐失良机, 就在于此。司马迁一针见血指出了他失败的根源:“项羽自矜功伐, 奋其私智而不师古, 谓霸王之业, 欲以力征, 经营天下, 五年卒亡其图。身死东城, 尚不觉胳,而不自责, 过矣乃引‘天亡我, 非用兵之罪也, 岂不谬哉”(《史记》)

韩信无疑也是一个坐失良机的悲剧承受者, 他为刘邦出谋划策, 分析天下形势, 在战场

, 他更是“知彼知己, 百战不殆。” 可谓大智至极。司马光在《资治通鉴· 汉纪》中这样

写道:“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 与高祖起汉中, 定三秦, 遂分兵以北, 擒魏, 取代, 破起,

胁燕, 东击齐而有之, 南灭楚该下, 汉之所以得天下者, 大抵皆信之功也。” 然而, 韩信工

于谋天下却拙于谋身。对于刘邦, 他恰恰没有做到“知彼知己” 没有认清自己身处刘邦之下的必然厄运。坐失良机, 不唯如此, 他对别人的忠告竟然充耳不闻。试看项羽说客武涉对韩信前途的精辟分析:

汉王不可必, 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 项羽怜而活之, 然得脱, 辄倍约, 复击项王, 其不

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 为之尽力用兵, 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

至今者, 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 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 左投则项王胜。项

王今日亡, 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 何不反汉与楚连和, 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 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武涉所言, 揭露了刘邦出尔反尔, 背信弃义的真实面目, 充分说明了天下三分的大势。在当时, 韩信重兵在握, 完全有能力三分天下有其一, 而且他智勇、仁义集于一身, 其综合素质在项刘之上。如果三分天下, 韩信定有曹操之势, 但韩信却念念不忘刘邦的“知遇之恩” , 不肯“叛”主。蒯通假托相面之术以求撼动韩信重情重义的顽固之心。蒯通对韩信说“相君之面, 不过封侯, 又危不安。相君之背, 贵乃不可言。” 此处之“背” 实为谐音双关, 表面指脊背,

暗里指背叛。而后, 蒯通纵论时局, 深刻指出% 三年的楚汉之争, 已成天下大祸, 在这人心

思定之际, 韩信以项、刘所不及的“贤圣” 之才, 以其最为强大的实力,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括此, 他不但足以独当一面, 而且更可以号令天下, 挽救万千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蒯通所言实与韩信登坛拜将之时在刘邦面前的那篇宏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 韩为刘谋略, 滔滔不绝, 一吐为快, 彻底排除了刘邦的心理障碍, 使之茅塞顿开, 而今, 面对滔滔不绝, 极欲排除自己心理障碍的蒯通, 韩信却坚拒不从。两相比较, 实行成了强大的反差。韩信自以为他为刘邦所“重用”, 就应尽犬马之劳, 又“以为功多, 汉终不夺我齐”殊不知刘对他只是“一次性消费。” 在此, 我们可以对韩信的心理作一分析:他漂母之恩必报,赐之千金(下乡南昌亭长虽“为德不卒”, 他也赐之百钱) 对于曾令自己出其胯的淮阴恶少年, 他不记前仇, 反而授之以中尉。虽热在他内心深处存有一种有恩必谢, 有仇不报的美好品质。然而他将这美好品质施于刘邦, 则是一种遗患无穷的“ 误用” 。我们深知, 在项、刘、韩三人中, 他是最完形的“ 贤圣” 之人, 也最具有逐鹿中原的实力。如果他能够突破对刘邦“ 重义” 的这一严重心理障碍, 如果他能够正视他心灵的遮蔽之处加以克服。抓住天赋良机。他必将迎来一个更加灿烂, 更为伟大的生命, 然而可悲的是, 在历史赋予他一个巨大的可能性时, 在他生命可以提升的关键时刻, 韩信这个看似最完形的天才, 竟成了坐失良机的凡夫俗子, 结果酿成了千古血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知“吾悔不用蒯通之计, 乃为儿女子所作, 岂非天哉”然机遇己失, 悔之晚矣司马迁也悲叹不已:“天下已集, 乃谋畔逆, 夷灭宗族, 不亦宜乎” 言外之意, 实叹韩信在天下未定之时不反, 如果当时造反, 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血案。项、韩这两位英雄的悲剧, 说明了人最大敌人并非来自外界, 外界给每一个人都有机遇, 而是来自自身,来自自身能不能扼住机遇, 张扬自己。丧钟因自己而鸣, 这实是历史的总结。

项、韩为何坐失良机呢, 表面看一个“ 重仁讲义” 放虎归山,一个“报知遇之恩, 不肯

背主”。这二人实实受害于儒家文化。中国的儒家文化总是先在青少年的心灵中注入一种高远的社会理想和难以企及的道德理想, 它不引导青少年首先从认识人生、认识现实、认识人自身开始, 而是把社会的阴暗面小心地隐藏起来, 把人的残酷性掩盖在一层层人生的帷幕后面,然后把你赤裸裸地抛到人生的竞技场上, 让现实自身鞭挞怀报梦幻般的你。项、韩就是这样被抛到了风云剧变的浪尖上, 因他们比刘邦更信守忠诚、无私、正直、善良这些社会上提倡的做人原则。把人想得太单纯, 太善良, 太仁慈, 以己度人。岂不知人并不象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一到斗争中, 自己的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感到了人性最阴毒的一面, 项羽至死不悟。韩信聪明点就是认清了:善良的人们即使做得十全十美, 又怎能保证哪一天不祸从天降?

想来也的确令人神伤, 项、韩二人斗争了几年, 但最后都死在刘邦手中, 这是否能说

“鹉蚌相争, 渔翁得利”。其实是“殊途同归”。广而言之, 这不也正是丧失机遇的儒家思

想的历史命运的一种象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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