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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光的幸运

 老刘tdrhg 2018-03-28

 文学史上,不乏有人靠说大话来唬人的,只是,有人说的连自己可能都不相信。

见识这样的人多了,我们就会觉得,那些能说自己的私事但说的都是真话的人,他们的文字更容易打动我们。

因为我们这些芸芸众生没有几个人会那么得高大上,我们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对方经历的日常喜怒哀乐,即使过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我们依然还会在生活中继续演绎。

譬如《诗经》国风的作者,再譬如,明代的归有光(15071571)。

归有光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倒霉的人,还是个幸运的人。

说他聪明,是因为他九岁能成文章,十岁时就写出了洋洋千余言的《乞醯论》,十一、二岁“已慨然有志古人”,十四岁应童子试,二十岁考了个第一名,补苏州府学生员,同年到南京参加乡试。王锡爵《明太仆寺丞归公墓志铭》中记载他“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三十五岁时,他已纵观三代两汉之文,遍览诸子百家,上自九经二十一史,下至农圃医卜之属无所不博。归有光的古文和俞仲蔚的诗歌、张子宾的制艺被誉为“昆山三绝”。当时主试江南的张文毅谓归有光是“贾(谊)、董(仲舒)再世”。

说他倒霉,是因为才华过人的他在乡试中却连连落第,五上南京,榜上无名,三十五岁时才以第二名中举。以归有光的才学和声望,考取进士应是胜券在握了。在乡试高中的同年冬天,归有光雇上车马日夜兼程北上,准备应第二年的礼部会试。谁知这次会试竟是名落孙山。三年一次的会试,次次远涉千里而去,一连八次都是落第而归。嘉靖四十四年(1565),归有光第九次参加会试时终于中了个三甲进士,这时他已年届六十。隆庆四年(1570),归有光到北京朝贺万寿节,同年升为南京太仆寺寺丞,但这一年他仍然留在北京掌内阁制敕房,纂修《世宗实录》。正当他在此大开眼界准备显露自己的才华,以遂平生之愿的时候,却被病魔缠身。他虽然带病坚持了一段时间,但终于在第二年(隆庆五年,即公元1571年)抱恨死于南京,时年六十六岁。

说他幸运,是因为一个人一生遇到一个好女人都很不易,而他他一生遇到了几个好女人。

在《项脊轩志》中,归有光深情怀念了一直期许他出人头地的祖母,挚爱他的母亲,还有他两情相悦的结发妻子魏氏。

《项脊轩志》中,归有光对母亲着墨不多,但是母亲那“儿寒乎?欲食乎”的问话却深深地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而在《先妣事略》中,他写得就比较详细了,说他母亲到吴家桥娘家,就做棉花活。进城回婆家,就搓麻捻线,常常点盏小灯,劳动到深更半夜。家里不缺吃食,但是他母亲“劳苦若不谋夕”,终日劳苦像是晚上就穷得揭不开锅一样。带孩子的时候,“大者攀衣,小者乳抱”,可是她还“手中纫缀不辍”,并且做到“户内洒然”,把每间房子都打扫得整齐清洁。最值得赞扬的,是她“遇僮奴有恩,虽至棰楚,皆不忍有后言”,意思是她待佣人很好,即使到了非要棍打条抽的地步,也不忍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母亲的勤劳、慈爱、宽容和善良,对归有光的人格应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我们每一个人的母亲身上,难道没有归有光母亲的影子吗?

幸运的是,归有光的妻子魏氏也是这样的人。

1528年(《寒花葬志》中说寒花“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从寒花陪魏氏出家到作者写这篇文章,“奄忽便已十年”。“嘉靖丁酉”是1537年,所以推测归有光娶魏氏应该在1528年),二十二岁的归有光在家乡迎娶了妻子魏氏,两个人感情非常融洽。《项脊轩志》中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归有光说了三件事,但是时常到项脊轩去,正是说明两人之恩爱,愿意朝夕相对。两个少年,在一起看书、写字,妻子会追着他问古代的人和事,天真烂漫之态,如在目前。

魏氏不只天真可爱,还非常贤惠。在《寒花葬志》中,归有光回忆了婢女寒花的三件事: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寒花顽皮可爱,看起来萌萌哒,而魏孺人生性贤惠,对下人十分和蔼,从不摆主人的架子,这一点从她对寒花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归有光曾盛赞她是“闺门内外大小之人,无不得其欢”。这一点很类似归有光母亲,她当年对待“乳二世”的“老妪”,同样是“抚之甚厚”的,所以在多年以后老妪和归有光提起他的母亲的时候,才会出现“语未毕,余泣,妪亦泣”的情形。

可能很多家庭主妇也能够做到这样,并没有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是归有光为何会一再忆及魏氏呢?

除了归有光本身就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魏氏是一个难得的好妻子——她所做到的令很多须眉可能都为之汗颜。

据归有光《请敕命事略》,其父为光禄寺典簿,伯父是“当世名儒”庄渠先生。魏孺人“少长宝贵家”,而归氏家道中落,物质生活比较清贫,但魏孺人从未有怨言,而是“甘淡薄,亲自操作”,就连回娘家看望父母时,也从不向娘家提起自己的困难,直到生了病,娘家派人来探视,才惊讶地发现归家“基贫之如此也”。

在《项脊轩志》中,归有光回忆了一段往事:“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 妻子回娘家时,跟家中姐妹时时谈起的,不是生活的困窘,而是丈夫读书的“阁子”项脊轩。她自己不以生活的艰辛为苦,还时时勉励归有光:“吾日观君,殆非今世人。丈夫当自立,何忧目前贫困乎?”(《请敕命事略》)

这样“忧道不忧贫”的见识,这样不慕虚荣的境界,相形之下,岂非令诸多爱好享受的拜金女黯然失色?岂非令诸多醉心富贵的“大丈夫”汗颜?

“在封建社会中,婚姻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娶一个三从四德,相敬如宾的妻子并不难,难的却是心灵相通的知已。魏孺人不但德才兼备,更有良好的文学素质,与归有光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他们之间不止举案齐眉,更是琴瑟如鸣。所以每当寒花做出稚气可笑的举动时,魏孺人就会赶忙指给归有光看,这正是一幕少年夫妻情深意笃的画面。”(李志良《情真意切,音在弦外——归有光〈寒花葬志〉赏析》http://zjlizl.blog./archives/2010/201095211818.html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在一起仅仅六年,魏氏就去世了。这对于归有光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因为两人之前“情深意笃”,归有光在其去世后一直对魏氏念念不忘,在补叙《项脊轩志》时,在写《寒花葬志》时,魏氏的笑容和身影在他的眼前和心里一直不断地浮现……

魏氏早逝,对归有光而言是件倒霉事,可是,更幸运的是,嘉靖十四年(1535),二十八岁的归有光续娶的妻子安亭望族之女王氏同样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据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丁启阵的博文《历代文人贤妻榜》介绍:

王氏死于嘉靖三十年(1551)五月二十九日,前后跟归有光同甘共苦十六年。归有光对王氏感情深厚,曾经写了《王氏画赞并序》一文,缅怀他的这位亡妻。《世美堂日记》一文,则较为集中地描写了王氏的几方面贤惠事迹:

归有光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读书写文章上,对于家庭财务不甚关心。王氏为了让丈夫安心读书写作,从不把家庭经济情况告诉他,只是督促僮仆开荒种地。即使是大旱之年,也能有收成。

每季稻子成熟,酿成甜酒,总是让公婆先享用,然后才是自己品尝;收获了大麦、小麦,制成美味的酱料,也是让公婆先享用,然后才用于自家烹饪。祭祀、款待宾客、亲属婚丧嫁娶、馈赠亲友礼物,没有一样会遗漏掉。

由于王氏的慷慨大度,归有光那些生活失去依靠的姊妹都来投奔他;各地学友来访,住宿饮食,无不得到妥善的安排。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王氏都默默承受,从无怨言牢骚。

因为归有光喜欢书籍,一旦听说那些书香旧家有零散的书籍,王氏就让邻里妇人代为寻访,尽量购买。几年之间,她收购的各种图书多达好几千卷。

嘉靖二十九年(1550),四十五岁的归有光赴京参加会试。落第之后,归有光走了几十天陆路,回到家,正是芍药花盛开时节。王氏准备了好酒好菜,慰劳丈夫。归有光问:“难道不感到遗憾吗?”王氏答道:“这下子,我们就能效仿汉人庞公夫妻,隐居乡间了,有什么遗憾的呢?”王氏对丈夫的落第回家,不但没有半句责备奚落的话,反而百般宽慰。

归有光虽然学识渊博、才华出众,但是,……一生充满了坎坷。归有光的散文之所以能够于从容自然之中蕴涵回肠荡气的意境,从而获得“明文第一”的美誉,跟他的几任妻子,尤其是这位王氏妻子的照顾、理解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

(详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00fe270100ci5f.html

人,一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归有光两任妻子都是那么地爱他体贴他,最关键的,还都那么“懂他”,这,难道不是归有光的幸运吗?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上苍以此来补偿归有光的“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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