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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种的史前地理扩张 2

 逸心茶舍 2018-03-28
(二)蒙古人种的史前地理扩张

既然山顶洞人、柳江人和港川人与现代东亚人有如此大的距离,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一方面,以山顶洞人为代表的智人类型直到距今一万一千年左右,依然生活在东亚大地。而另一方面,众多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证明距今七千年前的东亚古代居民已经基本属于蒙古人种。那么在这数千年的时间窗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东亚居民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体质变化?

可供选择的解释只有两个。第一个解释是:假定以山顶洞人为代表的古人的体质发生了快速的演化,演变成了现代东亚人。但这个假说得不到人类学界的认同。其原因是:首先,这个假设的演化发生在冰期结束之后气候暖化最快的阶段,山顶洞人为什么会朝着耐寒的方向演化?其次,距今一万一千年的山顶洞人,与距今三万年的欧洲智人几乎没有区别,可见他们曾在两万年里保持着体质特征的高度稳定,为什么会在数千年里发生如此快速而且是逆气候的变化?再其次,如果这种演化是可能的,为什么北美的印第安人(除了非常接近东亚人的美洲西北部印第安人,大部分印第安人有深目和长颅的特征)在相似的气候条件下没有发生这种演化?

如果我们不得不否定这个解释,那么第二个解释似乎是无法避免的。那就是,东亚地区在全新世的早期曾经发生了持续的人群大迁徙。典型蒙古人种的人群从别处迁入,取代了以山顶洞人为代表的当地土著居民。这意味着东亚目前的人种结构,是史前时代东亚人祖先人群的一次地理大扩张的结果。

典型蒙古人种人群的内部确实拥有较高的基因一致性。比如说,研究显示中国的南方和北方人群并不存在“基因鸿沟”,其差异是地理隔离造成的基因漂移导致的 [1]。线粒体和Y染色体分析也表明,东亚各人群的父系和母系基因距离都比较小,大约是欧洲各人群之间平均距离的一半 [2]。这种较高的基因一致性暗示了蒙古人种的晚近起源和地理扩张的历史。

蒙古人种人群的这次史前大扩张的足迹,至今依稀可见。东进的一路向东进入美洲大陆,东至格陵兰岛。向西的一路一直扩散到北欧,西至冰岛。至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萨米人(又称拉普兰人)、俄罗斯北冰洋沿岸的涅涅茨人就是他们的后代。许多现代冰岛人和芬兰人也携带高比例的蒙古人种基因成分。西向和东向的两路移民最终在冰岛和格陵兰岛隔海峡相望,完成了对整个北极圈的占领。

新疆古代人类学的材料表明:距今3000年以前,在哈密以西的古人类学考古材料均显示为纯粹的印欧人,战国时代之后在哈密以西才出现了蒙古人种的材料 [3]。中世纪之后蒙古人种的人群迤逦不绝地出现于中亚到东欧的广大地区。

除了东向和西向的扩张之外,蒙古种人群向南的扩张更为持久和有力,实际上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南方是其迁移的主要方向。 因此东亚大陆上发生了持续长达数千年的民族大迁徙的风暴。由此引发的人口替换过程塑造了今日东亚人群的基因结构。 我们至今还可以通过考古学和人类学的分析观察到这一过程。

在东亚地区的“边缘地带“,比如日本和东南亚,对这个过程的认识较为清晰。主要是因为海水和丛林的阻隔使得“边缘地带“的人口替换发生得较晚,遗留的痕迹较多。对中国境内的这一过程的认识则较为模糊,甚至曾经完全被否认。一方面是因为在此地的替代或者混合过程发生得相对较早,遗留的证据较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世纪下半叶的中国学者们倾向于坚持“中国一定是蒙古人种的故乡”,从而对这些证据采取了不同程度的忽视态度。所以我们先易后难,先从日本和东南亚说起,而后再及中国大陆。

1. 日本

日本年代最早的智人遗骨, 是在冲绳县港川 (Minatogawa) 发现的距今约一万八千年的港川人。据布朗的研究,港川人和山顶洞人一样,呈现出种族未分化之前的古老原初特征。据估计他们大约在三万年前来到日本。在漫长的末次冰期,由于海平面的下降,日本和大陆之间有陆地直接相连,所以他们与大陆的山顶洞人有种族上的亲缘关系。这些日本列岛的土著居民具有发达的眉嵴、突起的鼻骨、低宽的眼眶、矮小的身材、多毛的脸颊和巽他型牙齿。他们善于制陶,在一万两千年前就造出了几乎是世界上最早的陶器。因为这些陶器上独特的绳纹,他们被称为考古学上的“绳文人”(Jomon people)。在日本历史上,这个人群对应于虾夷人,或者中国古书上所称的东海外的“毛人国”。

由于全新世的温暖气候导致海平面上升,海水将日本列岛与大陆隔离开来,这一天然屏障延缓了后冰期外来人口的侵入,使得日本列岛上的种族替换过程大大晚于在大陆的过程。直至约公元前三百年,才有大规模的蒙古人种的人群越过海水屏障登陆日本,他们是日本史称的“弥生人”(Yayoi people),弥生人逐渐扩散至整个列岛,成为现代日本人的主要血统来源。

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直到八世纪,“毛人国”依然控制着本州岛三分之一的地区。他们的使节曾经随倭使入唐朝贡,马端临《文献通考》中有如下记载:
“虾夷,海岛中小国也。其使(使节)须长四尺,尤善弓矢”。

但到了现代,这些土著则只在北海道保留了他们的后代--阿依努人。

阿依努人曾因为多须和深目的特征而被误认为与白种人有联系,但已被现代人类学和基因分析的结果证伪。其实与他们联系最密切的现代人群是澳大利亚土著人。这两者都很接近人类种族分化之前的“原初类型”。在体质特征上与山顶洞人有较大的一致性。

上图: 十九世纪的日本阿依努人

上图: 澳大利亚土著人

海洋迟滞了新兴的蒙古种人群向东亚边缘岛屿的扩张,使得东亚的土著居民在这里得以保留他们的纯粹面貌直至近代。但现在的阿依努人已经不同程度地与后来者发生混血,尤其俄罗斯库页岛的阿依努人看上去已经几乎与其他远东少数民族一样了。


[1] Yuan- Chun Ding, Population structure and history in East Asia, Proceeding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Science of the U. S. A. 97(25):14003-14006, 2000。

[2] Hiroki Oota et.al. Extreme mtDNA homogeneity in continental Asian popula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Physical Anthropology. Volume 118, Issue 2, pages 146-153, June 2002.

[3] 刘宁,《回鹘人种考》载于《边疆考古研究》第5辑。

2. 东南亚

这里讨论的东南亚包括中南半岛(印度支那半岛)、菲律宾、马来亚和印尼群岛。关于现代东南亚人群的起源一直有两个学说。一个是"北方移民说",另一个是"本地演化说"。需要指出的是,我们这里讨论的是最近一万年之内的事情。有的分子生物学家认为大约六万年前,现代人的祖先于从非洲沿海岸迁徙到东南亚,然后从这里走向整个亚洲大陆。而这里所说的“北方移民说”所主张的是,在最近的一万年之内,有一个由北向南的反向移民过程最终塑造了今天东南亚的人口结构。这一学说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被人类学家们提出,近年来得到很多考古新材料的支持,更被基因学和语言学的新进展所证实。

与世界上同纬度的其他热带地区相比,东南亚人的肤色较浅,这件事给"本地演化说"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但对"北方移民说"来讲,这个证据却不重要,因为更有力的证据实在太多。

一百多年来,在东南亚各地陆续发现了几十处距今五千年以上的史前遗址,其中出土的人类遗骨无一例外的呈现出纯粹的澳大利亚-美拉尼西亚人种特征。这些遗址分属于和平(Hoa Pin)文化、北山(Bac Son)文化和多笔(Da But)文化,代表着东南亚承继自旧石器时代的土著文化系统。这一文化系统除了代表性的和平、北山和多笔遗址(都在越南北部)外,比较重要的还包括泰国的能诺他(Non Nok Tha)和仙人洞(Spirit Cave),以及马来西亚的Gua Cha遗址。以及新发现的文莱的Niah洞穴、菲律宾巴拉望岛(Palawan)的Tabon、和马来西亚Gua Gunung、越南的Mai Da Nuoc 等等 [1,2,3]。

这证实了人类学界很早就出现的一个观点:东南亚最早的土著居民是与澳大利亚土著人和美拉尼西亚人相类似的人群。这个人群有着深色的皮肤,圆而大的眼睛、卷曲的头发。在距今五千年以前,他们曾广泛地分布在越南、柬埔寨、缅甸、印尼,菲律宾、马来亚和太平洋诸岛屿上,甚至包括中国大陆。

然而显著的变化发生在距今三千年前左右,越南北部出现的东山(Dong Son)文化的遗址中的人骨呈现出了鲜明的蒙古人种特征。他们与现代东亚人的高度近似说明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北方的移民。但这一南迁过程的起始时间可能大大早于三千年前,泰国北碧府出土的距今四千多年的班考(Ban Kao)文化早期遗骨已经显示出了北方的基因影响。而据吴新智节译的越南考古学者对越南北部琼文(Quynh Van)出土头骨的鉴定,蒙古人种的因素在新石器时代的早期就已经渗入当地了,他们与当地的土著人群曾经共存 [4]。

从东山文化开始的整个铁器时代里,蒙古人种类型的人群逐渐在东南亚占据优势,从中南半岛扩散到马来亚和印尼。这一人口替换过程当然是缓慢和不均匀的,比如柬埔寨西部的Phum Snay出土的公元零年前后的遗骨依然显示出较多的澳大利亚-美拉尼西亚人的特征 [5]。北方移民的南迁之路在东面应主要是沿着越南的海岸,在西面沿着缅甸伊洛瓦底江、泰国湄南河(昭披耶河)和湄公河河谷,而柬埔寨西部内陆的雨林深处应该是他们较晚到达的地区。

强势人群的迁移总是伴随着他们的语言的迁移和扩散。历史语言学的研究也证实,广泛分布于东至新西兰、西至马达加斯加的太平洋和印度洋诸岛的南岛语的扩散可追溯到约五千年前的台湾 [6],其最初起源地当在中国大陆南部 [7] 。东南亚的另一个重要语族南亚语(孟-高棉语)也起源于这一地区 [8], 并伴随着农业人口的扩散进入东南亚。南岛语和南亚语很可能有一个共同的母体,语言学家称其为Austric语,发端于更久远时代的中国内陆深处。

毫不意外的是,两千年前才初步“蒙古人种化“了的东南亚,虽地域广大,其文化性质却非常统一。比如,20世纪初,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人类学家克鲁伯(A. L. Kroeber)指出其26项共有特质:刀耕火种梯田、祭献用牺牲、嚼槟榔、高顶草屋、巢居、树皮衣、种棉、织彩线布、无边帽、戴梳、凿齿、纹身、火绳、取火管、独柄风箱、贵重铜锣、竹弓、吹箭、少女房、重祭祀、猎头、人祭、竹祭坛、祖先崇拜、多灵魂 [9]。凌纯声又追加了24项共有特质,包括“ 铜鼓、龙船、父子连名、蛇崇拜、点蜡印花布”等等。

对于岛屿星散,雨林密布的这一广大地域,拥有如此多的共同文化这件事本身就暗示了东南亚人群的晚近移民性质。实际上,按照凌纯声的考证,这些文化传统都来自远古时期的中国大陆。

克鲁伯把这个统一的文化传统称作”印度尼西亚式”文化,因为这一文化目前在印度尼西亚还完整地保留着。而中南半岛在最近的两千年之内,又有北方的第二波、第三波移民陆续进入并且后来居上。他们是越南人、缅甸人、暹罗人(泰国人)和老挝人的直接祖先。如同后浪推前浪,把先到者或是同化了,或是逐步迫迁到太平洋岛屿上。

尽管从北方来的移民浪潮持续不断,当地的最初居民--澳大利亚-美拉尼西亚类型的土著人一直到公元后的很多世纪里依然存在。《旧唐书-地理志》:

”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号为昆仑“,

林邑故地在今越南中南部(公元九世纪后期改称占城)。这说明在唐代,越南北部已经彻底蒙古人种化了,而南部还没有。而到了现代,这个土著族群只在安达曼群岛和菲律宾群岛的丛林深处留下了少量的后裔。

在东南亚的历史深处,我们看到的似乎是一场史前时期北来移民的浩荡余波,它从新石器时代早期一直延续到到铁器时代,绵延不绝,一浪高过一浪,影响从中南半岛一直扩散到印尼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群岛。关于这次人群大迁徙的源头,各种证据一致指向中国大陆。那么在大陆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了这场风暴呢?

[1] Hirofumi Matsumura and Mark J Hudson. Dental perspectives on the popu-lation history of southeast Asia. American Journal of Physical Anthropology, 127(2): 182-209, 2005.

[2] Tsunehiko Hanihara et al. Population history of northern Vietnamese inferred from nonmetric cranial trait variation. Anthropological Science, 120(2):157-165, 2012.

[3] C. Loring Brace, David P Tracer, and Kevin D Hunt. Human craniofacial form and the evidence for the peopling of the paci cfic. Bulletin of the Indo-Paci cfic Prehistory Association, 11:247-269, 1991.

[4-9] too long, provided on requ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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