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此刻我心中有无尽悲伤。 这悲伤源自我正眼见一个乌托邦的消亡。你们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宋庄。过去的一年里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我不能在此一一尽述，总结起来这些故事可以用这样两个字概括：离开！ 是的，离开！ 一些人，带着对艺术的热爱和对现实的无奈离开了这里，去寻找另一处远方！比如以新野派代表艺术家傅泽南为首的新野派的整体东迁；比如以艺术家策展人蓝京华为首的另一波艺术家的蜀道行；比如张家楼、四川红房子等诸如此类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地方政府规划建设的艺术小镇、艺术区；如今这些在国家战略指导下新崛起的地方艺术小镇正对宋庄艺术家群落虎视端端，他们都敞开大门随时准备接收被宋庄抛弃的艺术家们入驻他们提供的艺术家免费工作室。 艺术家的来来去去是宋庄常态，本无可厚非，但这种大规模的离开，却绝非平常。除了一部分已经离开的艺术家外，我知道还有一部分艺术家们，他们在对已经临近的新宋庄城镇化建设审时度势之后也在计划准备陆续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栖息地。各种迹象表明，作为自由艺术乌托邦的宋庄正在消亡，作为世界最大原创艺术基地的宋庄也正在消亡。
但另有一些人，他们则是以离开的方式永远留在了这个他们曾皈依于此的自由艺术的天堂。比如去年去世的艺术家张鹏野、刘锋植。当然了，二十年来以这样的方式留在这里的艺术家远远不止他们二位。对他们来说，肉体生命再也无力承载精神的负重，最终是无可选择的肉体生命的终结帮他们完成了“让我活在这里，把我埋在这里”的有关春天里的梦想。  02 这就是现实，现实是不可逆转的历史。 艺术家大批离开的背后，原因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自由艺术的不再纯粹早已让宋庄作为自由艺术乌托邦的没落成为不可回避的事实，而城市副中心建设的时代步伐恰好加速了这个乌托邦的消亡； 另一方面，作为国家战略的文旅事业大发展的大趋势让艺术家突然成为地方政府发展文旅事业炙手可热的稀缺资源，各地方政府文旅产业纷纷来到宋庄，取经的取经拉人的拉人，群体的分崩离析也催生了这个曾经的乌托邦的解体。 这正是，上街不要下街哄抢，这边弃之不惜那边却正筑巢相迎，这一出出连台好戏直看得我是心惊肉跳，看得我黯然神伤。拨开种种现象迷雾，我所看到的事实是：弃也好迎也好，都是以艺术之名的钱与权的游戏，在这场游戏当中艺术和艺术家不过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而已，种种迎来送去之间对艺术的敬畏和对艺术家的尊重却是丝毫未见。 我心悲凉至极。这个曾经因艺术家的到来而富足起来的华北平原上的普通村落，如今却成为艺术家们望而却步的所在。毋容置疑，宋庄作为自由艺术乌托邦的时候已经一去不返了，不久的将来，一个新的辉煌无比的宋庄即将拔地而起。但这个宋庄，却极有可能跟艺术、跟真正的艺术家全无关系了。关于这点，798就是前车之鉴。 历史要抹掉一些时代印迹的时候往往是毫无商量的。隔岸推土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近，宋庄作为艺术乌托邦的历史使命显然已经结束。时代的车轮碾过之后，那些被写进时代历史写进艺术史的艺术家自然是不会魂消魄散的，而更多那些带着朝圣者的心而来投身艺术的无名者呢？ 下午走过环岛的时候，我抬头久久仰望着宋庄的地标、那件艺术家方力均当年的作品，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座墓碑，我当时在想：不只是一群人的远方，宋庄，它更是无数自由艺术家的墓志铭、无字碑！  03 一些人在离开，一些人在归来。去的人在去的路上，来的人在来的途中。这就是宋庄。离开的，他们大都带着失落与不舍而去，只是去处各自不同。而到来的，他们依然还是带着满腔热忱而来，只是各自的目的各异。 其实，对于宋庄来说，每年都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和最初来到宋庄的艺术家们一样都是满怀热爱地从外面的世界来到这里。因为对于外面那个庄外世界他们总是感到水土不服，直到有一天他们知道了中国有个宋庄，然后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这个地方。对于这些人来说，这里依旧是远方。 比如去年刚刚落户宋庄的一位致力于挖掘文字化石的并不自由的自由写作者，继《迷失印度》之后他最终终于《迷失宋庄》，来宋庄一开始就本着寻找一处故居的文人情怀在这里搜寻一处住所。终得落户宋庄后的此君，如今正兴致满满地启动他漫长的《在中国写作》之旅。 比如我，一位北漂七年被打上标签的职场文艺青年，在职场摸爬滚打数年之后最终也是败下阵来，因为终归还是对那里的生活感觉水土不服。然后终于发现居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居然有一群和我一样一根筋的毛驴们在此生活创作繁衍生息，于是毫不犹豫欣然加入。此刻我正为这个乌托邦的解体黯然神伤。 同时来到这里的自然还有一些别的。比如一些艺术交易平台的进驻；比如一种叫做区块链之类的新玩意儿；还有，满大街越来越多的餐饮店烧烤店。不算新增的其他行业店铺，过去一年里仅小堡村新增的各类餐饮店就有十多家，原来分布画家村街头巷尾的各类艺术家工作室正在被越来越多的餐饮特色小店代替，看情形，中国最大的原创艺术基地宋庄大有华丽转身为中国最大的饭庄之势。 这场面委实有些显得滑稽可笑，但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04 好在，终归还有一些人依然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继续践行他们的艺术梦想。这是令人欣慰的。 比如吴震寰老师，这位被人称作大师时当场大骂人家全家都是大师的艺术家、作家和曾经的警校教官，在沉寂了数月之后，新年伊始，他筹备许久的“庄园令、春风相赠”体验式户外画展华丽亮相。这是一场沉浸艺术与人文的美学课堂，通过参与体验式画展让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之间完成一种和解。我觉得艺术家吴震寰老师这样的探索是极其有意义的。相对于艺术被长期束之高阁的现状来说，这种将艺术现场融入生活现场的体验式画展让艺术走下神坛，走进人们的生活，有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奇妙功效。 比如几十年如一日始终坚持水墨艺术探索的杭法基杭老先生，这位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艺术界知名的宋庄年龄最大的宋漂（六十五岁来到宋庄，今年七十四岁），开春后老先生一直在积极准备他的几幅参展作品。几日前我曾有幸得见其中的一件观念艺术作品，那是一件追悼和感恩所有创造了人类历史和人类财富的劳苦大众的装置作品，那一刻我真的被一位老艺术家的艺术表达深深感动了，在他兴致勃勃为我讲述他的作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位艺术家对底层劳动者发自内心的一往情深； 比如数年来始终如一致力于非著名艺术家们的个展、群展、主题展的宋庄恩来美术馆馆长、艺术家朱学文，春节刚过，大家就收到了他的春季展讯邀请； 比如宋庄艺术论坛坛主杨毅达，这位书生气十足的湘籍汉子，五年如一日全心全意致力于“宋庄艺术论坛”公益平台的建设，且不论成果如何，这种坚持本身就是值得敬佩的。节后至今，他的艺术论坛已经开过两期艺术话题的探讨了； 还有，同样长期致力于推广非著名艺术家及其作品的泉国际美术馆策展人畅泉，年后他更将艺术与生活的完美结合做到了一种新的境界，刚刚开张的“狼泊湾”艺术餐厅，与其说是一个吃饭喝汤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一个极尽生动的持久存在的艺术现场更为确切一些； 还有，在艺术审美上宁缺毋滥的西邪画廊的缔造者、年轻的山东籍艺术家王金杰；惯常于独自默默潜行探索在暗夜的广东籍艺术家陈蒙；常年失眠的都市童梦者、艺术家刘国义等等等等，他们都是生活在我身边离我最近的默默潜行在艺术之路上的非著名艺术家。这样的人宋庄不在少数，因篇幅有限原谅我无法一一把他们列举在此。 我知道宋庄一直都有这样一群人，无论现实多糟糕，无论生活多煎熬，他们都依然会坚持走在自己最初选择的艺术之路上。对他们来说，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正是在这样一些人的身上，我时常看见一种光芒，现实越艰难，这种光芒在他们身上就越发显得耀眼。我想，那应该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宋庄精神。
 05
走的走了，来的来了，坚守的已然坚守着。想来如今在宋庄最两难的，该是崛起于宋庄如今又回到宋庄的当代艺术代表人物方力均方先生了。随着国家画院当代艺术档案库迁址至宋庄美术馆，身居国家画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之职的著名当代艺术家方先生也正式归来坐镇宋庄标志性区域空间宋庄美术馆。 可以预见，一个新宋庄的序幕即将拉开。艺术的永恒真理是自由，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当自由艺术被招安之后，宋庄故事将如何续写？显然，这一历史转折期的大命题已经不容置疑地摆在了艺术家方力均面前。 对此我没有乐观也没有悲观。虽从未谋面，但多少还是为这位久闻大名的方先生有些许担心，当然我但愿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宋庄生活两年，有些事情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奥妙的。地方上可能没这么明显，但在宋庄，传统与当代、国画与油画长期以来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圈子；不止如此，艺术圈里体制又是另一个分水岭，它将艺术家们拆分为体制内、体制外的两个不共生的群体；此情此景下坐镇宋庄美术馆的方先生显然会是两难的，要同时面对和处理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者归来的艺术家方力均先生如今带着艺术家和国家画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的双重身份回到宋庄，接下来他将如何破局？相信这不只是我一个人关注的问题。作为当代艺术的代表人物他将如何坐镇宋庄美术馆让主流意识形态与自由艺术兼顾？作为国家画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又将如何让传统与当代、国画与西画共生共荣？这不只是历史的问题，也是现实的问题，同时更是这个时代贯穿各个领域各个层面的共同问题。 春江水暖艺先知，我觉得将如此重要的课题研究交付与当代艺术家也算是归得其所了，毕竟总得有人来担负起这样的历史使命吧。只是方先生此行且得辛苦了。我相信以方先生过人的智慧，他的到来定能为此时人心惶惶的宋庄带来新的生机。在此祝福方先生，愿他归来仍是少年。
2018年3月29日于宋庄零点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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